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

    硬币朝前滚动,世界并不亏欠任何人。

    “叮!”它停了下来,“八重樱”朝上。一闪即逝的光芒停泊在回荡不清的金绿汪洋。

    视线滑过上方的虎杖悠仁,身侧散开的纸页,看到亮起的手机屏幕,现实时间过去了10秒钟。

    是男上女下的姿势,与两面宿傩的身形重叠起来了。

    虎杖悠仁拥有一双雨后天晴的眼睛,像褶褶生辉的黑曜石。他的手护住了我的脑袋,距离太近了,能听到在川流的人潮中起伏的,不知所措的呼吸。

    “我刚刚是不是摔倒了?”

    “嗬!?”

    比起我的淡定,DK简直窘迫得无地自容,立即原地表演了一个背弓式起坐。我忍着不合时宜想要鼓掌的双手,发出了白莲花的声音:“谢谢你,虎杖君。”

    梅梅子趁机钻进旁边半开的窗户遁走。

    接着就虎杖悠仁递出的手掌,被拉起来。我一边观察四周,一边拍打着衣上的灰尘:“刚才那个声音……”

    “——没什么!你听错了吧?”

    歪头。

    抖动的瞳孔。

    反应很激烈哦少年。

    我发出不为所动的声音:“刚刚好像确实听到了……那种出现在电影里,极恶组织被挑衅的声音。”

    虎杖尴尬地将视线移向别处。

    “刚刚星野突然就摔倒了,怎么叫都没反应,摔痛了吗?你没事吧。”

    生拉硬拽地转移话题,这次是真的像做了坏事。

    心脏在胸腔颤动,血液在静脉流动。远处有风不断涌过来,吹得指尖有点发凉。

    “这样。我的资料呢?”

    如梦初醒:“啊!我这就帮你。”

    被风拨动的花瓣,碎碎的叠在一起,发酵成不曾被人留意的沉默。

    “太吃惊了没有反应过来,要说没事,其实还是有点疼。”手掌擦破皮了,脏兮兮的。

    身上的骨头也很痛。

    意识抽离进入两面宿傩的生得领域,导致躯壳完全丧失了防御机制,才会摔得这么过分。

    我朝他垂直地伸出手掌,五指摊开。“不过没关系。”

    收起三根手指,用食指和中指比出V字。

    “真的很疼我会哭出来的。”

    虎杖:“啊?”

    “诶嘿~。”微笑。

    “?”

    “……”

    “~噗嗤!”

    簌簌下落的风。和。

    日丽。

    粉毛男生一开始为难地扬起半边眉头,像在说“搞什么?”,接着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用手背挡着额头,眼里带着细碎的流光,从耳根到脖子都是红的。眼睛看着我,偏偏头仰得老高“不行忍不住了”。

    “虽然知道不应该笑,但是星野一本正经的冷笑话真的太厉害了!”

    表情像在说“得救了”。

    “星野一定很有讲冷笑话的天赋,情绪收放自如喔。噢——就好像不知不觉飞到高空的气球一样,砰!一声就炸开了,完全忍不住笑。”

    “这样啊,下次我会再试试的。”

    我点头,伸手朝他背后一指。

    “看那边!是超梦!”

    条件反射地回头惊呼:“哪里哪里?”

    “噗嗤!”

    意识到上当,夸张地拍腿笑出声。

    “……”

    这样都行吗?虎杖君,其实你就是传说中的捧哏吧。

    “星野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瓶矿泉水就回来。”虎杖说着走进了旁边的便利店,不一会儿拧开瓶盖走出来。

    我见状收起手机,接下来,他弯腰对我说:“用这个将就洗一下手吧,而且手弄脏的话拿着资料不方便吧。”

    好细心啊,超级加分。

    面巾纸也是新拆的,第一张纸巾被抽出了一半方便拿取。

    一般男生会细心到这种程度吗?不知不觉就被摆放在需要被照顾的位置了。

    态度过于自然了,没有感到冒犯。

    莫非对方家里长期有人生病,因此习惯了照顾人的角色?

    “虎杖君谢谢,我也来帮忙,矿泉水瓶给我吧。”

    接下来也让他洗干净手,我们对视一笑。虎杖并且很自然地接过我的资料和剩下的矿泉水瓶。

    我主动说起自己在手机上看到的信息:“原来虎杖君在宫城县杉泽第三高中读书吗?离这边好像有些距离啊。”

    见他疑惑地看过来,扬了扬手机:“之前趁着空闲刷了会儿推特。”

    “我都忘记那个了,推特上个人信息还没改。因为个人原因,现在已经不在杉泽高中读书了。”

    “原来如此,虎杖君觉得新环境怎样呢?”

