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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

    他有条不紊地说:“忠泰,请带上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一条足够长的铁链、两把结实的锁和一个箱子,带到这里来。”

    这个洋馆房间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常用,一把备用。长谷川忠泰领命带来了房间的备用钥匙,每把钥匙都是被焊死在铁环上的,无法单独取下。

    他依照大暮鸣一的要求,把钥匙全部放进箱中,给箱子外围缠上拇指粗的铁链,再扣上两把铁锁。

    只有同时解开两把铁锁,才能取出箱子里的备用钥匙。

    “为了公平起见,两把钥匙就分别由少爷和黑井小姐保管。”

    “客房的钥匙都是单独的一把,放在客房的抽屉里。你们锁上房间,再用重物抵住门,别的东西想强行破门而入,势必会造成很大声响,引起其他人警觉,迅速赶来救援。”

    聊胜于无的安慰剂罢了。

    “这样安排,你们应该可以接受吧?”

    “我们每个人单独呆在房间里,直到天亮吗……在一起更好对付敌人吧!根本不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开什么玩笑!谁要整晚跟凶手呆在一起!”

    “……”

    其他人的表情阴沉又麻木,可能今晚不理解的状况已经超出了太多。

    水岛的啜泣像破碎的夜雨,令人不忍听闻。

    大暮鸣一看向我们,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黑色。

    “茉莉,给大家添上酒吧。”

    “好的。”

    黑井看起来还有话要说的样子,目前暂时也找不到其他更有效的办法了。

    按照魔女的规则,狼晚上只会杀死一个人,死亡率是十四分之一,其他人仍有很大机会存活。狼每晚必须杀人,一旦它在众人眼中彻底暴露身份,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就相当不妙了。

    如果一切都是魔女所为,她的目的是想要我们自相残杀,我们只有保持意志,坚定冷静,才能够与之对抗。

    无论如何,现在发生的一切,绝对不是单纯的“科学”能解释得通的。

    喝完壮行酒,实在无话可说。在异样又尴尬的气氛中,陆续有人安静地离开大厅。

    我跟黑井美里沟通了几句,拿走了自己的咒骸。

    凶手发出了魔女归来的宣告,在白色的便签上,手写的字迹纤细华丽,与此情此景相得益彰。

    芝谷洋一、真理教、魔女、琳琅夫人、长谷川葵音……

    凶手费尽心思布置了这个局,究竟想要达成怎样的愿望呢。

    忍不住抬起头。

    月亮是不发光的行星体,只能通过反射发光,在太阳存在的时候,它的一切都是被淹没的。在神秘学领域,它会夺走人的灵性,使之变成毫无道理的野兽。

    那是灼烧灵魂的光,冰冷,残酷,寂静,如无尽的漫漫长夜,如置身失重的无限挤压的海底。

    我原地跳了几下,还是没有影子。

    五条悟打一开始就想破坏掉这座洋馆,但我并不想以这种方式出名,干涉了他的行为。

    能够隔离五条悟的结界术,绝对不是什么花拳绣腿的小把戏,影子消失恐怕只是最表层的副作用,其真正的意义不止于此。

    诅咒的浓度早就超标了,我们呼吸的空气,也全是蕴含着诅咒的剧毒吧。

    既然咒骸会被人剪断手脚,想必我的背包也被人翻动过了,单独回到房间并不安全,也许正是自投罗网。

    现在的情况对我非常不利,芝谷家有自己的秘密,我作为局外人涉足其中,极可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触动危险。

    我摇摇头,克制着呼吸。

    咒骸被剪下手脚完全不能用了,五条悟也神秘失踪……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自己啊。

    “禅院小姐,还请您尽快回到房间。”厨师三井向我走来。

    “三井先生,今晚的月色很美,不是吗?”我悠悠叹道。

    “抱歉,禅院小姐,我现在没有赏月的心情。”

    芝谷对诅咒的态度,实在太过暧昧不清。无论对火灾事故,还是工厂的尸体,乃至长谷川葵音的表现,都有不少违和之处。

    或许从一开始,就有细节被我忽略了。这并不舒服,反倒有种,一脚踏进陷阱的感觉。

    就像被猛兽盯住的猎物,黑暗深处有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它们龇起獠牙,喷出灼热贪婪的呼吸。这个世界没有太阳、没有雨、没有风,一切都是安静的。

    在黑暗里,人们必须烧掉点什么,来获得真正的光。

    ……所以信奉真理、渴望真理的人,为真理不顾一切的人,最后都疯了。

    “与我们所能拥有的乏味相比,星空实在太缥缈了,当月光照耀的时候——”

    我轻轻念道:“人的灵魂漂浮起来,身体就沦为了野兽。”

    他呆滞地拿起桌上没有完全收捡的酒瓶,猛地吨了一大口。

    “您这番话,可真吓人。是哪本书里的文学创作吗?”

