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山天衍宗里的灯火,与外头雪白的冰雪,仍在持续地交相辉映。

    除夕宵夜尾宴的热闹大殿外,许乘月没甚仪态地蹲在地上,烦恼地咬着手指。

    她身边一身明丽鹅黄裙裾的尉迟洇,却在强忍着笑意。

    “孔明锁、长春树、《九九消寒图》、幻影戏灯、《上古搜神录》、两本话本还有……”太多东西了,她一时也列举不下去,很是苦恼道,“真不是你送的?”

    尉迟洇摇头,大为震惊,也不忘笑道:“他竟搜罗了这么多好玩的东西给你呢?”

    而且管师兄是真上心,做戏做全套,什么残卷、什么古丹炉、灵雎草,那是一应俱全。

    她回来后,听尉迟璜说她院子里遭了次贼。

    她正奇怪屋子里一应东西都没丢,不仅没丢,还反而还多出了一样东西。

    那朱雀丹盒,能存丹上千年而不朽坏,是个顶顶好的东西。她有理由怀疑,那怕不是管大公子为“借走”她的古丹方残卷誊抄本,而付的借资。

    想想他不可一世的管家嫡公子,竟然为了个女子做贼,还被她弟尉迟璜追,那画面,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分外有趣。

    一时忍笑有些痛苦,不过回神之际,实在看不下去,尉迟洇赶紧制止许乘月:“再咬,再咬指甲该秃了。”

    被尉迟洇一提醒,许乘月确实觉得手指有点痛,于是又改咬起自己的另一边手指指甲。

    尉迟洇:“……”就多余提醒她。

    “仙鹤脖子上的那另一朵小金花总是你画的吧!”

    眼见尉迟洇又摇头,许乘月直接抱头崩溃。

    他们的通信,竟是从那么早之前就开始了吗?!

    “你都不知道我跟你,”许乘月闭了闭眼,艰难改口,“我跟……都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尉迟洇蹲下身去扒着许乘月的双肩,这次尉迟洇是真好奇。

    许乘月白了肩上的人一眼,被尉迟洇一再催促,她动了几次唇,欲言又止,最后才艰涩开口:“我说我……也不讨厌他。”

    末尾几个字,被她过快的语速处理得含混不清。

    但尉迟洇仍是听得极清楚,一时竟有些忍不住,死死咬了下嘴唇才没逸出笑声。

    其实许乘月的原话是,跟他在一起好像也挺自在、挺高兴的。

    他那么厉害,走哪儿都多一份保障,她能不高兴吗。

    但她哪知道管南悬这厮这么阴险,竟然会装成尉迟洇来套她的话。

    然而令她更崩溃的事情还在后头。

    他们一行人赶回起灵宗后,许乘月想着天龟和黑鹰,都没顾上去看燃放灵彩飞花,第一时间跑回洞府里去给两只喂食。

    这天龟委实气人,它都把灵鱼吃进了嘴里,却又给呕了出来,那垂下的两个龟眼眼角,委屈吧啦的,像是方才尝到了甚难吃到了不得的东西,一副收了奇耻大辱的感觉。

    至于那只鹰就更气人,她都不辞辛劳,在回来的路上给它顺手捉了几条小蛇,它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就任那几条蛇逃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这个除夕过得,遇到的都是啥呀!

    “混蛋!”许乘月恼得踢了脚鸟笼子。

    力道不轻不重的,但还是给黑鹰吓得展了双翅,贴在离她最远的那个鸟笼壁上,两眼警惕地望着她。

    “阴险小人!”本来忍着不发还没这么生气,一骂起来,她便有些收不住,拾起地上的那一筐子灵鱼,朝着夜色里,胡乱一丢,便回过身去又想去揍一顿那天龟,谁让它有鱼不吃,非要嘴痒啃咬她洞府的门石。