    比出大拇指。“非常OK!我从小在仙台的乡下地方读书,刚开始还担心会不习惯,东京果然非常繁华,遇见的人也很棒。”

    “那么新学校呢,有什么不同的感受吗?”

    “还好吧……就一所普普通通的学校,老师和同学都是相当不错的人。”

    是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吧?毕竟制服很像。

    得益于某令人迷惑的墨镜白毛,以及某不科学的人间之屑,我现在对这所宗教学校已经没什么好感了。

    红色的消防栓。

    红色高跟鞋。

    红色气球。

    走到了人行横道。

    前方是,红灯。

    “那个虎杖君……稍等一下,不要动哦。”

    与行人一同等待交通灯的时候,我叫住虎杖,在对方爆红的脸色中,装模作样地整理起制服上的红衣领。

    围观者发出善意的笑声。

    我以虎口端起下巴,惺惺拿态地观察自己的成果。

    面红耳赤的小脑虎特别形象get√。

    “好了,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欸啊啊?”也不用一直紧张地屏住呼吸。

    只是略微试探罢了。

    那家伙没有再出来,情势利好。

    可见两面宿傩出场大概率有时间限制。毕竟那种程度的影响到现实,应该会付出不小代价吧。

    “虎杖君。”

    于是就这么心怀鬼胎地露出无辜的笑容:“你的衣领歪了。”

    邮局门口。

    红色的房檐。

    “那么这就到了,我也该走了,星野,之前那个……算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啊。”

    我歪头看了会儿,悠悠说:“虎杖君相信缘分吗?”

    “缘分?我与星野吗?”

    “虎杖君在我心里已经是【好朋友】了,所以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少年闻言一愣,露出了不符合年纪的忧郁,随即笑起来——

    也许是性格所致,想表达积极开心的感觉,幻觉般的忧郁就仿佛半夜逐渐消散的酷暑,令他有种异于同龄人的成熟。

    他很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星野,其实新学校是住校制的,可能会长期封闭不能外出,今天也是刚好做完作业在闲逛,平时出来的机会不是很多,恐怕会让你失望了。”

    我理解地点头,笑容漂亮。

    “这样那么,你就当做我拥有能看见未来的魔法吧。”

    “魔法啊,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星野不就是生活在现代世界的魔女吗?”

    “欸~。也可以这么说。”

    捣乱的家伙一直没有出现,于是融洽地互相道别。

    一直注视着虎杖悠仁的背影,直到他回头朝这边看过来。

    我淡定地朝他挥手。

    他吃了一惊,也笑着向我挥手致别,接着背过身朝前走,彻底消失不见。

    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吗?

    这必不可能。

    好不容易走来到有意思的地方,不把风景看够本我是不会离开的。

    作为道具的资料已经没用了,拜托邮局的工作人员用碎纸机清理掉。

    接下来是购买好看的明信片。

    唔……下次去医院探望石黑的时候,就带上鲜花和明信片吧。

    我并不浪漫。

    甚至庸俗得极尽刻薄。

    得益于这张只要摆出笑容就会显得格外有欺骗性的脸,总会给人留下天真无邪的刻板印象。

    对我来说,偶然触发的事件,与虎杖悠仁的相遇,就像付费的电视点播节目,只有前几分钟是免费的,如果想追到大结局,就得不断往里面充值。

    乘上公交车,丢下硬币。

    “叮叮——”

    手机突然亮起来。

    看清发件人,嘴角升起弧度。

    【虎杖悠仁:星野桑刚刚应该有很多疑问吧,抱歉我不能说。】

    【星野小夜: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秘密,虎杖君不需要为此道歉,虎杖君是在瞧不起我吗?】

    【虎杖悠仁:太好了!我一路都在想怎么办,不想欺骗星野。我现在麻烦缠身,光走出第一步就已经焦头烂额了,跟我走得太近会受伤害的。】

    【星野小夜:笨蛋。傻话,虎杖君很帅气,我也不能退缩。】

    *

    【非正常皇家研究协会】

    月见里黄泉:有人听说过咒术学校吗?

    月见里黄泉:今天碰到初中同学,我在网上搜不到学校的信息,真的很担心他被人骗进传销组织了。

    虎杖同学,恭喜你友情客串初中校友。

    “麻吉麻吉麻吉?针对学生的传销组织,这么可怕吗?”

    “妹妹详细地说说,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万能的@非正常皇家骑士长会长,现身拯救你的信徒吧。”

    ……

    “会长好像已经有一周没上线过了,是不是出事了,群里谁有他的电话吗?我们要不要联系一下?”

