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什么时候我决定离开？
当我爱上他。
-
五月的西欧，北大西洋暖流穿过圣乔治海峡，途经爱尔兰海，流过苏格兰和北爱尔兰之间一座小岛。
这是我在岛上生活的第七天。
一周前，我和罗兰落地北爱尔兰，登上游轮的前一刻，他被一通紧急电话召回了伦敦。
电话来得很突然，似乎是他某位家人身体出了问题。我本想和他一起回伦敦，却被他送上了游轮。
“这是你的假期，别担心，顶多两天，我会尽快结束掉这些事情。”
然而他食言了。
从三天前开始，我再打不通他的电话，发消息也不回，好不容易有人接，还是支支吾吾一问三不知的小钟。
在长达一夜的辗转反侧之后，第二天一早，我爬起来去放羊。
李麦克的牧羊犬最近病了，一个人放上百头羊放不过来，拉我去帮忙。
我原本不想去，李麦克连比带划跟我说很简单，只要跟着走就行了。
他长筒胶靴上全是泥点子，一头黄毛都快挠秃了，看起来实在可怜，于是我答应下来。
失眠一夜，天刚亮他就来敲了我的门。
我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换上工作服，牛仔衣前兜里揣上李麦克给的法棍，一手提鞋边，急忙跟上他的步子。
清晨羊圈的味道温热浑浊，有种捂了一晚上棉被的气味，这棉被还是被尿过的，格外提神醒脑。
我憋住气，李麦克拔掉门闩，羊圈木门打开，一帮白花花的生物咩咩着涌了出来。
李麦克站在门边，顿时露出慈父般的笑容。
他在前面领头羊，安排我在后面跟着，看见哪只羊落了单或者走岔路，就拿鞭子给它吓唬回羊群里。
清澈的晨光从海平面尽头浮现，我咬着法棍，一手舞着小皮鞭，走在晨光洒落的原野上。
这座岛不大，岛上零星散落着几幢房子，一个牧场，一个酒厂，还有一片宽阔的果林。
当这些都属于一个人时，还是有几分奢侈的。
这座岛的主人就是李麦克，他是罗兰的好朋友。
起意来英国玩是突然的决定。
我在三月底的时候辞掉了美术馆的工作，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和杜曼宁的关系在馆里传开了。
我并不打算从和她的关系中获得什么，可别人似乎不这么认为。
我越干越不爽，索性不干了。
辞职之后我在家躺了大半个月，每天百无聊赖，罗兰提议要不要出去玩几天。他那段时间也特别忙，很久没休假了。
一拍即合，他说不如去英国。
说去就去了。
拿到机票和签证在一个多月之后，飞机早上九点从A市起飞，十几小时后降落在伦敦的下午。
我们在伦敦休整了两天，而后继续从伦敦出发，终点是北爱尔兰的一个私人港口。
如果依照原定计划，应该是罗兰帮李麦克放羊。
我试图想象罗兰放羊的样子，想不出来。
蹲在路边一个大石头上，我咽下最后一口法棍，鞭子一抽，旁边一只慢吞吞的小羊几步跳回了队里。
比起他，我可能更有放羊的天赋。
悠长无聊的上午，我就这样放了一上午羊。
渐渐的，太阳升到半空，偌大一片草地暴露在太阳的灼晒中，我蹭上了李麦克的放羊车，赶在气温升高之前回去。
放羊车是李麦克拿山地摩托改的，上面加了一个棚，边上加了一个座，防震效果比我想象中要好，就是噪音有点大。
坐在他车上，我原本想和他聊几句，他嘴里叼着根草，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于是我也闭上了嘴。
要说李麦克这人也挺神的，罗兰和我说过他从剑桥毕业后回家继承酒厂的历史。
他继承酒厂的意图并不在于把老酒厂发扬光大，反而带着设备和技术跑到一座鸟不拉屎的岛上，过起了野人般的离群索居的生活。
他怎么想的？我当时问罗兰。
罗兰说或许他什么都没想。
短短几天接触，我发现李麦克对现在的生活乐在其中。
不管是牧场还是农场里的活，他大多身体力行，和那些帮忙的工人都关系不错。
我有意和他聊起一个话题，目前还没找到机会。
我想问他，当时婚礼视频里的话是什么意思，或者说，我想知道他眼里的罗兰是什么样的人。
