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仙姑走后,牡丹努力的靠着背后的墙,保证自己的身体不至于滑落下去。而全身,也在不自觉的颤抖。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试图缓解那随之而来的窒息感,她就如那搁浅的鱼一般,在岸上挣扎。

    人,都有自我保护意识,神仙,也不例外。

    此时牡丹,亦是如此。

    她有些任性,又有些自欺欺人,她不仅选择性地忽略了刚才何仙姑说的所有的话,还不停的在给自己灌输一个想法。

    那就是——她要投胎了,只要投胎,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她不再想追究她这几世的因果对错,执念荒唐,亦不敢问自己的心,现在的她到底如何的倾向。如今的她,就仿佛一个麻木的傀儡一般,她的头脑中只有一个指令。

    那就是——她要重新开始!

    想到此,牡丹的身体里突然涌现出一股力量,支撑着她直起身子。待站定后,又颤颤巍巍的朝着石桌旁边走去。

    她白牡丹,不能就这么轻易倒下,新的生活就在前面,她一定不能被打倒。从墙到石桌,短短十几步的距离,而牡丹走的,前所未有的坚毅。

    经过了一路的磕磕绊绊,终于是来到了石桌的附近。

    但见她一手抓着石桌的边缘,一手提起茶壶,颤抖着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随即一饮而尽。

    凉茶伤胃,但却足够让她冷静下来。当那冰凉的水意落入腹中之时,牡丹那狂跳的心,才算安定了下来。

    可就当她刚刚坐定,准备忘却刚才的一切时,一道青色的身影便缓缓来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司雨!

    望着那抹青色单薄的身影,牡丹的目光有些迷离。时间匆匆而过,她已经忘了,是多久没有见过他了。在那最为黑暗的二十年中,是司雨给了她新的生命,也是司雨陪着她,在那一次又一次痛苦地煅体中挺过来的,每一日的精血滋养,让她那岌岌可危的灵魂,燃烧起血脉的希望......

    可以说,司雨就是她的救星,亦或是可以称为,她黑暗生命中的一道光。

    看见司雨,牡丹是欣喜的,随着那青色的身影越来越近,这么长时间以来诸多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潮水一般涌来,她委屈的红了眼圈,颤抖的唇只说出了二字

    “司雨……”

    短短二字,却包含了牡丹浓的化不开的情。

    看着牡丹那熟悉的脸,听着牡丹那充满委屈的喊着他的名字。

    司雨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一下。脚步也有那么一瞬的踌躇不前。

    不过,仅一瞬功夫,却又无力的放开了。

    但见两步上前,轻撩衣摆,定定的坐在牡丹的对面的石凳上,脸上还露出那不自觉的悲悯…

    风簌簌的吹着,司雨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扶桑亭,微微一笑说道

    “牡丹,真的决定好,要投胎重新开始了吗?”

    闻言,牡丹一惊,心里也十分疑惑,司雨是怎么知道她要投胎的事的呢?

    她之所以能投胎,是因为韩湘子去地府走了“后门”。无诏投胎是大罪,难道韩湘子替她办投胎的事,已经被玉帝知道了吗!这,可如何是好?难道韩湘,要受她连累了吗?

    想到此,牡丹顿时就开始手足无措,局促不安起来。

    她暂时平复了一下心态,焦急问道

    “司雨,韩湘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兴许是看出了牡丹的紧张。司雨摇摇头,连忙安抚道

    “牡丹,你别紧张,韩湘子他没事。”

    听闻此言,牡丹顿时松了一口气,面色也稍有缓和。

    然而,看着牡丹如释重负的样子,司雨的脸上却顿时露出了一抹苦笑。

    他微微别过头,似乎不太敢面对牡丹的眼睛,继而毫无情绪的说道

    “韩湘子替你办投胎的事,自从秦广王他们上天庭的那一刻,就不再是秘密了,不仅我知道,其他人也知道,包括玉帝,也知道!”

    听司雨这么说,牡丹刚刚放下的心突然又提了起来。她止不住的胡思乱想着,既然玉帝都知道了,他又为什么说韩湘子没事呢?

