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4第二章

    夜晚的河间大道十分安静。宽敞的大路是由泥土铺陈的,交错繁复的车辙、蹄印与足迹还带着白日里的勃勃喧嚣,但此时正是银月当空的时候,淡淡银辉洒落一地,如一层冰寒的霜冻——或许那真的是冰霜,这个时节的夜晚漫长而又寒冷。

    道旁是农田,远处依稀有一两间低矮的屋舍,只是掩在夜色里,令人看不分明。一片不祥的静谧中,偶尔有夜枭凄长的哭嚎,与说不清是什么动物——又或者根本不是动物——的号叫,狠狠地威慑着敢于在夜晚行路的旅人。

    夜幕到来的时候,穿着黑袍子的治安队会派出人巡逻,但这并未给民众带来太多安全感。诚然,那些黑袍子的每次巡逻都包含了至少十五六号人、三四只大个儿猎狗加十五六匹马,但他们的巡逻间隔时间太长不说,又只肯巡视大道,能对付对付盗匪就已经很了不起——这还得他们恰好赶上。据说前段时间就有一支巡逻队没有按时回归,有人去找他们时,却在道旁发现了血迹。血迹在迷雾森林的边缘消失了,寻找他们的人一抬头,却发现树枝上挂着十几个被剥了皮的人,血糊糊的身/体上还披着他们的黑袍子。

    这件事引起了民众极大的恐/慌,人们在见面时不得不捏一捏对方的手或者脸,以确认那属于人类的皮囊下,究竟是不是一个阴森可怖的嗜血妖魔。这个传言把附近不少人都吓得夜不能寐,但这不过是迷雾森林的诸多恐怖怪谈中最新鲜的一桩罢了。

    迷雾森林的怪谈起源于一场两百年/前的诸侯战争,在那场战争中,此地原本的领主“恐怖瓦尔加”以及其残部被纳吉家族的军/队逼/迫到了森林里,无论如何也不肯出来,纳吉大军便举火烧林,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整个庞大的森林只余下苍白的灰烬。随着时间的流逝,树木的嫩芽顶/破泥土,森林再度变得葱葱郁郁,只不过此处的迷雾却再也无法散去了。据传言,那些灰蒙蒙的雾气正是瓦尔加们的骨灰,他们的亡灵就在其中游荡,不分昼夜地杀/戮路过的活人。当一个活人在迷雾森林中死去,森林里就会多一棵树,只要数清楚树木的数量,就会知道林子里有多少窥视阳间的死人。

    ——“是么。”李/明夜笑了笑,她转头对其他角斗/士说道:“我喜欢这个说法,它听起来挺环保的。”

    ——此时的命运团队三人以及另外四个角斗/士正与法尔卡斯爵士他们同行。爵士一行人中,包含了其余两名骑士以及他们的侍从、两名被驱魔人组/织登记在册的驱魔人(其中一人同时也隶属于教/会),以及一名修士。根据法尔卡斯爵士所说,他们是受了教/会委托,护送加兰修士去长峡传教的,之所以如此赶时间,是因为长峡之王卢西安虽然在教/会的压力下极不情愿地同意他们在长峡传教,却又非常苛刻地限定了通行令的时限,若是不能及时抵达长峡边境,便会被边境领主直接赶回去。

    在此顺便提一句,本宇宙中的普通人/民群众无故是不得离乡的,即便想要前往相邻的村落,也需要领主所签发的通行令,只不过这一项规定执行得并不太严格。一来么,本宇宙中识字的人比较少,伪/造通行令并不是多难的事;二来,本宇宙中又有似驱魔人组/织、教/会这种持有全境通行令的组/织在全国上下穿/插,高度发达的佣兵行业中也全都是流动人口,所以大部分时候,这项制/度的执行力度基本是属于民不举官不究这一档次的。然而长峡地域乃是卢西恩的独/立王国,加兰修士一行人又是直接被一国之君针对,是以才如此憋屈。