很可笑吧，现在的我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可这确实是我关心的，我从来没这么关心另一个人，在长达快一年的朝夕相处后，在交换过体温之后，他依然让我感到好奇。
我按住想起他时突然抽胀的心脏，深深、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感受。
无能为力，却不致惊慌。
-
晚上，第N次拨打罗兰电话未果，我扔了手机，去阳台透气。
这栋别墅在岛上庄园中央，一共两层，李麦克住二楼主卧，我住客卧。说是客卧，其实也大得像总统套间，外面还有个半圆的外延阳台。
我站在阳台抬头看，西欧近夏的夜空格外清晰，好像伸手就能扯到的深蓝绒布。
黑暗与安静构成了岛屿生活的全部。
并不是外部空无一物的安静，能听见虫鸣，遥远的浪声，还有羊圈里拱动的啼声。
可仍然是安静的。
我离天空又远又近，离原来生活的世界又远又近，离自己又远又近。
在远到过去难以企及的地方，我似乎才能摸到自己的心。
房间里的手机嗡嗡鸣叫起来，我抿唇，拖着步子走过去。
“喂。”我接了电话。
“做什么呢？这么久才接电话。”
等在阳台的椅子上坐下我才开口：“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累。”
他笑：“只是这两天说了太多话，别担心。”
明知道他看不见，我还是点了点头，拖着声音：“原来你知道我在担心啊。”
“……抱歉，圆。”
“嗯。”我缩在椅子里懒洋洋地应声。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似乎也坐了下来。
“今天做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罗兰问。
“跟李麦克去放羊了，我还挺有天赋的。”
罗兰笑了。
“如果喜欢，我们之后也养一群羊。”
“算了算了，”我连声拒绝，“那可不行，这活太累人了，真不知道李麦克怎么受得了的。”
“他啊，”罗兰说，“他是个古怪的人，我也不敢说完全了解他。”
我说：“古怪么是有点，也没太怪，我喜欢他这样的人。”
“喜欢他什么？”
“我数数啊，首先呢，他很厉害，会干很多手工活，认真又幽默，长得还帅。”
罗兰：“你再说说。”
我说：“主要是长得帅，身材还贼好……”
“我明天就过来。”罗兰说。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太喜欢和罗兰聊天了，他不会让我的任何一个玩笑落空。
“看来你这几天过得很开心。”罗兰说。
“那当然了。”
“我以为你会想我。”
“想啊。”我说。
那边没说话了，我能想象出罗兰现在正不满地皱着眉头。
我笑着说：“你什么时候能像我一样想你，那我会更想你。”
不懂我的意思吧，我也不需要他懂。
罗兰告诉我他这几天忙得没时间睡觉，他的祖母和父亲接连住院，集团和家里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我听着他在电话那头抱怨他的亲人们，不时回应几句。
他那边很安静，显得花园里的虫鸣吵闹。
砖砌围栏被我倚得温热，直到夜深我们才结束这通电话。
罗兰说的第二天到终究是句玩笑话，直到我准备离开李麦克的岛，他还是被一堆事缠得脱不了身。
这没影响我在岛上又愉快地玩了几天。
李麦克带我参观了他的酒厂和酒窖，风浪不大的时候，我和他出海捞鱼，还有放羊。
我又帮他放了几天羊，真是苦差事，每次放完羊回来我都要睡一下午。
离开前一天，我借李麦克的自行车在岛上骑了一圈。
骑行到傍晚，我爬上草坡。
我站在坡上眺望了一会儿，直到夕阳完全沉到海面以下，那是灿烂无比，却转眼黯淡的橘光。
我在坡上坐下，粗粝的草皮磨着我的手掌，有一种悠长的心情在我心中生长。