    可半天也没听见鱼篓子落地的声音。

    许乘月不由回头去瞧个究竟,这一瞧,她眉眼俱是一跳。

    那夜色里,踏砂正来的一袭银月袍,贵气清朗,又身负着天上的缤纷的灵彩飞花,英武浩气,像极了天神下凡。

    许乘月呆了一瞬,瞥见他手里提着她方才扔出去的那个丑鱼篓子,她果断回头,抬脚就走。

    摆足了生气不想理人的架势。

    可这架势却吓不走管南悬。

    打一开始他扮作尉迟洇诈她,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需要一个解释的机会。

    于是他紧跟上前。

    他一跟,她就回身发难,一个灵化冰就甩过去,擦着他的鬓角飞过。

    “咻咻”几条冰锥又追去,管南悬仍旧提着那丑鱼篓子,每次都是冰锥到了跟前才轻移身子,不费力气地避过去。

    凡界的武学总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话在修士身上,同样适用。

    打到最后,她也只削断他几根头发丝儿,她甚至还看出来,分明是他故意让着她,她才得逞。

    累了,不想动了。

    许乘月静立着,抬眼看向天上。

    天上的灵彩飞花还在炸响,还在闪烁。

    此时的灵彩飞花,与方才的又有些不同。

    许乘月瞧着由飞花一点一点写就的“阿月快来”四个字,如龙游曳,丝滑有趣又好看。

    不知是宗门的哪位师兄或者师姐所为。

    许乘月心觉这召唤着实有趣,没察觉就露出了个笑来。

    她一笑,明灭之间,她不知,自己那张犹如被霞光映照着的明丽脸庞,水|嫩俏丽又绒绒可爱。

    实在很考验面前人的意志。

    管南悬收紧鱼篓子,望了眼她身侧正啃咬门洞石的天龟的蠢样,才压制住了自己奔上前搂她入怀的冲动。

    待他顺着她的视线,侧眼瞧了下身后,脸色瞬间冰封三尺。

    飞花游龙,整个起灵宗,也就江铭才会这种把戏。

    可是这种把戏,偏偏就博得了她一笑。

    管南悬不由妒火中烧,大步流星上前,在她反应过来之时,抓了她两只试图反抗的手臂,反剪至她身后,呼吸一重,就压了下去。

    “你敢!”关键时刻,她呵停了他。

    语气很凶,声音却有点抖,像只受惊的小豹子。

    管南悬拉开了一些距离,望进她双眸。

    察觉到这对如珠似玉的眼睛里,似有水汽正在凝聚,他心下便是一凛。

    可她相贴的身子那样娇软,带着一股淡淡的灵植馨香气,唤起他身体里的一股燥热,他失控再度下压,见她倔强地瞪着眼睛,头一偏,便改咬上她的右肩。

    不许对别人那样笑,不许靠别的男子那样近,不许别人那样亲昵的叫你,不许……

    痛。

    肩上的这一咬还在用力,不知他为何半点不留情,许乘月不由哼了一声。

    声音轻轻的,钻进他耳朵里,像根羽毛似的,在管南悬身上又掀起一阵新的热浪。

    他身子紧绷不已,下一刻果断松手,趁自己理智尚存,赶紧让自己离她远一些。

    肩上的力道骤松,双手也重获自由,许乘月一时羞恼难当,以冰锥和灵藤交替伺候,砸到最后,她随手抓到什么就用什么去丢他。

    石头、龟食盆、丑鱼篓子……灵鱼。

    管南悬晓得自己若不受一回砸,她的怒气是不会消的。

    可他拿定主意之时,没防着她拿的是那死了多时的臭腥灵鱼,她准头还那样好,直接砸到了他脸上。那鱼落下之时,又在他前襟上滑了一道,污了一大片。

    一时浓郁的腥臭气,盈口盈鼻。

    管南悬闭着眼睛,浑身僵硬得也有点不知所措。

    许乘月知道他有些洁癖,想来这比捅他几刀还要叫他难以忍受,解气的同时,她也有些慌了,忙问:“你,你为何不躲啊?”

