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时分,许乘月得同门师姐相送,以足尖点地,轻盈落在崖边之时,山崖上四下里已经再无一人身影。

    师姐本欲随她一道进入山崖,可是不知怎的,那山崖边排布的结界,只她一人能顺畅出入,师姐连着碰壁两次,只得败兴而认命地离去。

    目送师姐身影,渐渐消失于山间后,许乘月才似乎想明白这个中道理,大抵是管南悬赠与她的那个乾坤袋,上面被施了某种法术,是以,她能进,而师姐不得进。

    他还真是谨慎,说了只允她一人前来,便当真只是她一人。

    不过,他是早晓得她会来找他,所以预先便做好了准备?

    原来她这般好看透么?

    许乘月一笑而过,很快进入自己此行的正事。

    她先是在离建木二十余步之处,抬手祭出一枚传影镜,浮于半空。她忍住巨大的好奇等了一阵,等那传影镜里闪出传讯的白光,她才行至那建木的跟前。

    在那之前,她静静立在崖边。

    眼前半边天空被一轮西沉的红日,染成了灿灿的橙红色,这橙红色仍有蔓延之势,徐徐微风吹拂着发丝、面颊和襟摆,也吹得崖边的建木树叶沙沙轻响。

    好安静,这个世界,在这一刻。

    许乘月不由仰起头,缓缓合上双眼。

    就在她沉浸在这片宁静和美好之中时,一抹玄色身影在她身后,从无到有,悄然行来,立于她身旁。

    此刻所有声音皆是多余。

    她晓得他到来,轻轻偏了下脑袋却未睁眼,管南悬亦默不作声,微微侧首。

    他只觉在漫天红霞映照下,身旁女子脸颊上的一层小细毛,纤毫毕现而又绒绒可爱。而经过一番修饰和装扮的她,更是透着一丝天然又不失精致的美好,整个人立在晚霞里,仿佛是罩上了一层轻纱,显得既温柔又温暖。

    许多年后,管南悬再忆起这个傍晚,即便已记不住她梳了个什么发样,头上又配了什么钗,但他却没忘掉那条在她裙摆之间,随风轻轻飞舞着的绦带。

    那绦带尖端所绣的一串绿叶小红果,那串可爱的小红豆,是那样鲜活艳丽。

    最终,这二人也只得静静赏了半场落日盛景。

    因许乘月浮于半空的传影镜里,传出了震动和光影,召唤她赶紧回神,正事要紧。

    许乘月望了一眼管南悬,视线落在他线条分明而流畅的下颌,以及其优秀的侧颜,片刻失神之后,她才触火一般反应过来,强自镇定同其知会一声,回身便往树跟前不无狼狈地行去。

    她虽不迷恋他,但他外貌俊俏,内里也无有不足,不仅没有不足,目前所见还蛮优秀,的的确确是一个不难让人动心的男子。故而每当遇见环境会令人心生遐思的时候,她便禁不住有些心思浮动。

    比如仙人谷淋花雨那一次,见他阔肩上落了一两片花瓣,她便想伸手替他拂一拂。

    又比如此时,落日余晖里,她见他主动靠近,见他并肩作陪,见他色相动人,猝不及防之下侧目相望,以一对清澈又深邃的水眸凝在她身上,她便有些晕头。她便只觉这双眼里,仿佛是起了漩涡,能将人的目光吸住,忘记要抽离。

    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她分外清楚,这等贼心是万万有不得的,赏一赏美景美人,倒无不可。

    清醒如她,终是招架住了。许乘月不由得避着人长吁口气。

    起灵宗留下的众弟子,就指着许乘月的传影来开开眼界,到底这神树建木,是否同神卷中记载一般,“其下声无响,立无影”。

    此刻落日尚有余晖,还算是印证的较好时机,许乘月很快摆正了心思,同传影镜中的大家挥挥手,然后稍稍提起裙下摆奔至建木树底。

    这树生得枝繁叶茂,几色交混,有叶的青,茎的紫,不知何时悄悄开了花,个中便也点缀着点点黑,立于其下,许乘月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精心布置过的闲亭之中。

    “亭”内,恰得淡淡橙红的落日辉光相映,许乘月摸了几把树身,便顺手扶住这“亭柱”立定,回首一瞧地下,果真空空如也,她感觉自己犹如一没有影子的女鬼。

    她这么一想,便对着传影镜的方向这么一说。真真是奇哉,不止别人听不见她说甚,就是她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所以,此乃建木无疑!

    传影镜中的众师兄师姐们,一开始只顾看神奇,没来得及留下影像,于是前后又支使许乘月,在树下多绕了几圈,直至太阳整个落入地平之下,便又再唤她多喊了几次话。

    这个宗门的师兄弟姊妹们,可真是能闹,感情也是真好,管南悬耳朵里听着传影镜中的叽叽喳喳,眼睛则一直注视着许乘月。

    他便是借着看顾神树之名,名正言顺看她或踱步转圈,或垫脚用小短胳膊,去够去摸树上形长而阔的叶片,或者被吵嚷的师姐们,争执未决到底哪个姿势先做,被支使累了便趁机蹲下休息,顺便捡起手边的一条细小木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此情此景,倒也称得上静好。

    眼看星夜降临,起灵宗各位师兄师姐们才终于放过了许乘月,令其收起了传影镜。

    她带着些许疲色行至他跟前,笑道:“今日叫管师兄见笑了!”

