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循端着米羹叩响母亲的房门,进屋后,呈上道:“阿娘用些吧,晚膳您只进了三筷。”

    “阿娘一会便吃。”乔容清接过搁置在一旁。

    周循见乔容清愁容满面,问道:“阿娘所忧何事,不妨和儿子说说,您这几日神思恍惚,儿子很担心。”

    眼前这个英姿挺拔的少年郎已经长大了,不再仅仅是眉眼间有周瑜的风姿,开始逐渐懂得替家人分担愁忧。

    乔容清踌躇良久,昏黄烛光旁堆满烛泪。

    “循儿,若是你们的姑姑回不了江东,入不得侯府,撑不起周氏一门的荣耀,对你与胤儿的仕途再无助益,你们会怨恨姑姑和阿娘吗?”乔容清小心翼翼地问。

    周循两眼呆定,突然跪倒在乔容清的面前,声色哽咽,坚定说道:“儿子从未有过这等念想,需要牺牲姑姑的幸福来谋得我和二弟的前途。阿娘,儿子只希望姑姑能嫁得良人,安稳度日,不必替家族门楣日夜辛劳。

    这些事本该是儿子同二弟的责任。”

    说到这,他重重低下头去,是愧疚拉扯。愧疚自己还未长大,能撑起门户,替家人抵御风雨。

    一股莫名的酸楚与欣慰涌在心头,乔容清泪珠盈眶。

    “护姑姑周全,从前是父亲的责任。以后,是我的责任。”

    回到房中后,周循面对手中书简,心思全然不在此。

    父亲曾经叱咤赤壁战场,扬起的红袍燃起滔天烈焰,为江东顶天擎柱。

    而自己每日空耗岁月,穷首皓经,却不能振兴门庭,一无所成至这个年岁。

    眼下的周氏族中人丁稀薄,家门败落,曾经食养于家中的门客,已如众鸟散尽。

    他在心底里叹了很久,只觉无力。

    听到周胤进屋的动静,他抬头望一眼便知晓周胤今日又是逃学,同杜家那几个浪子爬山摸鱼。

    不学无术。

    锦袍被树枝扯破,露出里衣,周胤毫无不在意地坐在一旁,把蜜饯糖子抛入空中,仰着头,张嘴去接。

    这轻浮模样深深刺痛周循,他将书简重重搁置在一旁,肃声道:“明日,你老实去书斋念书,若再逃学同杜家那几个竖子浑闹,从今往后,不能踏出府门半步,就让阿娘请先生来府教学,正好你与小妹同伴。”

    “凭什么!阿娘也没说句不是,哥,你拿的什么派头架势,唬谁!”周胤不服,仰着脑袋,斜倚身子惹得周循更加恼怒。

    “阿娘管教你,你可曾听过!可曾让人有一日的省心!姑姑同你说过多少次,杜家那几个滔天的孽障是个不能相与的,你偏偏喜与之处玩。难不成让姑姑高声喝气的管教你一辈子,你才肯听!”

    周胤被周循这少见的怒火,吓得有些不知所措,渐渐斜正身子,手搓腰间禁步上的穗子,喃喃道:“不玩便不玩!你发的哪门子火!从前阿父也没这么大的脾气——”

    书案上的博山炉云烟缭绕,周循别过脸去,不愿让人察觉其脸上的悲戚之色。

    “胤弟,父亲没了,姑姑她总有一日会管不了我们。你与我是家中男子,理应撑起周氏门庭。你正是明理的年纪,该明白什么是责任。勿再让亲人费心操劳,亦是不孝。父亲于天上,也不会心安。”

    这番话说的周胤眼眸低垂,不知不觉间,泪水滴落在锦袍被撕破的裂痕处。

    密匝匝的树林中不时传来袅袅不绝的啼啭声。

    翁郁树荫,芳草萋萋。眼前无际的旷野上被绚烂的晚霞照拂。

    周瑛一身男儿打扮,牵着马儿的缰绳,同诸葛亮一道走于林间小路。

    今日一早陪他去了襄阳城郊外几个养马售马的舍司。

    诸葛亮挑挑看看了一整日,心中才有确定下给军中添置的马匹。此番来襄阳,也是为了找到质量尚优,可供益州地形作战的马种。于西南地域长成的马,身材矮小,性情温顺,做不得战马。

    益州大战正胶着,上月刘备攻下涪城,孤军深入腹地,在刘璋势力范围之下,刘备大军缺乏外援和后勤保障。不仅需要保证粮草供应,更需要士兵与优良马种赶赴益州作战。

    刘备与刘璋两方势力僵持不下,诸葛亮隐隐感觉到,也许入冬后,便要率荆州精锐开赴益州,直取益州。所以,这段时日,他才会没日没夜的来回奔赴,源源不断地招兵买马。器械为用,委积为备。为荆州扩充兵源,更加强士兵训教,提高作战能力,攻益州,守荆州。