    “大概是塞在邮箱里的促销传单,我公寓楼上就住着专职拉人入教的人员,他们每个月的考核压力真的很大。”

    我收到的传单太多了,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三井无力地哈了一声,嘴角抽了抽:“您不去传教真是屈才了,您看上去就特别专业,业务能力特别强。”

    我之前的表现,已经彻底与普通人划开界限,实在很难让人生出良民的感觉。

    这也是我期望的。

    我必须表现出一定的异常,来抢夺宴会的话语权。

    就像铃木鹿说的那样,凶手肯定与芝谷家脱不开关系。

    在刚才的争论中,芝谷家没有将【真理教】和盘托出,没有解释【真理教】和【魔女】的关系。如果从一开始任由芝谷英士和大暮鸣一带节奏,我就输定了。

    “铃木先生,之前太慌乱了,我还没来得及向您道谢。”

    铃木鹿疲惫地招招手,像拍打苍蝇似的:“没事,我不在意。在那种情况下,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但是您却来救我了,您跟其他人不一样。”

    他拉动嘴角扯起一丝苦笑:“我算是看走眼了,你根本不需要关心……算了,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好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做,待会儿送你回房间吧。”

    “现在我要去看望葵音。”

    洋馆的魔女,长谷川葵音?

    真是意外之礼。

    “铃木先生,你为什么要离我那么远,我们之间的社交距离,不至于相隔三米吧。”

    他的喉咙上下滑动:“……总之,那个,你还是走前面吧。”

    “……”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像要把我灼烧出一个洞:“禅院纱梨子小姐,你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明明看起来比普通人还要娇气,居然敢检查尸体,这就是咒术师吗?而且还在所有人面前,理所当然,说电锯锯大腿太费劲之类的。”

    “电锯不适合锯鲜肉应该算生活常识。”

    “谁跟你说常识了!普通人谁会有这种生活常识,打从一开始你就在心里笑话我吧,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却什么都不说,也是为了看笑话吧!”

    他情绪爆发,滔滔不绝:“还有什么叫做善于切割肉块的人都知道,一瞬间所有人看你都像看神经病你也知道吗!……而且你现在还拿着那个被诅咒的丑玩偶,简直就是变态!”

    “啊。”

    总之还是微笑好了。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他秒跪了,我一点也没感到惊讶。

    在这种时候,我应该是唯一能笑得出来的人了。

    铃木鹿破罐子破摔地乱发泄一通,这会儿理智回笼了,冷汗瞬间爆炸,艰难地挽尊说:“我不是这么想的……我情绪一上头就会冲动说出不理智的话,但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整个人特别混乱。”

    “没关系,我不讨厌心直口快的人。”我坦然说:“而且你说得也没错,我是有一些奇怪。”

    他把手指插进头发里,胡乱抓了几把,就仰着头用手背挡住眼,像被拔毛的公鸡似的颓丧起来。

    “是我的问题,我刚刚实在太冲动了,现在我敢信任的真的只有你了。”

    “黑井小姐不值得你信任吗?”

    他紧张地朝周围看看,嘀咕说:“你也听到了,她跟医生是一路的。我可不相信医生,那个叫戴森的是个外国人,跟芝谷家的老爷是老相识了。”

    “有道理,医生是镇上开孤儿院的,莫非你听见过不好的传闻?”

    “倒也算不上,我听说戴森医生是特意聘请的家庭医生,每年都会到洋馆为这里的下人们体检,你不觉得奇怪吗?”

    “……说来听听。”

    铃木鹿被问到了,顾左右而言他:“……我说不上来,这个洋馆的气氛让人不舒服,每个人都感觉非常客气疏离,城府很深……除了葵音,她是这里的怪胎。”

    “长谷川葵音的性格似乎有些懦弱。”我思忖着。

    “葵音不太会拒绝人,总是替人着想,茉莉看着好说话,其实做事死板教条,温柔懂事的姐姐和活泼开朗的妹妹,是不是双胞胎都是这样的。”

    “也许吧。”我含糊不清地说。

    “芝谷敏子是什么样的人?”

    “敏子?”

    “你、松丸纯、水岛杏子都是她的同学对吧?稍微有点好奇,她是怎样的人。”

    “敏子身为芝谷家的千金其实很低调,属于没什么特色,又挑不出太多错处的富家大小姐,在学校里不出挑。她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学校,我跟她的交情一般,看得出她很抵触这所洋馆,又不得不遵照传统,才找朋友陪她过来……结果英士少爷突然回来了,两人为季子姐的事大吵一架,敏子抹不开面子,就丢下我们三个独自走了。”

    铃木鹿抓了抓头发,继续说:“我们想来都来了,多玩几天也好,就干脆住了一段时间,主要是松丸杏里想过二人世界……觉得与世隔绝,有人伺候特别好。我跟他们不一样,其实是为了给季子姐争口气,故意在英士少爷面前刷脸——这地方网络太差了,真的不是人呆的。”

    “……”