    思及此处,牡丹疑惑问道

    “既然玉帝知道,那…”

    见牡丹着急,司雨也没想卖关子,当即回答

    “你有如今这般境地,说到底是为了救吕洞宾。救了吕洞宾,就等于救了三界苍生。救了三界苍生,就是有功之臣,该行封赏。

    只是你当时抹掉了吕洞宾的记忆,所求的也是让所有人都不得再提起你。玉帝若是要明目张胆的进行封赏,吕洞宾知道后保不齐会去追根溯源。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所以,玉帝也是明知道韩湘子替你办了这违法之事,也没有追责,这,也相当于是默认。

    我想,韩湘子也是抓准了这一点,才敢明目张胆这么做的吧。”

    听了司雨的一番话,牡丹的心总算是放到了肚子里。因为她从头至尾,都没有把自己放在那三界“功臣”的位子上过。

    这么久以来,她时时担心此事一旦暴露会影响韩湘子,如今听了司雨的一番话,她才总算有所释怀,那苍白的脸色,也当即有了几分血色。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牡丹当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摇了摇凉了的茶壶,有些尴尬的说道

    “你看看我,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连茶水都没为你倒上一杯”

    说着,她连忙起身,准备为司雨换一壶新的,可谁知她刚一起身,却被司雨喊住了

    “牡丹,不用忙了,我不喝,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闻言,牡丹的神色一僵,她微微转头,望着司雨那黑的不像样的脸,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她认识司雨至今已有二十余年,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很少见司雨有如此神色,当即心有所忧,缓缓的坐回原位。

    见牡丹坐定,司雨神色肃然,似乎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正色道

    “牡丹,你真的决定好,要重新开始了吗?开始新的生活,开始再没有吕洞宾的生活?”

    似乎是没有预料到司雨会问这个,牡丹稍有意外。不过仔细想想,这倒也是不奇怪。

    之前她执念太过,做尘网自缚,任谁劝都未听半分。如今弃情去爱,就连她自己都莫名的佩服了自己一番,更何况是别人呢。

    思及此处,牡丹露出了一个无比自信的微笑,继而坚定的点了点头道

    “嗯,确定,以及肯定。月老当年说过,我与吕洞宾缘定三生,如今三生已了,地大劫也已过,我的作用也就算完成了。所以,我应该把握机会,为自己活一回了。”

    牡丹的话,坚定如铁,亦如当初追求与吕洞宾结为夫妻那般坚定。

    这,就是白牡丹,爱是真爱,若一旦决定放手,亦是真洒脱。

    见牡丹如此,司雨无奈发出一个苦笑,叹息了一声说道

    “也罢…牡丹,你我相识二十年,我亦不知自己这副残躯还能苟延残喘多久。如今既然你决定放弃过去重新开始,作为朋友,我也要在我灰飞烟灭之前,为你做点事…”

    司雨话,让牡丹的心立刻沉重了起来,她不自觉的回想起这二十年的点点滴滴,一想到那个曾经为了自己而天雷加身的人终有一日天人不永,牡丹的心里总是一阵阵针扎一样的疼。这让她不自觉的握紧了手。

    同时,牡丹也很好奇,司雨到底要为她做些什么?

    带着疑问,牡丹惴惴不安的试探性问道

    “司雨,你要,做什么?我一切都好,你千万别做什么傻事!”

    闻言,司雨的眼中闪出一丝决绝。但见他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意,斩钉截铁的说道

    “在我死前,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也要为你杀了吕洞宾!”

    “你说…什么!?”

    牡丹瞪大了眼睛,愕然的望着司雨,她不断问自己,是不是刚才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司雨,你说什么?为,为什么要杀了吕洞宾?”

    牡丹的心中升腾起前所未有的慌乱,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司雨见状,却不慌不忙,他身体前倾,来到牡丹面前,又抬起手,轻轻地帮着牡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宠溺说道

    “牡丹,我希望你好,从前你想不开,无论如何都要与他在一起,我劝不动,也阻止不了,所以,只能支持你的决定。

    如今你想开了,想重新开始了,我还是支持你的决定。不过,为了让你的来生不再受情劫之苦。所以,我要把你情劫的根源斩断!”

    司雨无比的认真,他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牡丹的眼圈通红,泪水已然灌满了眼眶,她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实,就当司雨跟她说要为她做些事的时候,她的心中便隐隐有所猜测,但却十足十地不想面对现实。直到他挑明,让她没有退路,才不得不面对

    牡丹用手抹了一把眼角溢出的泪水,眼神闪躲不再敢看司雨,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故作轻松道

    “司雨,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闻言,司雨也不恼,他颓然地收回附在牡丹脸颊旁的手,沉声说道

    “牡丹,你是吕洞宾的情劫,劫,就是用来渡的。这么多年的经历,我也看透了,说什么一死一生,不得善终,而实际上呢?说到底死的这个人,永远都是你,吕洞宾渡的,就是你这个劫”