    结束事宜,已是暮色黄昏。

    他带着周瑛缓缓行于此地,一大片还未长至繁茂的菅芒花丛,夏风拂扬,残阳璀璨生光。

    茫无涯际的菅芒丛间布满紫色的小花苞,是她喜欢的。

    静看落日余晖,难得两人觅得悠闲时光,无他人烦扰在旁。他坐她身侧,得以尽数将心中筹谋已久的事与她说。

    “喜欢这马吗?”他突然问向她。

    这没来由的一问,周瑛尴尬一笑,秀纤的脸庞被晚霞耀的温柔,“不就是看我喜欢,你才买给我的吗?怎么这会子又问上了。”

    “我喜欢听你说道喜欢甚么东西。发簪珠钗,宝弓良驹。只要你喜欢的,我都想买与你。”

    “嗯——”周瑛眉眼弯弯,神秘一笑道:“眼下就有一样我喜欢的。”

    “什么?”

    诸葛亮期待地望着她,见她凑近到自己耳旁,柔声细语悄悄道:“你!”

    随后低眉垂眼,羞涩娇艳。

    他感觉自己的心扑腾扑腾的跳个没完,混沌之间,浑然忘了自己方才想说的事。

    轻咳了几声,“正经些,我有事同你说。”

    “有什么事比方才的事还要正经?”周瑛心底有些不开心,她难得这么剖白心迹,他不知道又要像个老夫子一样同自己说些甚么道理。

    “若是让你换个身份,嫁给我,同我一起前往益州,安稳度日,你可愿?只是从此,世间再无周瑛。”他问的认真,一字一句在心中演练许久,想过她听后的百样反应,此刻终于宣之于口。

    他目光停留在她思忖许久的脸庞上,连眨眼都变得飞快,生怕错过她的回应。

    不知不觉间,天际已有斑斑点点的月光,幽幽的光芒照于菅芒花丛,没过两人交织的身影。

    “一切随你的心思,若是你不肯放下这个身份,我不会委屈你做你不愿的事——”

    “檀郎。”周瑛突然打断,“记不记得八年前在益州,你问过我关于你的那场梦,到底是什么样的。

    “记得。”他回想起那夜,笑意浮面。

    “我当时没有告诉你。现在,我想告诉你。”

    他慢慢拉起她的手,觉得掌心冰凉。

    “这场牵动我数年的梦,是你我百年以后的场景。梦中,我亲眼所望,埋葬你身躯的棺椁被黄土掩埋。你我阴阳相隔,独留下我一个人悲痛欲绝,只想撞棺而死,寻你下黄泉。”

    随着诉说,她的眼泪无声无息流淌。

    “我预见了自己与你不能白首,预见了自己最后独留于世的痛苦结局。明知是千刃深渊,我那时还是义无反顾的踏了进去,因为那人是你。哪怕与你只有十年八年相依相伴的欢愉,我也愿意被你撇下,没有共白首,守着你我的曾经,聊此余生。无怨无悔,只因那人是你。”

    “十五岁时,我如此,如今,亦如此。”

    她温情脉脉的双眸中散发出光彩,没有畏惧和犹疑,只有同他此生此世的决心。

    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她给了他答案,她的义无反顾把他的心揉碎了。

    “亮答应你,绝不会弃你一人于世,永远。”

    柔和晶莹的淡绿光穿梭于花丛间,几只萤火虫萦绕在两人身旁。

    咳咳----长篇描写,又怕被锁。

    破晓时分,松明的微光透来。

    道旁,周瑛抱着黄小果同诸葛亮作别。

    因南郡事繁,诸葛亮需得先回处理公事。周瑛本想带着黄小果同他一道回去,可被他拒了,说是孩子每年都是待到初秋才回。

    不过几日的差别,早几日晚几日有什么不同。但既然是黄小果的规矩,她也不好坚持。

    他又是一番嘱托,黄小果揉着眼睛,有些不耐烦道:“阿爹啊!过几日我和姨母便回去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几日你也是只皮猴子!”诸葛亮笑着拿手指刮了果果的鼻梁。

    “阿爹快些走罢!这样,姨母就能陪我睡了。阿爹这么大人了竟然还和我一样怕黑,这几日竟要姨母陪着睡——”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瑛紧紧捂住了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周围几个忙乎收拾行李的小厮憋着笑,低头不语,装成忙碌的模样。

    周瑛尴尬地瞪了眼诸葛亮,然后清了清嗓子,“时辰不早了,快些启程罢!”

    马儿扬蹄,横道上的泥土,噼里啪啦地溅扬。她凝眸望去,他高大的身影慢慢消失于天际。

    这才松开堵在黄小果嘴上的手,她心里也松了口气。

    “姨母我说错什么了吗?”黄小果歪着头不解问道。

    这让她怎么解释!周瑛无奈地揉了揉孩子的小肉脸。

    如何解释,自从郊外那夜回来后,她爹是怎么诓骗孩子,说自己怕黑,让独霸周瑛的黄小果心疼不已,然后把周瑛牵到他的屋子。

    这几日夜夜不停歇地折腾。

    周瑛又揉了揉自己的腰,想起他方才是骑马归程,可真是好体力,好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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