    在紧迫的时限下,加兰修士一行人不得不尽可能地轻装简行,幸而河湾镇不仅就在卢西安领地的边缘,更是有地方教/会,是以一切东西都可以在河湾镇得到补给,但他们还是低估了行路的艰难。在来路上,他们不幸遭遇了一伙长毛人(听描述似乎是长了满身毛的巨怪),队伍死二伤三,这使得他们必须停下休整。待重新启程时,为了及时抵达长峡,他们不得不昼夜兼程,并尽可能地寻找捷径。

    若是沿着河间大道一路行去也自然可以到达河湾镇,但若是沿着大道行路,便要经过谷地、农庄、市镇、城堡等不少区域,这意味着安全,但同时也意味着缓慢。通往河湾镇的最短路线是穿过迷雾森林西侧那条废弃近十年的老林路,这条路线可以节约一天半的时间。据说老林路本是一些不信邪的行商硬生生用马蹄与性命开辟出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逃避大道上诸多贵/族领主们的税收关卡,谁知徘徊于此地的亡灵与妖魔竟是凶猛犹胜苛/政……于是这条路便逐渐被废弃了。

    当然,迷雾森林的名头再大,却也吓不倒这支队伍。在这个队伍中,角斗/士无一弱者,至于那些土著……法尔卡斯爵士是大贵/族之/子,其勇武在全境都颇为出名,武艺相当于一名首领级土著人物,他的骑士头衔乃是册封自教/会。其余两名骑士虽然出身寒微,却是凭借战功跻身于贵/族之列,实力自然不容小觑。这三名爵士一共带了八个侍从,其中五人都有精英级别的战力。那两名驱魔人中,法尔卡斯爵士的弟/弟莫顿与他的哥/哥应当是不相上下的,另外一人则至少有顶级精英的实力。像这样的一支队伍,虽然不能说打遍全境无敌手,但打遍迷雾森林,想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或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队伍的整体气氛相当活跃。法尔卡斯爵士的侍从哈文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有快乐的面容、明亮的褐色/眼睛、停不下的嘴,以及贵/族的血统。哈文是法尔卡斯爵士的侄/子,他今年才14岁,却已经比李/明夜还要高了,腰间还插着一把通常由成年男人使用的长剑。一开始的时候,哈文喋喋不休地向眼前这群陌生平民吹嘘自己的血统,接着又吹嘘自己的力气,在被法尔卡斯爵士制止了以后,他便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述迷雾森林的恐怖传说——这些传说还是他刚刚在金桃旅馆中打听到的,他在讲述时不乏添油加醋。少年似乎想要吓唬这些陌生人,但毫无疑问,角斗/士们的表现让他有点失望。

    驱魔人莫顿听到此处,不由噗嗤一笑:“得了,长剑小子,你的故事吓唬不了这些佣兵,只能吓唬吓唬那些还在吃奶的小女孩。”

    ——在自我介绍环节,角斗/士们无疑都将自己介绍为如佣兵、游侠这一类流动性极高、数量又极多的角色,也就只有这样的身份才能将他们老到的经验、强悍的实力与对现状的茫然之间所存在的矛盾给掩盖起来。最关键的是,在这个时代,佣兵这种角色就如同现代的社/会混混,除了那些满脑子歌谣故事的少男少/女,没有谁会关心一个佣兵的来历与故事。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法尔卡斯爵士一行人皆是对他们前往河湾镇的意图漠不关心,只当他们打算用“同行”的方式获得一个免/费又省事的通行令。值得一提的是,这正是流浪佣兵逃避各色关卡的常用手段之一,另一个更常用的手段就是在进城的时候向守卫塞钱。

    哈文不高兴地瘪瘪嘴,没有接话。他很不喜欢“长剑小子”这个讽刺性的绰号,但不幸的是,这种绰号总是比其他任何称呼更容易被其他人所接受,于是自从尖刻的驱魔人第一次喊他“长剑小子”以后,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遗忘了他的名字。他讨厌莫顿,却又不想与对方争吵,于是每当莫顿开口之后,他就不再说话,用沉默表达自己的厌恶。

    “哈文。”唯一记得这个名字的法尔卡斯爵士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冲莫顿说道:“瞧瞧你干的好事。我们对迷雾森林几乎一无所知,现在唯一知道它的人又不愿意开口了。”

    “你本就不该让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

    “莫顿!”

