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境眼之前,她是见过一条同样曜黑的双头蛇的。

    那时她并不知晓“雾煞”的存在,想着遇见了也就遇见了,即便跑了也就跑了。

    可后来到了境眼处,看到劈惊草也没自己的份,她才悔不当初想起那条蛇来。

    失了先见之明,她亦不愿坐以待毙,尽管没有了保命的劈惊草,但她还能“合成”。

    “雾煞”里的那些个虫子怕劈惊草,怕的是它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就是这么巧的,她还真的知道那味道怎么来。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保命方。

    只是,她这张方子里,目前尚缺两样东西。

    一个是这曜黑双头蛇的蛇胆。

    此时真乃瞌睡来枕头,取这被剑气震晕的蛇的蛇胆,也就是两息的功夫,真正棘手的是另一样。

    思及此,她不免忧心忡忡地望向冻湖中的孤岛,看着它笼罩在一片薄薄的烟雾之中,缥缈而不可捉摸。

    也不知她要的东西在不在这孤岛上?

    许乘月迅速取了那曜黑蛇的胆,虚虚揩了一把汗后忍不住想,心情比才来时更加急切,对灵笼草的渴望也更胜过起初。

    于是她再次越过野草的枝头,又眺望了一次冻湖。

    两道身影因快速晃动,此时成了两道虚影,像极了两条拼命纠缠的无影蛇。

    但终是近了,那两人。

    孤岛就在二人眼前了,但愿那上头除了有他要的东西,也别让她的希望落空才是。

    最终,那两人虽不失狼狈,但终究是如愿登上了那座孤岛。

    上岛后,二人逗留许久都没个动静,仿佛突然间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一时之间,整个秘境之中静极了,静到虫鸣鸟叫皆不可闻。

    许乘月在腋下夹了伞,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岛上。

    此情此景多像前世啊!

    前世师傅离开的许多个时候,她就如这般,眼巴巴地望着师傅离去的那条下山小路,无数个日夜地等啊盼啊,寄希望于师傅赶紧寻到机缘好回到山中,回到她的身边。

    这一瞬间的错觉之后,许乘月又等了好久,才终于又见到那两人的身影。

    二人是照例又打将回来,不停窜上窜下,经历又一番烟熏火燎后,方才双双在冻湖边的草地上落下,然后两看生厌地别过头去,默契地都离开了那处。

    仿佛这一场互相利用,真就只是一场对招比试。

    那“小老伯”离着他二人老远,却也并不走远,只斜睨着管南悬,直看着他走到她跟前。

    “灵笼草已拿到。”这是管君子到她身边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嗤。”这是“小老伯”对两人表示出的不屑。

    许乘月快速而戒备地扫一眼墨灵申所立之处,而后才见管君子抬臂摊掌,将一株形若灯笼的鲜黄色草株,递出来与她。

    许乘月她没有一丁点怀疑这草的来历,在实实在在摸到这草那湿腻光滑的触感之时,她心中不乏庆幸,庆幸上天眷顾。

    是以,对方给她,她便怀揣着坦然收下了并道一声谢。

    “你无有受伤吧?”许乘月低头看了那鲜黄色的灯笼灵草一瞬,方才想起来问对方的情形。

    显然她这迟来的关心有些不合时宜,对方竟似直接给她问住了一般,没有立刻作答还古怪地看了她一阵,而后才冲她摇了摇头,就像是突然才想起来要顾着礼节给她一声回复。

    看不惯两人之间的这番你来我往,墨灵申翻个白眼,照例是阴阳怪气地咳一声,突然发话:“外头围城之势已成,纵使你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又如何?”

    语气里还透着鄙夷和幸灾乐祸。

    许乘月不知对方提及的是她的这株灵笼草,还是别的什么。

    但对方的所作所为皆让她不大受用,特别念及那个劈惊草的草坑,许乘月忍不住暗骂对方一句“小人得志”,并在心里给此人记上一笔,将来有机会定要向此人讨债。

    就在她记债时,那墨灵申已开始为功成身退做戒备。

    “枉你还是什么第一剑,竟也愚蠢至此……”话并未说完,墨灵申快速炸了一张烟符,撂下一句“小爷我就不奉陪了”,然后便跑得没了踪影。

    他跑得这样快,是生怕她和管君子会追上去,就发现了他穿过“雾煞”的蹊跷,或者是怕他二人会一不小心“沾”了他半点“光”?