    这家伙在做小白脸上真的很努力。

    “您真的有在很努力地讨厌芝谷英士。”

    “我的喜好对英士少爷无关痛痒,他看不起我,又不给我钱,何必费尽心思讨好他。”铃木鹿耸耸肩。

    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喂。纱梨子小姐,其实季子姐你也见过的……嗯,就是那个商场,你还记得吧。”

    包养小白脸的富婆是吧,芝谷季子的女儿跟铃木鹿是同学,芝谷英士每每提到这两位就格外暴躁。

    铃木鹿一边说着,一边熟练的在洋馆里穿行,他倒也没有强行让我走在前面。

    敲起一扇房门。

    “长谷川葵音,我来看看你。”

    过了好一阵,门里传来细细的声音。

    “……谢谢。”

    “葵音,我能看看你吗?我有点担心你。”我忍不住高看了铃木鹿一眼,没想到他对葵音竟然还有几分真心。

    过了半晌,铃木鹿耐心等候着,门开了。

    葵音像一只徘徊的幽灵,穿着白色睡衣,脸色苍白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让两位担心了,真的非常抱歉……”她不自在地攥紧裙子,轻声细语。

    “我只是一个下人,何德何能,能得到两位专程关照。”

    透过门缝,我看见她的房间的床铺凌乱,最里面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相框,依稀看得出是一家三口的照片。

    “请放心吧,茉莉会照顾我的,我只是被吓到了,很快就会没事的。”

    铃木鹿把魔女之宴的事情告诉了葵音,吩咐她说:“你锁好房间,别让茉莉以外的人进来。”

    “我知道的,无论魔女的事,还是宴会的事,我很早就知道了。从洋一老爷接受魔女馈赠的那天,我就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的。”葵音怯弱地垂下眼,显得非常寂寞。

    “为什么不逃走呢?”我问。

    葵音又深深地看着铃木鹿:“我是芝谷家的人,我出生以后就在这里了……关于我的,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铃木先生、禅院小姐谢谢你们来看我。”

    “葵音!我们要怎么办,魔女真的会杀死我们所有人吗!我们要怎么逃出去!”铃木鹿急得大喊她的名字。

    隔着门板,葵音清冷的声音传来。

    “【魔女】并不是敌人,你们一定要拼尽全力活下去。对不起……我能告诉你们的就只有这些。”

    之后无论铃木鹿再说什么,葵音都不再理会他。

    “葵音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字面意义,似乎是在说,【魔女】对我们并没有敌意。”

    “她似乎知道什么,出于某些芝谷家的禁忌,或者她自己也不确定的因素,没办法直接告诉我们。”

    “我知道!所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啊?!”铃木鹿克制不住地激动起来。“魔女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要活下去!该死的!”

    我摇头:“……抱歉,我也不知道。”

    “总之我们回去就锁好房门,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一切等到明天再说。”

    “您说的对,就这么办。”我顺势接了这么一句。

    “……你难道没点别的想跟我说吗?”铃木鹿的喉咙像是哽住了。

    “你是不是……算了。”最后他诡异地看了我一眼,憔悴离去。

    一个人回到房间,躺在床上。

    那么,在白天到来前,整理一下已知人物吧。

    芝谷家:芝谷英士,赤堀(保镖)。

    仆人:大暮鸣一(秘书),长谷川忠泰(管家),长谷川葵音(女仆),长谷川茉莉(女仆),三井(厨师),相沢(园丁)。

    客人:戴森(医生)、黑井美里(保镖),铃木鹿(学生)、水岛杏里(学生)、松丸纯(学生)。

    咒术师:五条悟、小林八尺、星野小夜。

    最专业的、理应充当先锋的咒术师,完全没发挥应有的作用,一死一失踪。

    情况真是相当的危急,真是大大的不妙啊。

    看清现实很重要,可那未免太残酷了。

    凶手大费周章地布置好舞台,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今晚一定会继续死人,我们现下的消极应对,不过是无力的挣扎罢了。

    冥冥间,我感觉自己醒了。

    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春天的嫩芽,像流动的气味,像是虚无的灵魂从笨拙的身体里飘了出来。

    我【应该】拉开这扇门。

    正要把手按在黄铜的门把上,心意感应到了,门自动向我敞开。

    我醒了吗?

    我真的醒了吗?

    偌大的洋馆,安静如坟墓。

    一轮血红的明月高悬。

    地上却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不止如此,就连镜子里也看不见影像。在传说里,这是吸血鬼的特征。因为古代人们会用水银制作镜子,银是黑暗与邪恶的克星。

    朦胧的月色,照得目之所及皆为幻境。天黑以后,疲惫的人们仿佛全部入睡了,更添几分诡谲感。

    我究竟是因为欲望走到了这里,还是走到这里,才有了欲望呢?

    在空旷的洋馆光脚走着,往深处游荡,这欲望是可以满足的。我的心无动于衷,是审时度势的怪物。

    即就意味着——

    我是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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