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训练有素的六宗弟子们,于规定的时间集结在神华宗宽阔的练武场。

    前头以阵法搭出的临空高台上,各宗的宗主和莅临的长老们,排成高低不一的前后两排立在上面。

    放眼瞧去,尽管须发颜色有白有黑,着装简奢不一,是各有各的模样,各有各的身姿,但无一不仙风道骨,宝相庄严。

    作为此次主办六宗合练盛会的神华宗,那江姓宗主,是场上唯一一个鹤发童颜的尊长。

    但据说其年岁并不是最长,最长的还数他们起灵宗的师宗主。

    可反观师宗主一副盛年男子模样,一头乌发更是如墨泼过,许乘月不禁生出大抵是符修多费心神的哀叹和理解,不免对符修师娘的须发感到担忧。

    面对此等盛景,许乘月带着身上因激动起的一层鸡皮,照旧又会想一轮末世的师父。

    她的一番暗暗感慨之后,高台之上的江宗主的发言,已经从他倍感荣幸、他心怀感激,到了为众弟子祝祷,祝祷合练顺利,皆有所获。

    祝祷之后,自然还有一通注意事项的嘱咐。

    言龙虎山正值雨季,山中随时随地恐有不同程度的雨霖降下,届时山中视物艰难,危机四伏,切莫好勇单打独斗。

    不好勇的自不必说,好勇的再劝无用。

    许乘月腹诽一句,转头踮起脚尖已经开始寻找起了尉迟洇来。

    这一望,她先得出个结论。倘使各个宗门的人不穿宗服时,四散开或许对她这个新人来说不那么友好,但假使把他们聚在一起,就会发现竟然出奇的好认。

    拔山宗多彪形大汉,个个精力都极其旺盛,看上去还都一身正气,而且他们说话气沉丹田声势奇足。

    问剑宗是个美男窝这不用说,各个风姿绰约,随便往那儿一站,都是画卷赏心悦目。

    她不免将这队伍从头至尾地瞧了三遍,视线在掠过管南悬那张如削如刻的脸时,她多停顿了一瞬。

    在密林中她便发现了,他似乎黑了一点,原本的俊俏郎君,少了两分弱不禁风似的俏,平添几分成熟俊朗。

    他这副模样,只怕会比从前更令许多女子丢了心肠。

    害人精无疑了!

    许是她盯着人瞧得久了,原本垂眼正听身边同门讲话的管南悬,竟突然掀起了眼皮,直直朝她望来。

    那双眼睛如此清亮深邃,许乘月被望得一怔,但她很快找回了心神随即咧了咧嘴,率先移开了视线,落向下一个队伍。

    下一个队伍是神华宗,他们则是看头。鬓白,青丝里多少夹有些华发的,十有八|九都是这个宗门的。

    而此刻正冲她招手的尉迟洇所立的天衍宗方队,不管男子女子,较之旁的宗门在身量上都有些不及。

    至于起灵宗,那也相当好认,一来是女子居多,二来个个身上都有点怪。

    头上长草的可见,腰上缠藤枝的可见,要么有人指甲发绿发紫发蓝……总之就不会是他们本来的颜色,要么有人脸上耳朵上脖子上出现些花啊草啊菇啊的各色纹路。

    不了解的还以为是刺上去的花样,比如许乘月来时就遇见一个长秋山的新弟子,对方觉得她耳朵下方的那颗果子装饰得极妙。

    许乘月当即就想跟人翻白眼。

    妙啥呀,她那是研究某两种灵植合在一起时,不小心中了其中一种神捻子的毒,那果子纹便是那毒发作时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不过那毒也不要紧,顶多是痒,再说步师父也已经替她解了毒性,只是果子痕迹还需得些时日才能消退罢了。

    总之这便是灵宗弟子与灵植之间相爱相杀,鸡飞狗跳却乐此不疲的现状。

    排除了这些,剩下那些便是出自长秋山的。

    此宗弟子似乎也很据个人特色,什么窜天猴一样特别特别高的,麻杆一样特别特别瘦的,说话爱翘兰花指特别特别娘气的,穿着打扮裸露过多特别特别妖艳的,还有……形如侏儒症特别特别矮的。

    许乘月在情理之中又预料之外的见到个面熟之人,那个在秘境中特招她烦的“小老伯”。

    她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她。

    而显然,再次相见,对方比她更加吃惊。

    许乘月晓得他在惊讶什么,不就是她竟然还没喂了虫子,他如此小人之心,真叫他失望了。

    她莫不是与长秋山八字不合?