    许乘月抬手挥开飘到跟前来的烟,撇了撇嘴,当下又忍不住在心里为这等小人行径而发笑。

    两个时辰已去无多,可外头情形到底如何,他们也不会光凭那小老儿一句话就断定。

    不管怎样,他们同时决定去瞧一眼。

    于是稍作休整后,许乘月再次搭上管南悬的御剑,随他往外行去。

    彼时,秘境之外,闻讯赶来的步千阳将将落在秘境入口处。

    他如何都没想到,许家这个小女娃的气运这般“好”,竟然能碰到令人头疼且暂时束手无策的“雾煞”。

    而他们已然从来报的弟子口中得知,里头的“雾煞”已经形成了合围之势,能出来的已经都出来了,没出来的,怕是也已经,即便暂时没有,最终也难逃葬身虫腹这一个下场了。

    “早知如此,我合该送她一张保命符箓的。”一道前来的江汝,思及许家小女那如花的年岁,不免痛心。

    步千阳轻拍了拍自家娘子的手背以示安慰。

    今日之事谁也不能预料,而且他们都心知肚明,即便给了符箓,想来也无济于事。

    早就已经验证过了,一般的符箓,对“雾煞”根本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只能说,时也,命也。

    步千阳踏入秘境之中看了那茫茫一片后回来,面色越发难看。

    只是他却也迟迟没有离去。

    他替那小女娃算过一算,她分明就不是个短命的相,是以,他多少还抱有些侥幸。

    心想着,万一呢……

    眼看该走的都离开了,剩下步千阳二人,他的这点侥幸还被最后出来的墨灵申给粉碎。

    “步长老,步长老可是在等灵宗弟子?”

    “是也不是,这后头可还有人?”

    “大抵是没有了,我出来之时,已是异常凶险。”凶险是他的托词,实则他出来之时,“雾煞”早已合围,他都是靠着劈惊草才得以脱身。

    听人这样说,加上确实久久都未见人从秘境之中再出来,步千阳一颗心沉了沉,准备再等一刻钟后便携妻离去。

    一刻钟过的很快也很缓慢,就在他二人转身准备离去之际,忽听秘境出口“呜呜”起了一阵风声。

    步千阳引颈而望,只见原本墨色风眼状的秘境入口处,突然破开一道口子,由那狭长的口子里突然飞出一把细长的寒剑来。

    那剑上立着一模样俊俏的年轻男子,着一袭深蓝锦衣,面如冰山上的寒玉,清冷且自有一番高高在上的傲气,但未加整理干净整齐的鬓边散发,丝丝飞舞飘散,又带出几分不羁,浪人剑客似的,气质一路由云端飘飘而坠,最终连接上了地气。

    但终归,如此长身而立,又衣袂翩翩,男子就以这般俊逸不凡之姿,乘风而来。

    当真器宇轩昂,也当真令步千阳在希望重燃欣喜之际,又不免牙齿发痒心头泛酸。

    那罗海楼当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啊!

    有本事,有脑子,模样还生得优秀,关键是,没传承到罗海楼那一身自以为高高在上装模作样的臭毛病,管大公子有礼有节的令名早就流传仙门。

    不过……

    待他看清了管南悬与之身后女娃许乘月的模样,二人是以一个什么姿势立在剑上,两人之间的衣袂又是如何纠纠缠缠,他们又是点着个什么东西回来之时,他却是大诧了一诧。

    诧异之后,那张脸上的脸色又白了青,青了白,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仍是不知是该夸这二人燃了盏别出心裁的“灵灯”,还是该责备此二人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的许某人,却是在感叹这灵灯是将将够用!

    许乘月从飞剑上下来之前,瞥一眼绕着他二人飞旋的“灵笼灯”,看着它渐渐熄灭,就好比看一只小小萤火虫,历过短暂一生息,而后彻底尘归尘土归土。

    诚然,这灵笼草真正是做到了物尽其用,但其说到底终是任务目标物,用了就是没有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许乘月收起自己的遗憾,带着愿赌服输要与仙门失之交臂的悲壮,以及后知后觉的心痛走向步千阳步长老。

    她方才是真大方,借了点管君子的灵力,就一不做二不休地点了灵笼草,真可谓豪壮洒脱,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哎,许白劳!

