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月的金春会,蜀中各大族的女眷都会去。你作为锦司长史,也属内宫女官,虽是虚职,但也要协助王后,到时恐怕也要一番辛劳。”

    诸葛亮说的这个金春会是在四月登基大典结束后的第三日举行,算是登基后最为隆重的庆典,王后吴苋早早地就开始筹备起来,周瑛也知晓些。

    “不去。”她一口给否了,“那些女眷们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眼睛长在头顶上,从来瞧不上荆州来的。几次我去府中送四季蜀锦,都会被挑三拣四。她们更是连王后都不放在眼里,我害怕到时忍不住,再给她们颜色瞧瞧,那可就不好收场了。不去不去。”

    “这你就不懂了。”诸葛亮饶有兴致地说道,“王后一旦被册封,那便是皇后,一国之后无威信,你觉得你身为皇后手下的女官,处理锦司的事宜不会被她们使绊子。毕竟也要靠这些命妇家眷们长穿蜀锦,方能带动四海追捧蜀锦的风气。”

    周瑛皱起眉头,凑近低声道:“她们真会给锦司使绊子吗?不至于吧。”

    “人心难测啊。”诸葛亮煞有其事说完,默默观察她的反应。

    “所以,帮皇后立威,也是在帮我自己?”周瑛向他确认。

    诸葛亮点点头,夸赞道:“聪明!”

    得了夸赞的周瑛得意一笑,给他碗中又添了一筷子菜,询问道:“三夫人说这两日要给府中好好收拾收拾,下月搬去新宅邸。你要换宅邸了?”

    “是,如今这宅子是有些小,以后怕是要拥挤些。”诸葛亮心里有着自己的打算,等周瑛真正住进来,以后添了孩子,儿孙满堂的,确实不够住。

    “说得也是,乔儿这两年也可寻亲事,果儿还不急。等乔儿果儿的孩子出世,你当了阿爷,这院子是不够孩儿们耍玩的。”

    “...”诸葛亮无可奈何地瞅了她一眼,腹诽道,真是个榆木脑袋,等他有了孙子是何年何月啊,用得着这么早换宅子吗!

    这是什么反应?周瑛不解地承接住诸葛亮的眼神,只顾自己说道:“三夫人问我,你那屋子里的东西能不能归置起来?”

    “她来问你的主意?”诸葛亮笑问,觉得家里总算有个能看得清局势的聪明人了。

    周瑛听这意思,也觉察出言外之意,有些避嫌道:“这不是您老最近脾气见长,家里人都避着你,生怕惹得你不高兴,才来问我。我更做不得你的主,便亲来问问你的意思。”

    他显然不喜周瑛一口一个老人家的称呼他,平白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负气道:“你做得了。”

    布菜的手一滞,周瑛被他没来由的气性弄得有些糊涂,弄明白了,原来这是嫌自己多管闲事了。

    她也不惯着,直接给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拍在案上,“少在我面前耍威风,我既做得了主,你就乖乖听话。若你是嫌我多管闲事,以后交待你府中的人少拿这些事来烦忧我。”

    “怎么...怎么还生气了。”诸葛亮一时之间生起的气被周瑛给浇了干净,更不敢和她说清自己到底是为何不悦,只怕说了,她更能将数落自己一顿。他哄道:“好了,是我的不是。惹你不痛快了。”说着拿起那双布菜的筷子递给周瑛。

    周瑛也不是恃宠而骄的人,接起筷子嘟囔了一句,“老东西真古怪。”

    诸葛亮虽听这话,心里不爽快,但当下只能陪着笑脸。

    收拾诸葛亮屋子里的东西万不敢马虎,林寿倩能调动一大家子在三五日把东西给归置好,送去新宅,可偏偏不敢做主动诸葛亮屋子里的东西,生怕把要紧的给弄丢弄坏了,惹得诸葛亮不悦不说,万一再耽误要紧事那就是罪过,好在她能找到周瑛这个好人选,替她解决这个难题。

    她早都看出来诸葛亮待周瑛特殊,绝非一般亲戚之间关爱之心。寡居了这些年,没见诸葛亮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事事依顺。只是如今诸葛亮一直不提求娶之事,在旁观望许久的林寿倩也有些摸不透,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

    等周瑛到了,林寿倩便让指派的几个侍女小厮陪在周瑛身边,听她调遣,自己去忙活其他事了。

    整了这么一个大摊子在面前,周瑛也清楚林寿倩是什么心思,好在寻摸一圈,发现诸葛亮的屋子里没什么东西好归拢,一个鳏夫寡居这些年,能有些什么要紧的东西。

    该扔的扔,该丢的丢,诸葛亮也没啥好东西。周瑛主张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所以收拾起来也是极快。

    待小厮从床下拖出一个有些陈旧的竹篾,才让周瑛犯了难。这竹篾上了铜锁,也不知里面是些什么东西,既然上了锁,那必是要紧的东西。

    就是这要紧到什么程度,她也不知晓,是该随身带去新宅邸,还是能装车带走,周瑛托着腮对着这个上了铜锁的竹篾。

    直到有人出现给铜锁轻巧撬开,吓得周瑛连忙朝那人摆手,“别别别!”