人还是应该多去遥远的地方看看，才能知道别处和此处并没什么不同。
正当我无端心生感慨时，一个人影爬上草坡在我身边坐下。
我偏头，李麦克手肘搭在膝盖上，摘了他的棕色牛仔帽，拿着扇风。
“真热啊。”他说。
我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知道。”
“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他浅色的眼珠子看着我：“你还会再来吗？”
我耸肩：“也许吧。”
如果我还和罗兰在一起。
他看了我一会儿，转过头看向海面。
“我之前一直好奇罗兰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
“嗯？”
“你让我意外。”
尽管不知道他的话是不是赞美，我还是欣然接受了。
李麦克咕哝了一句什么英文，我没听清。
接着，他用带着口音的中文对我说：“我以为他会和一个富有的女孩结婚，然后生很多孩子。”
“这个故事发展很老土。”我说。
李麦克的牛仔帽在手上转了圈：“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我无言以对。
那些顶级富豪的人生如出一辙，是我无法想象的未来。
我问李麦克：“你为什么要把酒厂搬到这个岛上？”
“从前是为了躲开我的家庭，现在我爱这种生活。”
我点头：“也许大家都是为了逃避些什么。”
罗兰是为了逃避生活的窠臼，而我是为了逃避茫然。
李麦克看着我，略带不解。
我无法对他解释，直觉说他不能理解我。
我诚挚地说：“但有些事无法逃避。”
李麦克思考片刻，认同了这句话。
“就像如果不照护那些羊，它们就会生病死去。”
“生命就是这样。”
说着，我笑了，我和李麦克达成了一种理解，在放羊这件事上。
离开前的这个傍晚，我漫无目的，在草坡上和李麦克聊了长长的天，最终还是没问出那个问题。
也许不需要问了。
分别时，在海湾的冷风里，我站在甲板上，他在渡口前对我挥手。
我看见他的嘴型。
-祝福罗兰能得到你的爱。
-谢谢，这可不好说。
什么时候我决定离开？
当我爱上他。
-
五月的西欧，北大西洋暖流穿过圣乔治海峡，途经爱尔兰海，流过苏格兰和北爱尔兰之间一座小岛。
这是我在岛上生活的第七天。
一周前，我和罗兰落地北爱尔兰，登上游轮的前一刻，他被一通紧急电话召回了伦敦。
电话来得很突然，似乎是他某位家人身体出了问题。我本想和他一起回伦敦，却被他送上了游轮。
“这是你的假期，别担心，顶多两天，我会尽快结束掉这些事情。”
然而他食言了。
从三天前开始，我再打不通他的电话，发消息也不回，好不容易有人接，还是支支吾吾一问三不知的小钟。
在长达一夜的辗转反侧之后，第二天一早，我爬起来去放羊。
李麦克的牧羊犬最近病了，一个人放上百头羊放不过来，拉我去帮忙。
我原本不想去，李麦克连比带划跟我说很简单，只要跟着走就行了。
他长筒胶靴上全是泥点子，一头黄毛都快挠秃了，看起来实在可怜，于是我答应下来。
失眠一夜，天刚亮他就来敲了我的门。
我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换上工作服，牛仔衣前兜里揣上李麦克给的法棍，一手提鞋边，急忙跟上他的步子。
清晨羊圈的味道温热浑浊，有种捂了一晚上棉被的气味，这棉被还是被尿过的，格外提神醒脑。
我憋住气，李麦克拔掉门闩，羊圈木门打开，一帮白花花的生物咩咩着涌了出来。
李麦克站在门边，顿时露出慈父般的笑容。
他在前面领头羊，安排我在后面跟着，看见哪只羊落了单或者走岔路，就拿鞭子给它吓唬回羊群里。
清澈的晨光从海平面尽头浮现，我咬着法棍，一手舞着小皮鞭，走在晨光洒落的原野上。
这座岛不大，岛上零星散落着几幢房子，一个牧场，一个酒厂，还有一片宽阔的果林。
当这些都属于一个人时，还是有几分奢侈的。
这座岛的主人就是李麦克，他是罗兰的好朋友。
起意来英国玩是突然的决定。