    前有个黑心窝子的“小老伯”,后又有个姓石的登徒子。

    不过那姓石的经她一通收拾当真是不记得她了,两人视线不小心相撞时,那姓石的花儿一样突然开放,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许乘月继淡漠地扫过那“小老伯”的脸后,又面无表情地掠过姓石的那张发虚的白脸,视线最终在人堆里捞出了同她一样玲珑的尉迟洇。

    尉迟洇直奔她而来,一扯了她的袖子,就忍不住同她蔑笑,言其方才看见那姓石的不情不愿地被扯走,看来是贼心未死,往后收拾他时还得顺便再给他长长记性。

    众弟子已经开始动身,两人夹在人堆里不好说话,加上各处都在催促,她们也说不上几句话。

    于是,尉迟洇后面便长话短说,说自己会在哪里多逗留一阵等着她,并往她手里塞了张地图,和一枚金色玉珏。

    这蟠螭纹玉珏她不陌生,拥有龙虎山入山资格的宗门弟子,人手一块。

    也不知尉迟洇上哪儿多弄来的一块。

    尉迟洇一阵风似的刮来又刮走了,许乘月便回头给各位师兄师姐们鼓士气,随后在他们的声声“你将来机会还多”“来日方长”的安慰声里,许乘月目送着直到他们尽皆消失在演武场。

    她苦于不能立即随着他们大摇大摆地进入,只能一步三回头,扮着乖巧随尊长们回殿中歇息。

    这倒也好,她可以先看看龙虎山中各处阵法传送回来的影像,先来个知己知彼。

    她根据影像中窥得的一点灵植分布,以及沿途各处已经出现的灵兽,一一在尉迟洇给的那张地图上标示好。

    她这副敏而好学的模样,还令几位正在互相恭维闲聊的宗主们,在聊“谁家又得了天资不错的新弟子可喜可贺”“谁家的谁谁谁长进颇多未来可期”“谁家的某某某方才那招堪称精妙”的间隙,难得的抽出点空对她不吝夸赞。

    许乘月在步师父的示意下心虚地起身道谢行礼,方坐下就被一个稚嫩的声音轻呲了一声。

    同来观合练盛会的新弟子不多,许乘月用脚指头都能猜出那是谁。

    只是她多少诧异了下,她本以为那是个乖巧娃娃,毕竟初印象那般好。不过她很快便不纠结了,毕竟一个乖巧娃娃也干不出撕烂人家护阵之事。

    况且她此刻还有正事要忙,故而连头都懒得回。

    龙虎山内各处已经相继开始下起了雨,阵法传回的影像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于是神华宗的江宗主立即下令启动中级传阵。

    江宗主趁机大肆做起了宣传,只见其面带几分自豪,说起传阵哪处哪处经过了什么改良,哪里哪里又较之从前更多了什么玄妙,操作起来又是多么多么简便。

    各位宗主也都很给面儿的上前凑兴。

    许乘月就是在这个时候溜走的。

    她溜走之时,师宗主和步师父同时朝她的方向看来,许乘月心虚了虚,但见那二位忽而又一起做出了看天看地的动作。

    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味很明显了,她不免会心一笑,越发溜得理直气壮。

    许乘月行至半路,就察觉到了身后的那条小尾巴。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他劝回去?”

    “干脆埋伏在哪处,趁其不备将其打晕算了?”

    “或者由着他跟,反正他没有玉珏也进不去,即便他进去了,又与她何干?”