    抬头望去才认出是诸葛亮那个胆大的女儿。

    “你就不怕你爹揍你。”周瑛悻悻地盯着面前已经大开的竹篾。

    “你就不想知道里面藏得什么?”诸葛果反将一军,惹得周瑛好奇。

    “能藏些什么,难不成你阿爹贪污受贿,这里面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宝贝。”

    诸葛果大笑,“我阿爹要是有这胆子,就不用拖到如今才凑够钱换宅邸。”

    可怜完诸葛亮,周瑛就打开竹篾,发现里面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些金银细软,而是一幅画,一件月白色的衣袍,除此之外便没了。

    这点东西还这么宝贝,失望的周瑛觉得诸葛亮可真没出息,好歹也是那么大的一个官,怎么如此在乎这两个瞧不上眼的东西。

    诸葛果兴奋地打开这幅画,小心翼翼生怕刮到锦帛上的丝,再毁了这幅画。

    随着展开的画轴,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男女的画像,两人坐于湖边亲密至极,无限好风光,画旁题了一句,“愿我如星君入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原来是你阿爹和你阿娘的画像。”

    周瑛得出这个答案,很快被诸葛果给否了,她指着画像上的女人,“她不是我阿娘,我阿娘不长这个样子。”

    “你记得你阿娘的样子?”周瑛很疑惑,听林寿倩说,当年诸葛亮的原配黄夫人生完诸葛果便撒手人寰了,按理说,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跟记得母亲的模样。

    “我不记得。”诸葛果有些伤心,“但是有一年我回荆州祭拜我阿娘,一个陌生的叔伯给过我一幅画,说是我阿娘的画像。”

    见眼前画像上的两人很年轻,诸葛亮风姿绰然,眉宇之间还透出一些少年英气,和如今这幅沉稳的模样大相径庭,尤其是那女子似才及笄的年岁,应当不是在黄夫人逝世后诸葛亮心仪的女子,那便是之前。

    留到如今,只怕是还一直怀念这个女子,只是当时为何会娶了黄夫人,而不是画中的女人呢?

    对于诸葛亮的过去,周瑛只是从别人的口中零星拼凑出的。只知道在所有人的口中,他是个厉害的人物,二十七岁出山便名震天下,而后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扶持刘备走到如今。而他也从一个躬耕陇亩的白丁,成为一国丞相,施展自己的抱负。

    他的家室也是简单至极,只有诸葛果这么一个亲女儿,原配夫人过世后多年未娶,侍妾不曾有过一个,对于香火延续也没那么执着,从大哥诸葛瑾那里过继了诸葛乔,才有了儿子。

    这样一个简单的人,竟然也有不为人知的过去。

    “姨母,这画上的女子,和你好像啊。”诸葛果拿起画卷,在周瑛脸庞比划着,越比较越像。

    周瑛愣住了,她再次认真看画像上的这个眉眼净是笑意的女人,是有那么几分像。她又想起和诸葛亮初遇时,他看自己的神情。

    原来如此,她瞬间清醒过来,周瑛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正是因为这几分像,他才会对她如此特殊。而她不过是仗着与故人之姿的重合,才有了他对自己的几分情。她待他真,那他待她又有几分真呢。

    她觉得画上的两人变得十分扎眼。

    “你会怨恨画上的女子吗?”她转头问向诸葛果。

    诸葛果很奇怪,“为什么要怨恨呢?她肯定是我阿爹深爱多年的女子呀。”

    “那你不会觉得你阿娘在你父亲心里的位置被这个女子挤占了几分吗?”

    “不会,我相信我阿爹对我阿娘的情,他很敬重我阿娘,每年我阿娘的祭日,他得空了都会带我一起回荆州去祭拜,会和她说很多话。只要他们为夫妻时的情是真的,那就够了。何苦那么执着多几分,少几分呢。我阿父这些年很苦,有这样一个曾经爱过的女子藏于心中成为暗夜明灯慰藉他,那便是好事。”诸葛果的这番话让周瑛有些体悟,小小年纪,她比自己看的通透。

章节目录

玉台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伯研不是言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伯研不是言并收藏玉台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