    “好吧,你本就不该让一个刚刚用开刃剑的年轻人去打听消息,即使他再怎么纠缠你,你都不该答应。这个年纪的孩子连啤酒和葡萄酒都分不清,又怎么能从那些喝饱了啤酒与葡萄酒的醉汉口/中,分辨出大话和实话?他能把你的盔甲擦得这么光亮,就已经很不容易啦。”莫顿用一种慵懒而百无聊赖的口吻说道。

    “那你觉得这些故事里有多少实话?”

    “这个么,我心里有数。”莫顿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转而看向几名角斗/士:“不过我更想听听新朋友们的意见。”

    “一个外地人怎么会了解森林里有多少颗树呢?”或许是因为黑夜里确实有一些不祥之物的缘故,李/明夜新买的坐骑有些不安,她抚/慰性地轻拍马颈。“不过在我看来,如果一个地方有很多恐怖的传言,只有三个可能。第一,这个地方确实如此,这没什么好说的;第二,以讹传讹,这说明附近的人既愚昧又无聊;至于第三么,有人希望附近的人远离这个地方,这通常意味着……一些很有趣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我赞同第一点,至于第三/点……”一名角斗/士喃喃地说道,他憎恶地凝望着不远处老林路的入口,“希望如你所说,真的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毕竟这地方怎么看都闹鬼。”

    老林路的入口确实不怎么令人愉快。冷冬时节,迷雾森林中的树木仅剩残枝,但那密布的姿态却极为扭曲狰狞,似是一个个诡异的黑色魔影。那些阴郁的影子如同活物,竭尽所能地向外伸展着自己的邪/恶爪牙,令人望之便产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冷淡的月光与惨败的雾气中,迷雾森林就如一个幽暗阴森的魔域,老林路便是魔域的入口。目之所及,只能见到一小段铺满了残枝败叶与干枯蔓藤的路径,再往前看,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不用怀疑,这里肯定闹鬼……或者说,这里很适宜亡灵居住。”另一名角斗/士说道。这人名叫瓦罗,是一个士兵级法系角斗/士。他深呼吸了一下寒冽的空气,面对这阴森森的场景,脸上的神色竟然是十分的愉悦:“你们感觉到了吗?这里的暗魔法元素浓郁得要命,它们正在空气中唱着歌呢。”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彻骨的阴冷寒意,和属于冷冬寒夜的荒凉与死寂。这里就像另一个笼罩在死灵法/师阴影之下的幽暗密林,李/明夜在心中念道,唯愿此地的阴影不像索伦大君一般伟岸强盛。

    诸人安静地点起火把,驱马前行,缓缓踏上了那如恶/魔之口一般的老林路。

    .

    所谓暗元素充沛的区域,即使在D级科技宇宙中,也并不怎么罕见,比如古早中/国的墓葬文化中常常出现的天然养尸地、捷克的圣乔治教/堂等等,就是天然的暗元素充沛区域。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为因素催化导致的暗元素充沛区域,比如西/藏的古格藏尸洞就是极为典型的案例。

    当然,若是要说暗元素必然代/表着尸体与亡灵,那就太过绝对与狭隘了,要知道整个地球足足有几十亿年的浩瀚历/史,每一寸土地都倒毙着累累尸骨,但暗元素充沛区域也就那么区区几个。只能说,暗元素充沛区域通常不是活人的宜居地,而是适宜滋养尸体与亡灵罢了。也正因为此,黑/暗属性魔法常常遭到不少恶意的误解——只因它能向人们揭/露/出死后的世界,而绝大多数人都对此心怀恐惧。