    听她终于肯跟自己说话。

    他睁眼锁住她,瞧见了她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歉色。

    他忍着那股作呕的冲动,轻声问:“还气吗?气的话再多扔两条?”

    妈的。

    他那么认真的邀请她拿臭鱼丢他,许乘月极容易发笑,是靠着掐自己的手心才忍住没笑,但面上还是无有好气呛他:“左右不过被狗咬了一口。”

    心下暗骂自己出息,又让他得逞了。

    时隔许久,他再一次问她,还是当面问她“还气吗”的时候,她的火气就已经被浇灭了大半。

    “那仙鹤传信呢?还气我吗?”管南悬又问,语气里仿佛有似水柔情。

    许乘月被他蛊了一蛊,瞪他一眼,觉得他真有点蹬鼻子上脸的天分,丢失的火气再度回笼,又有点不想理他了。

    她拍了拍手,扫了一眼他前襟上的那道污迹,心觉他也是活该。

    又回想了下方才他咬自己时,身上带着的、极淡极淡的、振灵枝的特殊香气,反应过来那振灵枝,八成是他故意放那里引自己去拿的。一时竟生出来点拿人手短、想还又确实亟需不能还矮半截的窘迫来,不好再发作。

    最后,只匆匆丢下一句硬梆梆的“不送”,就朝飞花炸响的方向走去。

    管南悬目送她娇|小的背影离去,看她在平地上绊了一跤,心都往嗓子眼提了一下,但她终是稳住了,他才翘了翘嘴角。

    他又继续看着她,直至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他才回头冷冷瞧着天上的飞花游龙,一抬手,将那快要成形的“阿月”的“月”字,瞬间打散在茫茫夜空之中,只剩下一片色彩斑斓的光晕混影。

    这一幕也被行路的许乘月收入眼底。

    她透过树叶的间隙看着天上,抿起了唇,抬手又抚上自己的还在痛着的右肩,暗骂了句“你是真浑”。

    -

    “你个小混球!”问剑宗的某间雅致的茶室里,罗海楼正怒不可遏地骂刚摸回宗门的管南悬。

    罗海楼探过管南悬的脉,那脉象乱作一团,根本就不是服用过振灵枝的样子。一问,才知他送了人。

    联想到他的去向,很难不知道他将东西送给了谁。

    知道这顿骂逃不过,管南悬便挺挺立着,默不作声地受着。

    “我千方百计才寻回那支振灵枝,你就这么轻巧给了人,红鸾星动命都不要了,你有几条命够这样子折腾啊?”

    听到“红鸾星动”,管南悬就知道,罗海楼定是又被接去了开明山里。

    于是他哼笑一声问:“师父去开明山用宵夜,吃得可还消化啊?”

    罗海楼扁扁嘴,只觉经管南悬一提醒,原本消失的巴桑果的苦味,仿佛又回来了,忍不住又骂道:“你就浑吧啊!”

    自己不时忍受着巴桑果消除几个时辰记忆的痛苦,到底都是为了谁啊!管南悬他温婉端庄娴静的母亲,怎的就生了这么个没良心的。

    他为了他这个徒弟至此,而他管大公子呢,却为了不让许乘月受到诸方威胁,竟将玄黄血脉的消陨法公之于众,本事也是大啊,还渐渐替她准备好那些助消陨的灵植。

    “你好得很,你把神枝也给了她,就不怕她真消陨,连你最后的一点希望都……”

    “我没想图她这个。”管南悬收起嬉笑,沉声打断罗海楼。

    “那你图她什么?”

    管南悬不言语,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了。

    罗海楼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别的,怪笑一声:“我竟不知你会是个情种!”

    他一拍桌子,喘着气无比沉痛地看管南悬一眼,随后便拂袖行出了茶室。

    在他走后,那桌子摇摇晃晃两下,终是没能撑住,直接四分五裂。

    看来开明山里,有人要坐不住了。

    管南悬冷笑一声,抬眸直直望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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