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南悬看着许乘月默默呼出一口粗气。

    修真界很大,修士很多,年岁活得比凡人久,难免有点恶趣味,听见一点什么风声都忍不住嘴痒要到处传一传。

    其中关于他的传言就不少,不过尽是些哪处哪家的女儿中意他之类的未证之言,具体他能记住的,并不多。

    比起这些闲事,他更关心自己手里的剑快不快,光不光。

    唯有一个,他却记得清楚,并且一直记到现在。

    就某人曾放言说钟情于他,甚至更大言不惭说将来定要他做她家的赘婿。

    可气,后面这句豪言,是以纸签的形式专程递到他手里的。

    虽然纸签不是某人亲手递交,但不妨碍他对这可笑之人留下印象。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眼前这许家小女许乘月。

    那纸签上的簪花小楷,柔美清丽,都道字如其人,但怎么其人说出的话却是如此狂放?

    如此反差,他很难记不住。

    现下初听她那句“你不喜我”,他差点听错以为她问自己喜不喜她,是以他稍微愣了一下。

    他更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他身边没有出现过如此直接的女子。

    或说,他知道,她之行事早已那般前无古人,他只是有点措手不及。

    只因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经历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很惊异,她怎能一丁点都不矜持、不收敛,如此……厚脸皮?

    出于对对方直接的“尊重”,管南悬也“客随主便”“入乡随俗”,答:“不喜。”

    许乘月了然。

    她没多想,只以为对方要么是不喜跟女子同行,要么是不爱与不相熟的人往来。

    毕竟在她看来,两人从没见过,她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以致臭名远播……

    莫名心虚后,许乘月改了改范围,至少是没做过远播锦灵城外之事。

    对这身体原主的前事不太了解,也没从旁人口中得知甚太过出格的事情的她,私以为本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性子,即便谈不上人见人爱,但在这么短的时间接触之下,却也不至于被判为讨厌。

    于是一点头,她自以为善解人意道:“后面的时间我会尽量避免同你说话,但在进入秘境之前,秘境里的情况,我还得向你请教。所谓知己知彼,这样也有助于缩短时间,免除你的痛苦。”

    许乘月说话出乎管南悬预料的有条理,甚至语气之间还透着一股子稳练,像个见多识广,胸中自有丘壑之人。

    不似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女子,一跑他面前来说话,总是未开口脸先红,等半天才断断续续、支支吾吾地挤出一两句无足轻重的话来。

    所以他见到女子,总是觉得头疼。

    管南悬不免又是一阵诧异。

    但很快他便恢复自己的常态。

    女子小把戏颇多。

    他那为情所困多年的师父罗海楼常在醉酒后如是说。

    她们经常先说喜欢你,然后又装作对你毫不在意,等到你奇怪、琢磨甚至来了兴趣,对方便立马冷淡你。

    更有甚者朝三暮四。

    “不轻易动心,就不容易上当。记住了,我们拿剑的人,最靠谱的还是手里的剑,剑快一点,再快一点,比什么都重要。”罗海楼往几年还没娶回他们师娘之前不知这样告诫过他们多少次。

    这些年他们外出历练多,不常在宗门里待着,倒是没怎么听见了。

    不过这不妨碍他再度告诫自己,不要放松警惕,以免遭了对方的道。

    同时,管南悬不带感情地将秘境中的大致情况跟许乘月讲了一下。

    他讲话时,许乘月听得极为认真,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让他有两次短暂的闪神。

    老实说,许乘月的眼睛长得很有特点。

    她的眼尾向下生长,一双眼睛看上去圆溜溜的,盯着瞧得久了,会生出一种她眼睛会说话的错觉来,一个不留神就想要去琢磨,她方才瞧着自己那一眼心中在想着什么。

    不过,他很快挥去了这些杂念,在心急的许乘月后面踏入了秘境。

    许乘月有合理的理由着急。

    她原本所在的末法时代,已经没有灵力滋养秘境,即便有,这些可遇不可求的秘境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藏着,就是发现了,也不一定有能力打开。

    故而,许乘月并没见过真正的秘境。

    对于秘境的情况,她只从前人留下的记载中获知,秘境之中有天材地宝,更有会吃人的妖兽,但所见之景象,却与外界并无二致。

    山峦错落起伏,林木茂盛,草儿亦是郁郁葱葱。

    入内放眼一瞧,确与秘境之外锦灵城周遭山林所见并无太大差别。若硬要说出点不同来,那便是表象瞧着更加秀丽美好一些。

    她也只有跟起灵宗所在的平天山一带相比,毕竟她来到这个世界还没出过起灵宗下辖的锦灵城。

    但很快——

    “咦,这不是……”许乘月眼尖瞧见一株她从古籍上才见过的灵植菁荔,就在临近秘境入口处的地方。

    据昭昊时代的丹卷记载,菁荔的根每年八月可采,佐以黑天蓇的果、鸦衔草的叶、鬼葵的花一同炼制成丹,可治剑气损伤。

    药效也会随着炼丹者境界的提高而增强。

    总之这是好东西,先收了。

    她脑子里多的是不属于这个时代,但为后世大众追捧的东西,利用这时间差,图谋并不愁。她差的是尽可能多的收集灵植,以及一名优秀的炼丹师。

    管南悬并不知晓许乘月的心理活动如此丰富,只是随着这一声低呼,他便见许乘月发现新奇事物一般蹲在一块山石跟前。

    他全程在一边看着她,看她专注而小心翼翼地挖出一株细条叶的小草来,然后以泥仔细包覆好根茎,又重新盖好了那个草坑后才起身。

    “有件事儿还得麻烦你。”许乘月站起身来第一时间回身对管南悬道,“帮我开一下乾坤袋。”

    她修为几近于无,打不开仙家法宝,即便是这种属于最入门级别的东西。

    管南悬定定看着她。

    他回想了下某人入内前说的那一番关于什么“缩短时间”的言论,他腹诽一句:“那现下这样耽误又算是怎么回事?”