    ……

    许乘月边走边做着一番天人交战,她尚且没想清楚要不要出手,后边的小尾巴却突然加快脚步。

    他到底是跟了上来,许乘月懒得再生甚旁枝错节,回头就直直迎上。

    “你跟着我做甚?”

    “我听见了你和尉迟家那位大小姐之间的对话了。”

    不知他听见的是哪句?

    抑或者他是在诈她,毕竟那时候她和尉迟洇站在一起,路过的人就频频侧目,知晓她二人说过话的人多了去了。

    不若还是直接打晕他吧!

    许乘月觉得这小瓷娃娃心眼儿是大大的坏,竟威胁她。

    “我非姓石的那草包之辈,劝你在生出这种念头之前,还是先掂量一下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底气!”

    许乘月:小娃娃不仅威胁人口气还很狂。

    行吧,她这两日从同住的师姐们的闲谈中,算是补齐了一点信息。

    这管家在仙门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若说六大家族的师家、江家、罗家、师家、尉迟家以及汪家,综合各家实力、人才以及资源等,是被大部分修仙者所认可的最具实力的前六个,那么管家就是整个修真大陆公认的第一大家。

    不过这第一大家,不知因着什么,早在两百年前隐退神山,过着与世无争、与世隔绝的日子。

    既阖家隐退了,那么管南悬又是为何从家族中离开,还拜入了问剑宗?

    许乘月不是没问过这个问题,但师姐们七嘴八舌有猜测管南悬在深山中耐不住寂寞的,也有猜测他图谋更多修炼资源的。

    后一个猜测并非毫无根据。

    只因自打管南悬的名号出现在仙门中,各宗门弟子们,就没见他太闲暇过。要么出现在此处,要么出现在别处,任务接了一个又一个,忙得跟个被催了命的鬼一样。

    猜到后来师姐们纷纷拿她开涮,莫不是为了某桩大好姻缘的而来?

    许乘月在师姐们笑得前仰后合之时,越发挺直脊背,一脸正色道:“那便祝愿他,早日迎娶娇妻,得偿所愿,儿孙满堂,皆大欢喜。”

    哪知师姐们当即抱拳围住她“恭喜恭喜”地笑翻在地。

    许乘月:她到底是做什么要掺和此事的?

    师姐们猜来猜去玩笑的成分更多,终究不得要领。

    倒是许乘月自己忽然想起面前这病娃娃,也暗暗大胆地猜了一猜,或许是为了治病救人才出世的?

    她觉得自己的猜测,八成更加靠谱。

    许是她半天没表态,又听小娃娃跟个惯坏了的娇小姐似的不客气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你手里的玉珏分我一半,否则我便去出告你,将事情都抖搂出去,我看你这龙虎山还进得进不得?”

    许乘月:“……”

    对方明显还是太急。

    他一急,许乘月反而放松下来。

    她尚不去考虑他说的一人一半怎么让两人都进去,只横着走了两个来回后方才问道:“我能否打听一下,你一定要进龙虎山的理由是?”

    管南羡斩钉截铁:“无可奉告。”

    “那我也,无珏可分。”她又不是他阿娘,她可不惯着他。

    许乘月赶时间,说完便抬脚欲走。

    一只脚还没落下,就听身后小娃娃越发急道:“你当真不怕我去出告你?”

    许乘月无奈:“你只管去告便是。”

    大不了她就不进这龙虎山了。

    没有龙虎山,这偌大的修真大陆,却还有蛇虎山,龙狮山,最不济龙猫山,她多去几个便是了,没有在怕的。

    “我生病了。”

    “所以,你进去寻药,”许乘月适时停顿,“还是觉得自己的病难治,不想再成为一个拖油瓶,故……进去寻死?”

    小娃娃终究还是个孩子,脸上一默一惊的神色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

    许乘月看破也点破:“看来是去寻死的。”

    身为高高在上的管家人却自寻短见,传出去不会好听,甚至还可能直接影响到管南悬在仙门中的境遇,而他若是因年纪小本事稀松在山中历练丢了性命,则好上许多。

    “那我更不能带你入内了!”许乘月断然拒绝道。

    但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那个小娃娃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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