    “无妨。”管南悬也回以一笑,“灵宗真不堕一门灵痴之名。”

    两人客气一番,许乘月突然十二分正经问道:“我很好奇那载录有建木的神卷,不知管师兄可有见过,可能与我描述一二。”

    她自觉已经给人添够了麻烦,都没好意思向对方提出,能否一观神卷的过分要求,谁料管南悬这般大方,竟是不声不响就将神卷祭出来递与了她。

    初一见那暗褐色的皮卷子,许乘月就晃了下神。

    怎么会?

    且先不说卷上载录的文字及其图样,就说这皮卷子左上角,那个犹如狗啃的缺口,竟都与她在末世所见一模一样。

    可这神卷分明是近末世之时才出世的,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乘月还算镇定地看过皮卷子,她越发确定这就是她原先便晓得的那份,即在昭平时代才出世的那卷,可她不确定的是,究竟这皮卷子原先便是属于昭初时代,还是因她的到来,才致使本来该藏于末世洞窟中的典籍,也散落交错生了乱?

    她之所以这么想,乃是管南悬答她所问,言除了这份建木的载录神卷之外,有关于丹木和祝馀的那份残卷,也是他在七年多以前凭机缘得到的。

    七年多以前,那正好就是她莫名其妙来到此处的时候。

    只是,这个中是有必然的联系,还是简单的碰巧?

    许乘月暂时还不得而知。

    为了不使人怀疑,她很快收拾好烦乱的心情,与人下了山崖。

    时隔几年再度搭乘管南悬的飞剑,许乘月还是更想骑坐在剑柄上,但今日这身行头并不允许她如此,且她这么几年,也不是半点长进都无,终归晓得该守些礼节,于是规规矩矩立在他身后的剑上,乖巧等待他启行。

    她已经立住有一会儿,但仍未见管南悬有所动作,于是她试着道了声“我立好了”以作提醒。

    她一说话,管南悬便从左下侧伸出一把剑鞘,他自己握住一头,剩下一大截,伸至她侧身,这要她握住的意思,足够明显。

    其实她搭乘同门御器的次数已有不少,稳当地立在飞剑之上,已不是什么难事,但许乘月还是欣然握住。

    与他相处有那么几次了,她发觉其实他除了一开始有些冷淡之外,后来随着熟悉,他对人还是挺细致周到,具备一个高门大族出身男子该有的良好修养。

    于是飞剑缓缓启动之后,许乘月主动寻了个话头聊开:“其实外界对你多有误解。”

    管南悬接话挺快:“此话怎讲?”

    “你可知外界对你的称呼是什么?”许乘月望着身前这宽肩笑问。

    得了他一句似有含笑的“愿闻其详”,许乘月望一眼天边繁星后开始细数:“冷面郎君,仙门酷吏,冰山狐狸,俏面阎罗……”

    管南悬补充式反问道:“或许同你一样,还有一个‘拼命三郎’?”

    闻言,许乘月忽地大笑起来。

    她那年盛会将自己弄得个有耽修炼的下场,宗门内外便不时称呼她为拼命三娘。

    提起此号,那年的记忆也不免相继涌至眼前。

    许乘月不禁开始怀念起了那年,那一次次采寻灵植带给她的惊艳与酣畅交替之感,什么天神果臝、冥蝶花、丹木、祝馀这些东西,可不是随处都能遇见的。

    遇见一株,自己恰好有能力,也能排除万难采撷下来,不是灵宗人,或许很难体会个中的巨大成就感。

    思及此,她轻叹口气,随即陷入沉默。

    这几年师父将她带在身边,万事不准她出头,管她管得厉害,时时提醒,处处提点,教会了她许多东西,但也在一定程度上禁锢了她的天性,她少有再体会到那种恣意快感的机会。

    如今,师父也未松口要放她出门,她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如果一直被师父这样拴在身边,她那些想付诸实践的打算,与尉迟洇阿姊商定了又商定,推迟了又推迟的绸缪,要如何才能实现?

    据说管南悬羽翼不丰之前,曾经也有过一段相似的经历。

    于是,不无苦恼的她,虚心向其讨教经验。

    管南悬经过一阵颇认真的思索,言简意赅给她指了两条道:“其一,等风来,其二,寻一良伴。”

    她晓得他的意思,第一条路是安心留在步师父身边,等待合适的时机。第二条则是,寻一个各方面实力都很具说服力的伙伴,让步师父放心令她随其一道出门历练。

    许乘月也就此认真思索了一番。

    实际上,这两条路,第一个选择,就是她如今的无奈现状。她在末世的时候,已经被困住困怕了,便不想考虑这条路。而第二个选择,实行起来颇有难度。

    事实,她早已设想过,甚至也在步师父面前几番试探,结果么并不好,反正宗门内师兄师姐们现有历练队伍中的人选,没有步师父会首肯的。

    若说实力很具说服力,还是各方面的,那上佳的人选,眼前这就是个现成的。

    但末世的师父早早就教会她一个道理,人行走在这世上,难免会遇上令自己忧心之事,届时,少问别人为什么,多问问自己凭什么,会少生许多无谓的怨念。

    是以,众人皆知他历来惯于单打独斗,连自己门内的师弟都不轻易带在身边,如此,他又如何愿意带上她这个不过炼气期的小油瓶,而她又凭什么让人家带着她?

    除非,她能对他有用,就像在万相之原里一般。

    可她能对他有什么用?

    许乘月不由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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