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欲晚,充斥着各种烹煮食物味道的镇子,头上还有些黄橙色的金乌余韵。

    被这余韵印染了半个河面的花莲河,河畔此时正有一玄一绿两道身影,不停引来周遭人的侧目。

    这是多么漂亮的一对璧人啊!

    蹲在河边正放河灯的女子,被那一点烛火的柔黄光晕映亮的脸庞,带着几分易令人心生怜爱的娇憨。

    而她身旁的男子,就坐于石阶之上,一臂牵着女子,一臂撑住膝盖,朝女子的方向微微倾着上半身,明明浑身上下都透着冷凝和不好惹,可那对凤眼,唯独在凝视着女子的侧脸时,却是脉脉含情,仿佛里头盛了两汪温泉。

    微风轻轻刮过,一身浅绿的许乘月,暗暗掐诀护了护她放下的那盏莲灯的火苗,而后就这么看着它,摇摇曳曳往前飘去。

    今日是末世师父的生辰,她隔着以万计的年岁,在此遥遥祝福,旁的不奢望,只盼师父身体康健,诸事少闹心,多添饭菜。

    莲灯飘远,星夜亦准备正式降临。

    许乘月起身,一回头,对上身侧管南悬的视线。

    见她双眼发红,一副泫然欲泣,刚经历过忧思神伤的模样,管南悬蹙了下眉心,坐直上半身,定定望进她双眸。

    “出了买灯的钱,我可否问一问这灯是为谁而放?”你又是为谁伤神?

    许乘月与末世师父分开多年,心下挂念本不大开心,又因为一路花人的钱物,她早有些过意不去,此时再一听他如此言语,她顿时像个被人踩了痛脚的敏感之人。

    深吸口气,许乘月由上而下地睇着他:“我会还你的,此行的所有花销,待我回了起灵宗,便算个一清二楚,定然全数,不,只多不少地奉还于管大公子,断不会欠了公子的。”

    管南悬:“……”她就是这么理解他的意思的?

    头疼地以手扶了扶额,他忽又笑起来。

    她这副气得双颊都鼓起包子的表情,真叫人百看不厌。

    管南悬越发升起唇角,目随人动,见人气鼓鼓的果真想与他划清界限,提了一侧裙摆要走,想着她拉不动他,八成是又要回头来瞪,他笑意先她动作之前转浓,果真被她一扯一瞪,他才紧着起身。

    当晚,为了不与管南悬对坐而食,许乘月负气要了包子,想着抱着啃完便算球。她方咬完一个,正觉得味道并不算多好,就突然打旁边伸来一只手。

    只是,抢了她纸包里一个包子的管某人,并没急着送至嘴边去咬,而是夹在手里先捏了捏,捏着的间隙似乎还往她脸上瞧了一下,视线来去,似是在拿包子与她的脸做着对比,随即露出一脸的失望,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

    大抵是又抽风了。

    许乘月如此一归结,便极力将此人的行径抛诸脑后。

    回到客栈,她先灌下一大杯水,而后便扯着手臂又往窗边的桌榻上猫,她原意是想闷不吭声地继续做完没完成的事,可注意力仍是在管南悬掏出那本《上古奇物卷三》时,被分走了。

    许乘月拼命忍了忍,但心口如同被猫抓过一样痒,她终究是没忍住,趁取完了一小部分灵液之后,她喘口气,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挪动了几下屁股,这便探着上半身往那书卷上瞄。

    管南悬自始至终的余光里都是她,很容易就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他抿了抿唇,努力压制住唇角,假意换个姿势,趁机将书卷往她的方向正了正。

    他这一动,许乘月只需稍微的偏一下脑袋,几乎不太费力,便瞧清了书卷上的字,只是她扫了几行看得没头没尾的,只觉书卷正描述的东西十分厉害,却并不晓得到底是在说甚。

    她正踟蹰着要不要开口,跟管南悬提提借阅之事,可想到在河边自己那般“有气势”的扬言,虽心里也晓得,他大抵会对自己保持住一贯的风度,这股子有恃无恐也不知是怎么生出来的,且似乎存在已久,可她仍是觉得磨不开面子。

    这一踟蹰,她不由轻叹口气。

    身旁这人对此,未有一丁点反应,反而是自顾自地又翻了一页,继续看得认真。

    错失更多内容的许乘月,这下再不敢分神,拿出了一目十行的气势,跟人比阅书速度。

    只是可惜,管南悬似乎更胜她一筹,在她读着倒数第二列时,他小施一法竟是又翻了一页。

    她正读到“生了人手马头鹿角”这句,想起正好能解她好奇某样东西身份的疑惑,书页一翻,她恰好卡在这关键的一处,许乘月泄气,眉头一皱,不无哀怨地盯一眼管南悬的后脑勺。

    “生了人手马头鹿角,这是什么东西?”磨不过强烈的好奇心,许乘月硬着头皮发问。

    眼前这颗圆润好看的后脑勺顿了顿,两息之后才回转头来,毫不掩饰笑意的双眼直直看向她,似在打趣她“这就不生气了”。

    许乘月自动忽略他的笑意,又向他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管南悬当即坐正,道:“垚鹿,未变异之前的形态。”

    许乘月顿时生出极大的兴趣,握拳抵在唇边,再问道:“那变异之后呢,又是个什么模样?”

