仁启六年,隆冬。

    寒风呼啸,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青石台阶上很快就覆盖起一层浅白。

    殿外传来吵闹声。

    萧启搁下批改奏折的御笔,揉了揉眉心,接过侍奉太监端上来的热茶。

    “小安子,外头何人在喧哗。”

    “这……”

    福安一脸为难,小心翼翼抬起眼观萧启神色,又垂下头,支支吾吾。

    “回陛下,是凤栖宫的小桃姑娘。”

    萧启愣道:“让她进来。”

    踉跄闯进殿内的宫女,因为步子走的急,一跤跌在萧启的跟前。

    萧启皱眉,他几乎有些认不出眼前发髻凌乱,青白着脸,模样凄惨的女子是当初樊盛南身边俏丽的侍女。

    小桃额角紫红一片,渗着血,跪在地上,嗓音嘶哑:“陛下,求您去看一眼娘娘吧……娘娘她生病了……”

    萧启心中泛起一阵恼意,这樊盛南才被关了多久,还没老实几天,就又出来忍不住作妖,没有半点皇后的样子,怎么母仪天下!

    一整年都不见得个头疼脑热的,宫中女子就数她身体最好,能生什么病,苦肉计?吃定他会心软?看来是教训得还不够。

    萧启想不通,他对她难道还不够宠爱?樊盛南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皇后之位是她的,今后跟他合葬皇陵的也只有她,又何必为了争一时之气,去伤人,也伤了他的心。

    “朕现在不想看见她,你回去,让皇后安分点,歇了这份心思。”

    “娘娘真的是病了,求求……陛下……”

    “陛下……求求您……”小桃不住地磕头。

    “将人送回去。”

    “朕说过,凤栖宫的人不得外出,是谁放她出来,严惩!”

    福安得了令,示意手底下的人将小桃捂住嘴拖了出去。

    “以后皇后宫里的事别来烦朕!”萧启抿紧嘴唇,烦躁的挥挥手。

    他就是当初太纵容了,才把樊盛南惯的无法无天,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她闭门思过,好好反省了才能放出来。

    樊盛南费力从床上坐起来,脸色苍白,脸上一片黯然,双目无神,喃喃自语道:“萧启说他不愿意见我?”皱眉低低咳嗽了几声,指缝间渗出一片鲜红。

    “娘娘,您咳血了!”小桃惊叫。

    樊盛南摊开手掌,看到掌心殷红的血,漫不经心的用帕子擦拭干净。

    她觉得自己可能活不长了。

    ……

    仁启六年,岁末。

    八百里加急,前方传来战报,此次对抗戎狄我军大获全胜,樊家二将英勇抗敌,战死沙场。

    皇后解除宫禁。

    ……

    仁启七年,正月。

    又是一场春雪。

    御书房里。

    看着窗外细碎飞扬的雪花,萧启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失手摔碎了茶杯,泼了自己一身茶汤。

    准备换衣服的时候,瞥见门外头一小太监急匆匆的走过来,神色慌张对着福安耳语了几句。

    福安脸色一变,走到萧启身边。

    压低嗓音道:“凤栖宫的娘娘走了。”

    萧启听完,愣了一下,皱眉一笑,散漫言语:“走?她走哪去了?”

    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要玩离家出走的把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堂堂一个皇后还能走到哪里。

    福安“噗通”一声跪下,仓惶道:“凤栖宫的皇后娘娘……薨了!陛下您节哀!”

    萧启的双耳内响起尖锐的鸣声,低下头看到跪在地上的福安嘴巴一张一合,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直到耳鸣声逐渐消退,才依稀听清太监福安说的话。

    “皇后薨了……”

    谁死了?

    节哀?他有什么好哀的。

    萧启面无表情,福安说的话,他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倒要去看看,樊盛南又在耍什么把戏。

    不疾不徐地向外走去,走到殿外台阶处,胸口像是被人重重一锤,痛彻心扉,从胸腔内喷出一大口鲜血,落在覆在阶沿的雪上,似点点红梅。

    身体向前重重一栽,人从台阶上轱辘滚下去。

    ……

    萧启从心悸中惊醒,梦中的经历如此真实,令他四肢冰冷,呼吸急促,再三确认怀中人的呼吸尚在,才安下心,忍不住将怀中安睡的人抱的更紧了些。

    一觉起来,樊盛南浑身发酸,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雷打不动,安眠少梦的她,昨夜做了一个被大蟒缠身动弹不得的怪梦,这一夜睡得她累的慌。

    没精打采用完早饭就得到她父兄回京的消息,樊盛南喜形于色,等不及父兄通报进宫,一骑快马,轻装出了宫,直奔将军府。

    快马加鞭,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熟悉的将军府大门前,利索翻身下马,快步踏了进去。

    樊盛南走到待客的大堂,看到换了一身青蓝色常服,歇坐在堂中的樊峥嵘。

    大约是吃了败仗,原本意气风发的樊将军半眯着眼睛,一脸颓色,就连发须都花白了不少。

    久违见到父亲,樊盛南红了眼眶,心中愧疚不已,嘶哑着嗓子,满是孺慕,喊了一声:“阿父!”

    樊峥嵘睁开眼一看,瞧见他日夜思念的女儿不在皇宫好好待着,反而出现在他的面前。

    “南南,你一个人跑出宫来的?眼睛怎么红了?”

    樊盛南见她爹还是中气十足的老样子,开怀一笑,上前抱住樊峥嵘的胳膊,“想爹了。”

    “我的好南南,爹也很想你。”

    “大哥人呢?”