    “乌鸦嘴,会长超勇的好不好。”

    “不行,会长从来没有不打招呼消失这么久!一直联系不到人的话,我们报警吧。”

    关闭群聊,我突然就想到自己遇到过的传销组织……或者说教派。

    不过它们在日本是可以正规合法经营的。为了避免遭到冷遇,现在大部分乡下组织都对外称互助会了。

    我也被选为目标,经常隔三差五地被人递上传单或者小册子。

    出现最多的是自称宮村的女性,她衣品很好,说话慢条斯理,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我就住在这栋楼,有时间可以来我家喝杯茶。我还有个亲妹妹,在外地读书,年纪跟你一般大。”

    后来我了解到,在日本稍微像样的宗教团体,都会有专门负责发展教众的“公关部”。每个区域都有特定的负责人对应特定的目标人群,有的负责单身女性,有的负责孤寡老人,有的负责家暴群体,有的负责留学生等等。

    日本的宗教人口是日本总人口的两倍,平均每个人信仰两个宗教。听起来就像在全民炼蛊。

    何以汝为见。

    扫庭抱帚忘雪。(——松尾芭蕉,俳句家。)

    她站在我面前,我突然意识到,她遭遇之事,幽诉之言,就如同某个时刻不经意听闻得见的怪谈,旧闻,故事,报刊,文章……

    残旧灵魂依凭在受苦的肉身,不愿成佛,被驱使而来的女人除了皮囊没有丝毫是属于自己的。

    【旧时代的幽魂叩响房门。】

    这么想着,就觉得眼前的女人面容模糊,甚至变得可憎起来。

    一旦深入交谈肯定能挖掘出隐藏剧情,但我实在不想跟她发展隐藏剧情。

    从来没有人教导我需要忍耐的道理,亦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者强行驯化天性。

    我自出生起就是自由的,所言所行都是被允许的,我可以随心所欲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只要愿意承担对应的代价。

    我不需要背负任何人的愿望,仅仅对自己的言行负责。比起别人我当然更在乎自己。那么,比起忍气吞声我当然会更倾向于去解决问题。如果有人想解决我,我就抢先去解决试图解决我的人。

    我也承认自己的想法非常偏激。

    并且我认为公平正义互助友爱诚实善良这些品质,不需要宗教也可以习得。

    随随便便敲响别人的房门,当然应该做好被凡尔赛文学家架起玻璃大炮,中门对狙的心理准备。

    是这么做没错吧?

    微笑。

    宮村女士与星野小夜首次会晤。

    凡学精神摘要如下:

    ①房子太大了就是麻烦,妾身每天光是找猫都要浪费不少时间。能拥有一室一厅的房子难道不是使心中高兴,使眼中快乐的事吗。

    ②读书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天天被人当绿茶,每天抽屉都塞满礼物,这正是不得人心的体现啊。

    ③东大和京大,果然还是东大更好吧,毕竟离家近。

    ④妾身也没有花钱的经验,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获得快乐,每每想到此,就没有不捶胸顿足的。

    ⑤妾身最大的罪孽就是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⑥……

    ……

    宮村在感到为难的时候会揉手腕,这样不行,太容易被看透了。

    所、以、啊。

    ——为什么不好好看清楚再敲门呢?

    你前方可是地狱啊。

    宫村认为人痛苦的根源,源自本心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克制住欲望,就能掌握幸福。她对此毫不怀疑,无比真挚又暗自揉手腕。

    所以真实情况,实在很耐人寻味。

    大部分普通人只要能顺利活到成年,就已经习得克制的能力了,然而所遭遇一切现实铁拳,仍然需要用尽一生来治愈。

    强行解决自己,也不会让情况变得更好。

    社会群体中的人不是单纯的人,而是【电池】。【电池】并不是人,但人一定会成为【电池】。

    只要生活在群体中,人就是带着原罪的。人没有价值,只有【被使用】的价值。人的价值是通过被使用(他人)来决定的。

    因此人会被克制天性,异化成能够持续提供价值的东西,并且自欺欺人地从这份异化中获得快乐。越是低价值的人,越是难以维持消耗,直到被榨干成为彻底没用的废物。

    就算把狰狞伤口撕开撒盐,高呼“好痛啊”,也不过是衬托他人人生成功的点缀品。

    因为事实就是那么令人绝望。

    几次失利,她就绝口不提的教义的事了。我经常看到她一个人搬装着小册子、小礼品的箱子,平常见面也会互相打招呼。

    我跟五条悟在附近的超市也遇见过她,因为是在摊牌“不公开”以后的事了,我就向她介绍:“他是我的朋友。”

    “是吗?这真是太好了。”

    她又向五条悟说:“你好,你好!我经常看到星野桑一个人,真的太好了。”

    手机震动打断了回忆,彰显的信息就像其本人一样无理取闹。

    来电显示:五条悟。

    我登时头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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