    但他终究没有真的说出口,一是嫌麻烦,二是在对方眨巴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手指腰间的动作催促下,他想到了什么小动物,一时难以招架才勉为其难地动动手指帮她一把。

    在管南悬琢磨着,她的模样配以她像极了挠腋下的滑稽动作,到底像个什么动物来着时,许乘月正宝贝地摸摸草叶后将其放进自己的乾坤袋中,而后便又继续拎着去搜寻别的东西。

    “哇,芒苏。”

    “咦,牛伤。”

    “呀,荼焉。”

    “……”

    她就这么一惊一乍一路走一路寻,在乾坤袋自我保护地自动合上之后,她又去劳烦管南悬帮忙再打开。

    着实没怎么跟人见外。

    开始——

    管南悬:“……”

    后来——

    管南悬:“…………”

    再后来——

    管南悬:“………………”

    对于这个任务对象,一开始他还会步步跟着。

    可到后来他再三追问对方好了没有,对方要么答他“再给我点时间”,要么答他“我这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让我再看看”,要么急了先恶人反问他,“你很赶时间么?”

    他:“???”这到底是个什么人来的?

    不过,她的表情还真是丰富生动,惊喜的时候仿佛是花开;不小心弄伤灵植时,五官迅速合拢,皱成一团像问剑宗后山那群皮猴子;用劲儿的时候,咬着牙齿顶出双颊,因其有点婴儿肥,又像个包子……

    但她的丰富生动也仅限于对地上那一堆花花草草。

    对他,她多数时候只有一个表情,就是,微微板着点脸式的不太熟,抑或是拜托不太熟的他时才露出一点点礼节性的讨好微笑。

    一旦目的达到,对方会瞬间提起放低的那点姿态,收起笑,迅速转脸,转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视他于无物。

    他从进来秘境之后,看到最多的就是她的侧脸、后背、以及她蹲下身团成一团,然后似个挖地鼠一样因为努力刨地而一颤一颤的背影。

    正巧她今日穿了一身同地鼠毛色一样的灰白色短打,白色是外衣,灰色是长度及膝的战裙。

    她倒是为了挖灵植做足了准备。

    管南悬忽然头疼了下。

    他这样怕是有点危险。

    这一琢磨竟有些停不下来。

    打住!

    他喝令自己。

    恰在此时,许乘月因为拉扯一根冬辛藤而重心不稳,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像极了团成一团的肉圆子。

    仿佛都闻着了喷香肉味的管南悬,立即紧抿住双唇,关住自己那差点泄出的笑声。

    甚至在许乘月回过头来偷瞄他的反应时,他还若无其事迅速扭过头去避开。

    此情此景,不免让他想起宗门弟子第一次下剑冢挑本命剑时的场景来。

    看到每把剑都觉新奇,情不自禁停下来看两眼,恨不得都拔出来试试手感。

    最是巧合的是,当时汪尔声看中一把剑,死命想要拔|出来,最后被那剑逗弄一番,也是如她方才一样摔坐在地上。

    他看到她,又想起汪尔声,是以差点又要笑出声。

    但他却奇怪,怎么看了汪尔声,他就不会觉得会有肉香的感觉。

    思来想去,他万不承认问题出在自己这里,而是出在汪尔声的身上,因为汪老八乃一实打实的臭男人,与“香”字八杆子都打不着。

    这个小插曲之后,许乘月照旧捣弄灵植。

    管南悬不远不近跟着,实在想活动活动了,他便在确保她安全的情况下,于附近探探情况。

    在去到她所处位置的西北方时,管南悬在一处草叶上发现了点点血迹。

    他朝身后许乘月的地方看了一眼,见她仍蹲在地上埋首做着一只勤勤恳恳的地鼠,而她四周也并没有半点危险气息,他便打算再往前探探。

    “啊——”

    可他才没走出去多久,就听见她的一声尖叫传来。

    管南悬死皱着眉头,闭着眼呼出口恶气后,才很是认命地又往回跑。

    “发生何事?”不等她回答,他已经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跟着又往四下里巡视了一遭,却并没瞧见什么可疑。

    “我?哦,没事儿,只是见到一条两个头的小黑蛇,被它生动异常的怪相吓了一条。”手刨过泥很脏,许乘月便用靠近手腕的手掌肉按着心口平复心绪。

    “有被它咬么?”

    “没有。”

    “哦。”

    简单的问答之后,许乘月被管南悬肃着一张脸叫起来。

    “得走了,这里有点不太对。”

    许乘月听他如是说,也分得清情势,果然又将自己刨了一半的苧茜草边的泥再快速盖回去,随即起身行至管南悬身旁——反正她方才已经有采过此灵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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