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过了几天,赵新桐与江叙的度假尚未成行,赵新桐先赶在“十一”前夕,收到了沈晓煕发来的结婚请柬。

    沈晓煕在微信里发完请帖,又发了几段话。

    沈晓煕说:好久没联系了,也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发这个请帖没别的意思,只是因为觉得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我要把人生大事分享给你。

    沈晓煕道:现在回想我前段时间的言行,我感觉我那会是有点抑郁症在身上的。但我一直记得高中我们一起早自习晚自修的日子,也记得大学刚毕业,我们互相鼓励,面对真正的成人世界。

    沈晓煕道:国庆我就要办婚礼了,我祝你也能拥有一场盛大的婚礼,也可以得到幸福。

    收到消息时,赵新桐正准备去公司食堂吃中饭。

    也不知怎的,看着沈晓煕发来的微信,她莫名如鲠在喉,一下子饱了。

    可人家都发来请帖了,该走的人情还得走。尽管国庆长假与江叙另有安排了,但赵新桐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给沈晓煕转一千块礼金过去。

    一边往电梯走,一边操作着转账,正要点击确认,页面顶端忽又弹出另一个高中室友何诗诗的消息。

    何诗诗问她:沈晓煕给你发请帖了没?

    赵新桐也没多想,实话实说:嗯。

    何诗诗:哈,这人可真绝了!

    赵新桐发了个问号过去。

    不多时,何诗诗就甩来一张截图,说:就前天沈晓煕找张敏说的。

    张敏也是她们的高中室友,大学毕业就回了老家松山市,前两年就结婚了。

    赵新桐点开大图粗略浏览,随后发出了一声嘲讽的“哈”。

    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赵新桐成了沈晓煕口中见不得别人好的红眼病。

    沈晓煕对张敏说:她老公不肯给她办婚礼,她就盼着我也办不成。我跟她说我老公跟公婆给我这给我那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她语气有多恶心,还挑拨离间说我老公不好,让我再想想要不要结婚。呵,隔着手机我都能想象出她嫉妒得抓心挠肺的样子了。

    后面还有一些沈晓煕说她如何嫉妒如何眼红的细节,赵新桐懒得再一一细看。

    何诗诗这时候又说:你猜怎么着,这人昨晚又去问张敏,问我跟你前年给张敏包了多少红包。

    何诗诗发了个呕吐的黄豆表情:这人有病吧?

    赵新桐回了个“也许吧”,应付老同学。

    走进食堂前,她退回沈晓煕聊天框,发过去一条消息:谢谢你的请柬,不过我们不是一路人,你的婚礼我就不去了。祝你生活平静安宁。

    而后,她删掉这个对话框,将沈晓煕设置为消息免打扰,拿了托盘去窗口打菜。心情倒是一下子顺畅了。

    到了十月二号,赵新桐与江叙前往先前说的那个度假村。

    度假村就在宁城城郊,江叙开车过去。

    早上出发时,太阳就一直被浓云遮蔽,整片天空阴沉沉的。快到目的地,憋了一早上的雨点终于落下来。

    此时车窗外已看不见任何高楼,只剩连绵的青山。山体隐在烟雨中,远看好似一副水墨画。

    绕着盘山公路到了山顶度假酒店,雨刚好停了。

    赵新桐下车吸了一口清凉空气,扭头看,江叙刚好从车后取了行李箱拖过来。

    这酒店是新建的,说是酒店,倒不如说是一个规模较大的民宿。白色后现代主义的建筑主体,掩映在山顶精修的绿植之间,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气息。

    江叙另只手牵住赵新桐,并肩往前走,说:“我们先去登记,顺便跟我朋友打个招呼。”

    赵新桐自然没意见,点点头说:“好。”

    与朋友打完招呼,两人便去房间安顿。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从露台看下去,正好可以看到楼下广阔草坪。草坪上有几个人在来回搬运音响乐器,再远一点,一个简易的小舞台已经搭建完成。

    赵新桐不是个外放的人,不过约莫因为心情不错,她拢着嘴跟楼下的人打招呼:“喂——你们要开演唱会吗?”