    海洋能淹死人,但这并不是大海的错。这世上有生就有死,死亡就像太阳、高山、流水与火焰一样,是天然的存在,无关善恶。只不过由于D级科技宇宙的法则完成度低,是故其资源并不丰富,且生活于该宇宙的生物也无法以魔法手段对其进行利/用。正因为此,来自D级科技宇宙的人常常对黑/暗魔法怀有恶意,这恶意来源于对死亡与未知的恐惧。

    在此举一个非常简单且日常化的例子,比如冰箱——冰箱其实很符合暗元素充沛区域的一些特征。它不见天日,阴冷潮/湿,且其中容纳的事物也决计不是活物,但人们并不会对冰箱感到憎恶和恐惧,只因为冰箱是人为创造出来的,人们需要用它来储藏食物。由此可以证明,无法利/用黑/暗魔法的人们对黑/暗魔法的误解是多么的荒谬可笑……

    ——“我确实出身D级科技宇宙,也确实没怎么见过所谓的‘暗元素充沛区域’。”靳一梦开口打断了瓦罗滔滔不绝的偏激言/论,土著已经开始用憎恶的目光看着这名法/师了。他用火把指了指道旁树干上一大片形似哭泣人面的苔藓,枯绿的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浑似活物,眼神森然而怨毒。他皱眉道:“我只知道我家冰箱里肯定不长这种鬼东西。”

    由于角斗/士们的对话中涉及了如“D级科技宇宙”、“冰箱”这种本宇宙土著无法/理解的内容,故而李/明夜并没有开口——对于此类信息(主动形式透露)进行模糊化处理是士兵级角斗/士的等阶特/权,如果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她肯定得吃罚单,还得应付同行土著的追问。她只是用火把晃了晃那片苔藓,或许是她的错觉,那张可鄙的人面带着阴沉的怒火恶狠狠地瞪着她。

    “这是通常长在墓碑上的鬼哭苔啊,但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另一名驱魔人彼得就着火光看了一眼,立即驱马避开了那棵树:“该死的,这是一张女人脸,这棵树下肯定埋葬着一个死得不甘心的寡妇。离它远点,如果你碰到它,它就会缠上你。”

    “这个饥/渴的寡妇会对我们做什么?和我们一夜春宵吗?”哈文笑嘻嘻地说道。

    “差不离,它会让你在梦里操它。妈/的,操一团腐肉和骨头。很快你的血肉就变成泥土啦,鬼哭苔会从你身上长出来,两三天的功夫你就得断气,变成那个寡妇的新任死鬼老公。”彼得的恫/吓成功地抹去了少年的笑容。哈文瑟缩了一下,忙不迭地催马前行,同时将斗篷和手套又拉紧了一点,以确保自己没有一丝皮肉暴/露在外。

    莫顿路过时也看了一眼:“哦哟,这么大的寡妇苔?”他从他那匹精壮沉默的高头大马上跳下来,取出一个严严实实的玻璃面罩戴上,接着拉紧手套,用一把小刀将那凄厉可怖的人面苔刮下,收/容到一个小皮袋里,随后又用火把将面罩燎了一遍。他的动作极为小心,却精准、娴熟又快速。

    “你弄这个做什么?”法尔卡斯爵士问道。

    “卖钱买酒喝啊,亲爱的安德烈。”莫顿将手套丢在地上,又将面罩收到马鞍旁,随即翻身上马:“这东西很危险,却能做成最上等的迷幻剂和春/药。这么不起眼的一小袋寡妇苔,卖出去的钱都够我给黑风(他的马)打上四只黄金蹄铁了。”

    法尔卡斯爵士抿紧了嘴:“你从没告诉我你缺/钱。”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你再看到这种危险又邪/恶的东西,不许去取。”他严厉地警告自己的弟/弟:“如果再让我看到——”