    “任务未成,是我没有这个福气,做不成步长老的弟子。”许乘月规矩地朝人作了一揖后道。

    “所以,你二人就是靠……靠着那一盏小灵笼灯,突围而出的?”步千阳仿若未曾听见许乘月所言。

    他此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心都在方才所见那一幕上。

    那画面太刺激,又太……好看,但这涉事之人的二脸是如此坦荡荡,又搞得他不好意思过分在意,只能一再告知自己,方才二人那样背靠背,紧密依偎而出,不过是权宜之计,实在没什么好计较的。

    总不能逼人家娶了她吧?

    生出这个念头,步千阳心里突然喜滋滋的,眼前不由自主也浮现二人身着喜服齐齐向他敬茶的欢喜场景,害他差点没笑出来。

    命里没有这样数一数二的徒弟,有个这样数一数二的徒婿,似乎也是可以的!

    但只要一想到此人的师父是罗海楼,他刚生出的一点欢喜便有瞬间支离破碎了。

    算了算了。

    反正此时此地,除了他们也再没旁的人了。

    关于那盏灯的询问,许乘月出于一些解释不清的原因,不愿多说,这点在制灯的当时,她已同管君子表示过。

    她暂且不说,管君子也不多事。

    只是,那灵笼草终究是用作了二人保命之途……想到她点燃灵笼草时眼睛都没眨一下,不犹豫,不纠结,遇事这般果决,倒令他对她生出赞赏,是以管南悬不禁又多看她一眼。

    纤瘦玲珑的她,白皙的下巴沾了尘土,左边耳发些许散乱打结,额间碎发上也挂了少许枯叶碎……

    这狼狈之相,他从方才她全神贯注点灯之时便注意到了。

    饶是如此,面前的她仍是好看的。她的样貌,就是放在如今的仙门之中,怕也是排得上前列的,倒没堕了她远播的美名。

    只是这入仙门之事……

    见她面露遗憾,他又看一眼旁边的二人。

    步千阳长老的小眼神儿一下下地往他身上飘,人呢是叹息了又叹。

    管南悬垂首思索了片刻,然后默默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把玉剑令递与许乘月让她收着。

    一令一诺。凡令出,无有不应。

    步千阳望着这一递一接之间易主的稀有玉剑令,再吃一惊。

    他这准徒弟竟能得到剑宗新晋第一剑的允诺!

    管大公子果真是义气。

    步千阳心中对这个后辈有生出几分喜爱。

    他此举果真是得体,事涉他门事物,他心中定然晓得自己实在不便多言,但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想帮许乘月一把,于是便想出了送剑令这个法子。

    这无形中替步千阳解决了他欲收许乘月入门,而又不好当着外人面破了规矩的难题。

    许乘月没能完好拿回灵笼草,这是事实,此事没有旁人知晓也就罢了,可偏偏管南悬作为护送她之人,一清二楚。

    将来入门仪式上,他们再拿出一株灵笼草,这……

    虽然也不是不可,但不好看不是?而且万一事情败露,她又该如何在仙门立足?

    而现在,管南悬赠她一只玉剑令,这看似没替她说过一句话,实则一拳打到了关窍之处。

    步千阳方才破碎的徒婿梦有重新燃起来。

    这可是管大公子的第一支玉剑令啊!

    步千阳倒也没让欢喜冲昏了头,他想起一件要紧事,于是赶紧邀管南悬借一步说话。

    许乘月看看二人,又转看着那支小巧的白玉剑令,最后将视线落在剑令上“管南悬”那三字上。

    她没有涉猎过问剑宗的典籍,不晓得剑令的轻重,但看步长老从一脸惊讶到一脸轻松的变化,她即便再迟钝也会有些察觉的。

    入仙门之事,怕是尚有希望。

    许乘月与身旁的江汝准师娘一边闲谈着等待,一边心生感激,不妨还从心窝子里冒出了一股暖意。

    有些人,真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冷漠。

    末世的师父是如此,此时的管君子亦是如此。

    许乘月不由望向事了拂衣去的管南悬的背影,牵了牵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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