    一个背着吉他的黄毛青年循声看过来,咧嘴笑着朝她挥手:“对啊,下午五点开始,欢迎来看,免费的!”他强调后面三个字。

    “好啊!”赵新桐也笑着应下。

    跟青年挥手作别,江叙也整理好东西出来了,顺着赵新桐的目光,他往舞台那边眺,笑说:“不是对演唱会没兴趣吗,以前拉你去陈奕迅演唱会都不乐意。”

    赵新桐朝他挤眉:“不是对演唱会没兴趣,而是懒得追那种人山人海的演唱会,太累。如果有个任意门,能略过所有过程,直接把我从家里送到演唱会观众席上,我当然愿意去。”

    江叙听笑,勾她肩膀:“看你懒得,以后你干脆饭也不用吃了,就在脖子上挂个饼,饿了就低头咬一口。”

    赵新桐也笑:“那得饼够好吃才行。”

    江叙扬唇,搂着她往外走。

    赵新桐好奇:“去哪?”

    江叙抬起另只手腕,看眼时间,都已经快下午一点。

    他一本正经:“带你吃饼。”

    赵新桐失笑,一巴掌拍他胳膊上。

    两人当然不可能真去吃饼,下了楼,他们在餐厅吃了中饭,又在酒店四处溜达了一圈,这才回房间睡午觉。

    时光缱绻,两人一觉睡到了天擦黑。醒来时,楼下已经有乐声传来。

    赵新桐跑去露台望了眼,回来后,就拽江叙从床上起来:“快点,演唱会已经开始了。”

    江叙午睡劲还没过,犯懒,但又拗不过她,只好跟她一块去了草坪。

    草坪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观众,但舞台上的几个青年还在卖力演出,唱的都是原创歌曲,歌词颇有态度。

    赵新桐和江叙一人一个小马扎坐下来欣赏。

    恰好下午那个黄毛青年这会没有上场,认出了赵新桐,便过来打招呼。

    赵新桐问他:“怎么才这点人?”

    黄毛抓着后脑勺嗐了声:“我们刚组的乐队,名气还没打开呢。”

    江叙温声鼓励:“加油,曲和词都很好,主唱声音也很有辨识度,会好起来的。”

    黄毛看向他,眼睛因梦想亮闪闪的:“借你吉言了。”

    等黄毛离开,赵新桐上下打量江叙,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江叙被她瞧得心里发笑,问她:“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赵新桐说:“你这样口头鼓励,倒不如推荐他们去唱你那些改编剧的ost。”

    江叙朝舞台上看一眼,又看回她,神色认真了几分,说:“可惜风格不太符合。”

    赵新桐微怔,而后点了点头,遗憾道:“也是。”

    江叙看她几秒,想了想,又说:“不过等会我可以加他们联系方式,或许可以介绍别的机会给他们。”

    赵新桐眼睛一亮,一拍巴掌:“那太好了!”

    江叙搂住她肩膀,赵新桐便将脑袋靠在了他肩头。两人静静地看向舞台,欣赏了一会表演。

    片晌,江叙脸朝赵新桐那侧偏了偏,问她:“怎么想到要帮他们一把?”

    赵新桐顿了片刻,抬眼看他:“说出来你别笑我。”

    江叙说:“你先说,我听了再决定笑不笑你。”

    赵新桐坐直身子,佯作恼怒,一拳搡过去。

    被江叙抬手接住了,他大掌包着她的拳头,将她的力道一点点化开,最终温顺地与他十指相扣。

    赵新桐看眼他们交握的手,这才说下去:“其实我小时候也梦想过做歌星。”

    江叙浓眉一抬,想起她的五音不全,握拳抵唇,扭头失笑。

    赵新桐也觉得自己小时候的梦想过于离谱,但又耐不住被江叙嘲笑,挤眉弄眼地嗔道:“再笑我就不说了。”

    江叙轻嗽一声,看回她,一本正经:“好,你说。”