    “——你就让咱们的父亲大人再把我关进马厩?”莫顿轻蔑地哼了一声。

    “不,我会让父亲把你关进祈祷室。”

    “那我宁可睡马厩。”莫顿嘟囔道。他看起来很不服气,但在接下来的道路上,驱魔人没有再向任何稀奇古怪的危险事物伸出小刀。

    迷雾森林确实是个危险的地方,正如黑/暗法/师瓦罗所言,暗元素充沛区域是亡者之栖,而不是生者的领土。这里的所有人加起来,恐怕都比不上莫顿的见多识广,但即使是他都不能看清所有隐藏于黑/暗中的危险。

    到了晨光熹微之时,他们已经见识过了能令活人染上尸斑的腐皇草、具备血兰母株脾性的“魔鬼之足”,以及鳞粉能让人睡足三天的尸蛾。迷雾笼罩,道路难行,马匹在火把的光耀下战战兢兢地踯躅,林间有苍白绰约的死魂灵在徘徊。在驱魔人与黑/暗法/师的提示下,他们掩上火把,小心地避开那些缥缈如烟雾,又茫然似浮萍的影子。

    “光亮会激怒它们,活人也会。活人让它们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这会让它们不舒服。”瓦罗郑重地说道,“我们只是路过,就让它们自己待着吧。”不远处的漆黑树影下,一个模模糊糊的烟灰色人影席地而坐,看不出轮廓的手指拨/弄着虚无的鲁特琴。

    拂晓时分,浓/黑的天/宇融化成一片苍暝的蓝,诸人沿着废弃的老林路到达了一处溪谷。这溪谷位于两丘山陵之间,只浅浅二十来英尺的一道,水质却是意外的清澈,可供人休息与饮马。

    迷雾森林中的水源并不少,却多是笼罩着一股朦胧黯淡的灰意,看起来简直像是林中无处不在的迷雾凝流而成的,是以诸人不得不对其敬而远之。但这道清溪却是格外不同,水质纯澈剔透,连溪底砂石都清晰可见,邪/恶的灰雾与树影都对其退避三舍,仿佛不愿意侵犯此处的洁净。一线熹微的天光斜斜切下,温柔地泅入溪流,照透几尾匆匆忙忙的游鱼,两/岸植物亮出鲜/润活泼的绿意。

    就连空气都是美好的,美好得像任何一个宁静山林中常见的温柔晨曦。在潮乎乎的清淡水腥气中,山林植物与湿/润泥土的味道显得格外的粗犷而又清新,连冷冬的寒冽都像伏特加里的冰块一样沁人心脾。诸人便决定在此处休息四个小时。

    这一夜下来,角斗/士倒仍然精力旺/盛,土著们却显得极为疲乏。几个侍从没精打采地照料马匹、生火架锅、将肉干与撕碎的面包丢进锅里——这便是一顿饭了。文森特走到锅边看了一眼,二话不说就转身入林,不过一会儿,便拎着一头拧断了脖子的鹿回到了火边。瓦罗在仔细鉴定后宣布,这头鹿没有被此处的黑/暗气息所污染。

    角斗/士们又架起一摊火,靳一梦认命地提着死鹿到溪边去洗剥,李/明夜作为唯一的召唤师,顺手接过了喂马之职——骑士们的侍从显然不会为几个佣兵服/务。她毫不客气地将冷泉英子、瓦罗、冈恩(一名士兵级近战角斗/士)、哈夫斯(奴隶级弓手)通通派出去割草,自己则是牵着这些对她格外亲近乖/巧的马匹到了溪边,让它们啜饮山泉。

    此时靳一梦已经将鹿血放干,正在剥鹿皮。他见李/明夜过来了,便对她说道:“这个森林里应该有一个可发掘的支线剧情。”

    “怎么说?”李/明夜挥开一只不断蹭拱她的马头,蹲到了靳一梦身边。

    “我知道废弃了十年的山路是什么样子的。那种路到处都是蔓藤、灌木和树根,别说马了,人都很难走。这条路近期被休整过,而且……”

    “而且路上有残留的车辙。”李/明夜接口道,“应该是本宇宙中最常见的一种双轮货车,根据轮迹来看,车子的总重量在100到300公斤左右吧。”

    “你怎么知道是货车?”