    “说什么远离对方,弃情绝爱,就可保性命无虞。实际上你们二人无论相距多远,轮回多少世,都会因为因缘际会再次纠缠到一起。他在生死间徘徊,你则世世都落得个身死道消的命运。”

    “牡丹,你知道的,情劫不是一件事,而是一个人,不论你轮回多少世,只要你还存在于这三界间,你们终究会再次纠缠到一起。你也就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因为到那时,你还会跟他继续纠缠,只不过不同的是,那时候的他已经是个有妇之夫了…你若与他在一起,最终恐怕,连个正妻的名分都得不到…最终还会,继续痛苦。所以,只有他死了,你才可以重生…”

    随着司雨最后一个字的说出,牡丹的泪水就已经滑出了眼角,她的身体不停的颤抖,胃里也不停的翻涌,因为司雨的话,浇灭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

    牡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亦不想在他的面前出丑。所以,她死死地抓住衣裙,嘴唇颤抖着对司雨说

    “司雨,今日我身体有些不适,你先回去吧。你别做傻事,这件事咱们日后再说”

    见牡丹的状态不好,司雨也不想过多的说什么。遂起身,嘱咐了牡丹一句保重,便起身离开了。

    看着司雨远去的身影,牡丹只觉得紧绷的神经一阵松懈,胃里火辣辣的灼痛感骤然升起。

    随着一阵翻涌,牡丹连忙捂住了嘴,只见那鲜红的血从她的指缝里一缕一缕的流出,顺着她雪白的藕臂,汇成了一条线。

    希望,破灭了…

    半个时辰前,在司雨没有来之前,她原本还可以拿重新开始为借口,掩盖着她所有的不堪,如今,却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司雨说的没错,情劫不是一件事,而是一个人。无论她轮回多少世,只要她还在这三界之中,最终她与吕洞宾都会相遇纠缠,不得善终,她痛苦,吕洞宾亦然,伤身又伤心,轮回往复,无止无休。

    正如司雨所说的,她没有办法重新开始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与吕洞宾情孽三生,又与东华和吕洞宾有了九九和桃夭两个孩子,所以,无论她重生成了什么,哪怕是一颗树,一朵花,她也是吕洞宾孩子的母亲,吕洞宾的女人…

    在这个三界中,所有人给她的定性就是,她生,是吕洞宾的人,死,是吕洞宾的鬼,炼化了,也是吕洞宾的灰。

    这个冠了吕洞宾名字的她,有任何重新开始的想法,都是一种莫大的背叛!害己,还害人。

    她今生死后,对吕洞宾记忆的封印必然会松动,早晚有一天,他会想起曾经的一切

    若有朝一日吕洞宾恢复了记忆,让他知道了她转生之处,他定然不会放手。

    到那时,韩湘子与她在风凌渡,她还会拉的韩湘子身败名裂,不仅让他担着勾引兄弟女人的名头被三界诟病,还会引得吕洞宾与韩湘子之间,兄弟嫌隙。

    她这个情劫,当真不应该存在…

    回想这些年,吕洞宾为她几经生死,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吕洞宾基本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她从不否定吕洞宾的真心,只能怪强求的结果皆是惨淡。

    最可笑的是,生死劫已过,情劫却难了。当她决定和吕洞宾重新在一起时,又发生了和何仙姑的意外,果然,他们在一起,永远没有所谓的幸福与平安。

    吕洞宾与何仙姑是一场意外,然而,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她还是没办法做到一笑置之,她始终无法做到与何仙姑共享一个他。

    究其原因,也许是她自己,不够爱吧。若是她足够爱吕洞宾,她应该要像前一世那样,包容他的一切,情到深处无怨尤,她应该要将所有苦难都自己吞的。

    而最可怕的是,她心中却萌生了新的选择,这重新开始的选择,意味着背叛,而背叛,就是罪。

    她,白牡丹,想有个家,有个疼爱她的相公,有个平安喜乐的生活。亦或者她也可以孑然一身,逍遥自在,不是谁的妻,不是谁的妾,她只是她自己。

    如果,她这样的想法就是背叛,就是原罪,那么,就让天雷,涤荡尽她这几生几世的罪孽吧,同时,也还她,一个自由…

    血大口大口的喷出,牡丹一度以为,她的大限到了。她捂着肚子,滚轮在草地上,发出一阵阵的哀嚎。

    她,还不能死啊,韩湘子还没有回来,她还没有跟他做一个最后的告别,她怎么能死呢…

    所以,她强撑着意识,等着他的归来,尽管她很疼,但她也不想晕过去,因为她怕晕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今日,即便是死,她也是要再看他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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