    赵新桐说下去:“那时候选秀不是特别火吗,几个月时间,从平民变成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小学生跟着做做梦也挺正常的吧。不过有次我在家里哼歌,我爸妈突然一起骂我唱歌跟闹鬼一样,之后我就尽量不唱歌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们在我二叔家受了气。”

    江叙静静地听着,一边是台上乐队这会唱的抒情歌,一边是赵新桐温软的说话声。他忽然觉得,这次的旅行在他心中留下的不只是记忆,更是分量。

    默了片刻,他看着她的脸说:“以后不笑你唱歌跑调了。”

    赵新桐对上他目光,笑起来:“但我跑调是事实,我都这么大了,分得清调侃跟恶意。”

    江叙揉了一下她发顶,没接这话,只说:“这就是你让我帮他们的原因?”

    他朝舞台摆了摆下巴。

    赵新桐道:“也不全是吧。其实我也没把当歌手这个梦想太放在心上,毕竟小时候瞎想的。等大一点,我看到电视上采访高考状元,我又把梦想改成当高考状元了。不过结果你也看到了,我就上了个末流985,专业还不行,要不然也不能在夕阳行业里讨生活了。”

    江叙听笑:“你的梦想跨度倒是挺大。”

    赵新桐说:“没办法,我从小的成长环境,根本没人指导我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上学择业,全都是我自己跌跌撞撞过来的。我是直到上大学,才发现原来考试之外,还有那么广阔复杂的天地。所以我的梦想也一直变来变去,乱七八糟的。不像你,从小接触的世界就很大,足够你在很早的时候就筛选出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江叙不语,片刻,他一脸认真地说:“今后我们的女儿不会再经历你的遗憾,我会给你们母女俩提供最好的生活。”

    赵新桐一怔,没想到他真把“女儿”惦记上了。

    江叙又问:“那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

    赵新桐认真思考了一会,忽然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月亮,说:“是它。”

    江叙也仰头看:“月亮?”

    他失笑看回赵新桐,为难道,“月亮我还真没办法摘下来给你。”

    赵新桐摇了摇头,抿笑:“谁要你摘月亮了。”

    她说,“我只是这两年突然想明白,无论以前我想当大明星,还是想做高考状元,我真正梦想的,不过是远远高于我原有生活的东西。更像一个美丽的镜像,是鞭策我挣脱贫穷、压抑、一地鸡毛的存在。而月亮不就是这样的存在么。”

    赵新桐对江叙说:“其实在我心里,你就是月亮。”

    江叙闻言,内心莫名一震,难得不自信起来:“我能跟月亮比?”

    赵新桐毫不犹豫:“当然!”

    她说:“你用生命浇灌文字,文字也滋养你,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这人是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的存在,就像月亮一样。”

    江叙微微一笑,并不完全认可:“我仍在靠文字换取名利,充其量也就是个铜钱做成的月亮,凑近了就能闻到铜臭味。”

    赵新桐反驳:“有遗憾才是真正的完美。身边能有这样一个人,一起吞咽铜钱做成的月亮,已经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了。”

    江叙说:“平时你总表现得像个完美主义,偏偏又能接受我的瑕疵。”

    “你也说了,因为是你的瑕疵。”

    赵新桐把重音放在了“你的”上面。

    江叙笑了笑,深棕色的瞳仁中映着明亮灯光,眼中涌动鲜明爱意。

    演唱会结束后,两人去找乐队要了联系方式。

    回到房间,赵新桐想起些什么,从自己托特包中取出一只礼袋拿给江叙。

    江叙疑惑看她。

    赵新桐忽地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只硬邦邦说:“明天就是你生日,我很早就挑好了,终于可以送给你,你别太感动了。”

    说完,她把礼袋往江叙手里一塞,扭头跑进浴室洗澡去了。

    其实是赧于看他收到礼物的反应。

    江叙目光在浴室玻璃墙的影子上停了一会,这才低头打开礼袋。

    里头还有一只黑色小礼盒,取出来打开,是一支万宝龙的钢笔。

    随着钢笔掉出来的,还有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

    致我永恒的月亮

    By赵新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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