    “旅馆里停着不少马车,这种货车最多,而且显然已经有了比较统/一的形制。除此之外,进森林以前的道路上有很多轮迹……它们很凌/乱,但如果刻意去观察印证的话,就很容易一一对上了。”李/明夜耸耸肩,“我总得做点事情来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在我看来,马车留下的痕迹是比哈文更讨人喜欢的旅伴。”

    “我宝贝儿明察秋毫。”靳一梦笑着夸了一句,“所以现在我们知道了,有人仍然沿着这条路在废弃的森林里拉货……还记得那个酒馆传言吗?十几个守备队成员死在了迷雾森林里。”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溪流上,又看向对岸——老林路被清溪一分为二,但对岸的道路明显更加葱郁,覆满了各色乱糟糟的植被。看起来不论休整道路的好心人是谁,都没有把好人做到底的高尚觉/悟。“水不算深,马可以直接过去,但货物很可能会被打湿。我想附近应该有通向另一条路的桥,沿着这条路走,我们就能弄明白有人在这个鬼地方搞什么阴/谋诡/计了。唯一的问题是,这条线索要不要跟?”

    “这片森林有幽暗密林那么大,就算真的有支线剧情,谁知道要耗多久?我们还是先做完主线任务再说吧……只要那些搞阴/谋诡/计的家伙别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就先不管他们。”李/明夜再次挥开一只凑过来撒娇的马头,“说到主线任务……”

    “有头绪了?”

    “算有吧。不出意外,我们再过一天半就能到达河湾镇……如果这群土著没有打算再停下来休息的话。”李/明夜用一个苹果打发了那匹马,“那个加兰修士肯定是贵/族,在旅馆里,他的面前摆着唯一一盘炖李子,而且葡萄酒里还加了蜂蜜与肉/豆蔻。他举止有贵/族风度,很少说话,我想那是为了掩饰口音。衣着可以更改,容貌可以伪装,但口音很难变化,语言是一个人最本质的特征。法尔卡斯两兄弟是来自中部地区的贵/族,如果你仔细听,会发现他们说话时很多用词与发音都和其他平民出身的人不太一样。”

    靳一梦愣了一下:“他们说的不都是匈牙利语吗?”他的语言阅历仅限中/国大/陆区域以及中南半岛上那些弯弯绕绕的鸟语,对欧洲诸国乱七八糟的语言堪称一窍不通,全仗着未知语言双向翻译系统和语言体/系合理化才能畅通无阻,自然听不出口音之别。

    “他们说的语言和现代匈牙利语差别很大,带有浓重的方言腔调,很多词汇更接近土耳其语,有时候我也要依靠翻译才能听懂……但即使如此,发音中那些和谐美妙的乌戈尔语系特征还是十分明显的,它念起来就像滑过舌/头的浓/稠蜂蜜。”李/明夜撑着下巴笑道,“其实我更好奇我们说的话在他们听来是哪种语言。我一直在说英式英语,文森特和瓦罗用的是美式英语,冷泉英子的中文很好,就是带有浓重的东北腔,而冈恩说的应该是高卢罗曼语……呃,就是古代法语,我不是很能听得懂。我们这群人居然能进行无障碍沟通,这世界真是太神奇了。”

    “欧洲人真是莫名其妙。”靳一梦忍不住郁闷地吐槽,“一个个国/家就那么巴掌大,论面积还不如中/国一个省,居然搞出那么多种语言,这不没事瞎折腾吗。”