    “他去了军营,要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樊峥嵘轻拍樊盛南的肩头,朗声大笑,“原本打算过几日就和你哥一起入宫去看你,哪知你心比爹还急。”

    “你现在可是皇后,哪能轻易出宫,萧启就这么让你出来了?”

    樊盛南眉毛一横,“女儿要出宫,谁人敢拦!”

    “哈,不说这个,咱爷俩快有一年没见了吧,南南,这些日子你在宫中过得好吗?让爹仔细瞧瞧,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瘦了。”

    面对樊父关切的眼神,樊盛南心中一酸,垂下眼睫,嘴角也跟着不自觉向下撇。

    樊父一惊:“是不是萧启那小子欺负你了,跟爹说说,要是他有错,你爹我就是拼了这把老命也要替我女儿主持公道……”

    樊盛南抬起眼,摇摇头:“爹,你别再这么叫萧启了,他现在是皇帝。”

    樊峥嵘怒拍桌子,“皇帝怎么了,劳资还是他岳丈呢!”

    “当年要不是他跪在我跟前求娶你,说真心爱你,诚心诚意赌咒发誓会对你好一辈子,你又喜欢的紧,爹哪能轻易答应,要是没有我们樊家,他想起事,现在还不晓得在哪里凉快!”

    樊盛南扶额,她都不知道他爹和萧启之间还有这一出,她爹这脾气哟,完全不给对方一点面子,当初萧启虽不得势,好歹也是个正经皇子,怪不得当了皇帝第一就想着怎么除掉樊家,谁愿意有人仗着姻亲在自己头上撒野。

    “爹,今时不同往日,再说了男人的情话哪能当真。”

    樊峥嵘咬牙切齿,“怎么不能当真,你爹这辈子不也说娶你娘就只爱她一个,劳资当年就看出这小子一副负心薄情的长相……”

    樊盛南一脸无语:“这些都过去了,再谈也没有意义,现在想的是该怎么保住咱们樊家,樊家不能再这么下去,首先是这兵权——”

    樊峥嵘听完愣住,“你和他竟到了如此地步?那你还喜欢他么?”

    “早就不喜欢了。”

    樊盛南眸色微黯,而后淡然一笑,接着说:“这兵权爹拿着太烫手,皇帝早就想收回,阿父正好可以借着养伤,把兵权还给陛下。”

    樊峥嵘老脸一红:“南南早就看出阿父受伤了?”

    樊盛南眉梢微挑,她爹什么德行,做女儿的还能不清楚,看到她回来,怎么可能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稳如泰山?没原地蹦起来就算不错了。

    樊峥嵘长叹一口气:“爹也不是想把着兵权不放,南南,你知道的,你爹我这辈子就只会打仗,拥兵自重和别人斗心眼这种事情搞不来。”

    “爹原本想着手里握着这兵权,南南在就宫中有了后盾,永远不会被人欺负,哪成想……哎!”

    樊盛南目光微凉,冷声道:“阿父想岔了,从前是皇子的萧启需要兵权在握强势的岳家,如今是皇帝的萧启只要安守本分的臣子。”

    “咱们樊家老老实实做好臣子本分,别让他拿到错处就成。”

    又从袖中掏出一叠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这上面内容,阿父可以先去调查一番,如属实,早些处置掉。”

    樊父接过纸张,拿起来一页页翻阅,越看越心惊:“你三叔在江南屯田千亩,他想干什么?家里的钱还不够他花!”

    贩卖私铁,纵仆伤人……

    一桩桩一件件,这些人仗着外戚身份,目无法纪,真要追究起来,是要下大狱的。

    气的樊峥嵘直锤胸,这些年他总在军中,老大是个不中用的,樊家当家交给他三弟,他年年往公中补贴,却养出这么个祸害。

    樊盛南也想到她在梦中同萧启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此前迎世家女入宫,樊盛南还能安慰自己,萧启是为了平衡朝中局势,那么纳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为妃,除了是真爱,还能是因为什么,樊盛南没办法不去深想,不去在意,不去针对。

    帝后离心,她那时困在宫中,拘泥于情爱争斗,耳目闭塞,听闻樊家落难,以为萧启为了那个女人,有意同她作对,故意为难她樊家人,行事越发偏激。

    现在走出困局,从局外一看,她和萧启会在原著中走到那种结果,不全然是二人感情问题,并非萧启一人只过,她也有错。

    樊盛南和父亲商议完,又留在家中吃了顿午饭,在将军府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将暗才墨迹回宫。

    ……

    萧启在殿中刚接到皇后离宫的消息,下意识的从座椅上站起,急速往外走了两步,走到门口时身体又停顿住,转身唤来暗卫首领,向他下令。

    “去派人暗中保护好皇后,别被她发现。”

    倚坐下,指尖不自觉轻击桌面,眉眼微动,目光闪烁。

    只是回个门而已,他为什么要这么急躁?

    定是他的皇后太没个正形,单枪匹马的跑出宫,连皇后的仪仗都没有跟随,丢了他皇家的脸面。

    等皇后回宫,他一定要好好说一说!

    午后,又有消息来报。

    他派出去寻人的暗卫已经找到目标,按照他梦中的线索,确实在当地发现和他描绘的丹青上一模一样的女子。

    “确有其人?”萧启拧着眉再三确认。

    以为只不过是他在梦境中虚构出来的孤女,竟然真的能在现实中找到对应的活人。

    难道他真的会像梦中的萧启一样,对她极其宠爱,甚至为了此女去伤害他的皇后。

    这怎么可能!

    萧启满脸嫌恶,他绝不会对着一个五音不全的女子,笑着夸赞她的歌声优美。

    明月几时有,这等水平的词作又怎会是一个胸无点墨的女子所创。

    他的脑子又没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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