    那眼里,灼灼的,都是求知欲。

    管南悬却不言,只是将手里的书卷大方递与她,要她自己看,而他则声称累了,说着就靠在合起的窗户上闭了眼。

    他这一靠,似乎是忘记了他二人还粘在一起的手,毫不犹疑地将手收至自己身侧,紧贴着衣袍,连带着许乘月也被迫往后退了一些。

    可这一退,导致许乘月整个人都半架在了矮几上,胃部还正正杠着桌子的棱角,好不难受。

    他多半是故意的!

    许乘月一度这么揣测着管南悬的用心。

    但碍于拿人手短,她只得退一步海阔天空,移走了那碍事的矮几,为了坐得更舒服,她也勉强往窗户上靠过去。

    如此,便几乎与他并肩而坐。

    她看了看自己被他“握”住的右手,努力忽略自己几近贴上他衣袍的手背,一掀眼皮又往管南悬的脸上瞅一眼,见他眼睫都不扇动了,似是当真睡着,且还睡得沉稳,她才放心大胆的瞧起他来。

    管南悬的皮肤很白。

    开明山一趟见了其余几个管家人,发现那是一水儿的“小白脸”,大抵管家遗传如此,先天的优势,旁人眼红不来。

    而那股子冷凝气质,似乎也是家族特色,个个往那儿一站,脑门儿上一溜贴着几个大字——“莫挨老子”。哦,管二爷不算,那是个笑面虎来的,面上笑嘻嘻,心里……

    算了,此人她不想说。

    而管南悬不做表情时,身上似乎更多了两分威势,是来自于那对丹凤眼。此时那对凤眼合上了,那股犹如携风带雨的锋芒尽数收敛,许乘月才发现,其实他的其余几官生得都还挺柔和,放松之下,微张的嘴唇配合着呼吸,还罕见地显出两分孩子气的乖巧。

    能瞧见他这一面,也实属难得,许乘月便凑近了一些仔细瞧。

    他纤长而浓密的眼睫上,不知何时沾上一丝白色的絮,许乘月盯着看了一瞬,随即又左右看了两眼自己均不得空的手,她呼一口气,微微嘟嘴,想说好心帮他吹掉,瞬间又觉得自己此举不妥,于是打住。

    她在身边悉悉索索地动作,管南悬才发现,自己方才微微屏住了一口气。待她坐好,他才轻轻地呼出来。

    他微微睁眼,眼底神色复杂难辨。

    许乘月很快陷入奇书世界中去,对于管南悬的注视,未有一丝察觉。

    她更加不知道管南悬此刻的心情,惊异有之,疑惑不解有之,个中还掺杂了些许欣喜。

    修炼多年,从前的记忆于他已有些恍惚不清,以致他也算不真切到底有多少年了,他再未有过好眠,身体睡了,神识却游魂似的到处游荡,似乎是打母亲去世之后的第三年还是第四年开始的。

    可方才有一瞬间,他是当真全无意识,结结实实地堕入了深眠,直至察觉到她身上的暖意,携着她适才取过的一种灵液的清淡香气袭近,他才猛然醒过来。

    一醒来,神识便先一步瞧见了她嘟起的一张小嘴,像朵花一样,凑他那样近。

    回想了下他曾感受过的她双唇的柔软,他心神一乱,竟是连呼吸都有些忘了。

    只是当他生出了两分期待,她却又猝然回身,留下他望着她淡然无事的侧颜,错愕之下,又有些怅然。

    思来想去间,他仅剩下望着她苦笑这一种反应了。

    所幸今夜星子不爽,灯会渐歇,只剩秋日的爽气还伴着夜的静寂缓缓流淌。

    这样的日子,叫人留恋,又不免叫人生出惆怅来。

    掐指一算管家人的行事速度,寻来之时便是他们要离开之日,大抵也不剩下多少了。

    管南悬暗叹口气,将视线从许乘月线条柔和的侧颜上移开,转至他二人映在窗上高低不一的影子上。

    他悄无声息偏一偏头。

    窗外立在暗处的一个人影,瞧见窗户上的两道影子,由隔着一段距离,变成了相互依偎的亲密无间,他只觉眼睛刺痛,胸中火气一翻,身形一闪,他便消失于当下。

    管南悬斜睨一眼窗户,牵了牵唇。

章节目录

传闻中的小师妹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炸春卷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炸春卷并收藏传闻中的小师妹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