    “你可以把这些不同种类的语言都当成中/国不同省份的方言嘛。”李/明夜笑嘻嘻地说道。

    “语系都不一样,这算哪门子方言啊?连贵/族和平民说的话都不一样,欧洲人都是神/经病。”靳一梦还是很郁闷。老婆太有学问,衬得他像个文盲。

    李/明夜想了想:“贵/族和平民……嗯,你可以这样理解,同样一种语言,贵/族说的话比平民说的话更绕口一点。”

    “你这说的,让我想起一句话……”靳一梦把鹿皮完整地剥了下来,堆到脚边:“文化人看到夕阳会作诗,说什么‘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写的多美啊,美得所有人都知道古代有个家伙站在楼上看夕阳。没文化的老粗呢,就只会在那儿叫唤‘哎呀这夕阳!哎呀还有鸟!鸟飞过去了!真他/妈好看!’”

    李/明夜被他刻意做出的土/匪做派逗得直笑:“你这么说也没错,这个时代只有贵/族才会接受教育,绝大多数平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别提作诗了。”她忽然拍了拍脑袋:“真是的,被你一打岔,我差点忘了要说什么了。”

    “那你接着说呗。”

    “我怀疑加兰根本不是修士,大贵/族出身的修士是非常罕见的。这个其实很好验证……我想一下吧。”李/明夜还真的歪头想了一秒,“对了,刚刚说到语言……这样,等到了河湾镇,我就去写一封拉丁文书信,叫他帮我翻译一下。如果他真的是一个连贵/族都要俯首称臣的高阶神职人员,这一定难不倒他。如果他只是一个会死背《圣经》的贵/族,那他可就现形啦。”她停顿了一下,解释道:“在19世纪以前,《圣经》只有拉丁文版本,《圣经》与拉丁文随着上帝的脚步传遍了全世界。但到了二十一世纪,拉丁语却被称为‘死去的语言’,就是因为它虽然神圣,却实在是太过晦涩了。”

    “我看出来了,你今儿是打算给我上历/史课和语言课的。”靳一梦郁闷到了极点,于是否极泰来,索性释然了。

    “你想学语言吗?有空的时候我可以教你法语,我的法语很不错。”李/明夜笑得眉眼弯弯,极其得意:“你有英语基础,学/法语不难。由于征服者威廉的大力撮合,法语和英语成为了一对表兄弟,这省了不少事。”

    “别有空了,就现在吧。”靳一梦忽然来了兴致。他把军刀放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笑,压低了声音说道:“来,告诉我,‘我爱你’该怎么说?”

    一丝冰润的鱼肚色在天际化开,随着白昼的降临,星星和月亮适时沉没了,却又在他的眼中重新升起。李/明夜感觉周遭似乎静寂了一瞬,不远处的人群与眼前的山溪都淡去了色彩。她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喧嚣,与骤然加速的心跳。

    找/男朋友不能找这么帅的,对心脏不好。她心想,却又立即感到些许困惑,她记得初见时靳一梦虽然也是风姿超拔,却不至于帅到这种程度,至少她当时不过是多看了两眼而已……这几个月下来,也没见他整过容啊?

    “你学缅语和泰语的时候,也是先学这句话的吗?”李/明夜不动如山,只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

    “这得看老/师啊!如果我缅语和泰语是你教的,我肯定第一个就学这句话。”靳一梦的语气和表情都诚恳得无懈可击,“我说,小李/老/师啊,这是你的第一堂课,你可得严肃对待。这‘我爱你’在法语里头到底怎么说?”

    别这么看我。李/明夜烦乱地想着。她听到冷泉英子已经回来了,正在喊她的名字。

    ——“Je t\'aime.”这句话既轻且快,清润的音色掩在叮咚流水里,微弱得像是一朵稍纵即逝的浪花。

    李/明夜轻咳一声,当机立断地起身迎向冷泉英子。靳一梦两手血/腥连肘,实在不好去拉她,只能无奈地笑了笑,继续低头做事。这一回,他笑得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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