我在三月底的时候辞掉了美术馆的工作，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和杜曼宁的关系在馆里传开了。
我并不打算从和她的关系中获得什么，可别人似乎不这么认为。
我越干越不爽，索性不干了。
辞职之后我在家躺了大半个月，每天百无聊赖，罗兰提议要不要出去玩几天。他那段时间也特别忙，很久没休假了。
一拍即合，他说不如去英国。
说去就去了。
拿到机票和签证在一个多月之后，飞机早上九点从A市起飞，十几小时后降落在伦敦的下午。
我们在伦敦休整了两天，而后继续从伦敦出发，终点是北爱尔兰的一个私人港口。
如果依照原定计划，应该是罗兰帮李麦克放羊。
我试图想象罗兰放羊的样子，想不出来。
蹲在路边一个大石头上，我咽下最后一口法棍，鞭子一抽，旁边一只慢吞吞的小羊几步跳回了队里。
比起他，我可能更有放羊的天赋。
悠长无聊的上午，我就这样放了一上午羊。
渐渐的，太阳升到半空，偌大一片草地暴露在太阳的灼晒中，我蹭上了李麦克的放羊车，赶在气温升高之前回去。
放羊车是李麦克拿山地摩托改的，上面加了一个棚，边上加了一个座，防震效果比我想象中要好，就是噪音有点大。
坐在他车上，我原本想和他聊几句，他嘴里叼着根草，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于是我也闭上了嘴。
要说李麦克这人也挺神的，罗兰和我说过他从剑桥毕业后回家继承酒厂的历史。
他继承酒厂的意图并不在于把老酒厂发扬光大，反而带着设备和技术跑到一座鸟不拉屎的岛上，过起了野人般的离群索居的生活。
他怎么想的？我当时问罗兰。
罗兰说或许他什么都没想。
短短几天接触，我发现李麦克对现在的生活乐在其中。
不管是牧场还是农场里的活，他大多身体力行，和那些帮忙的工人都关系不错。
我有意和他聊起一个话题，目前还没找到机会。
我想问他，当时婚礼视频里的话是什么意思，或者说，我想知道他眼里的罗兰是什么样的人。
很可笑吧，现在的我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可这确实是我关心的，我从来没这么关心另一个人，在长达快一年的朝夕相处后，在交换过体温之后，他依然让我感到好奇。
我按住想起他时突然抽胀的心脏，深深、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感受。
无能为力，却不致惊慌。
-
晚上，第N次拨打罗兰电话未果，我扔了手机，去阳台透气。
这栋别墅在岛上庄园中央，一共两层，李麦克住二楼主卧，我住客卧。说是客卧，其实也大得像总统套间，外面还有个半圆的外延阳台。
我站在阳台抬头看，西欧近夏的夜空格外清晰，好像伸手就能扯到的深蓝绒布。
黑暗与安静构成了岛屿生活的全部。
并不是外部空无一物的安静，能听见虫鸣，遥远的浪声，还有羊圈里拱动的啼声。
可仍然是安静的。
我离天空又远又近，离原来生活的世界又远又近，离自己又远又近。
在远到过去难以企及的地方，我似乎才能摸到自己的心。
房间里的手机嗡嗡鸣叫起来，我抿唇，拖着步子走过去。
“喂。”我接了电话。
“做什么呢？这么久才接电话。”
等在阳台的椅子上坐下我才开口：“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累。”
他笑：“只是这两天说了太多话，别担心。”
明知道他看不见，我还是点了点头，拖着声音：“原来你知道我在担心啊。”
“……抱歉，圆。”
“嗯。”我缩在椅子里懒洋洋地应声。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似乎也坐了下来。
“今天做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罗兰问。
“跟李麦克去放羊了，我还挺有天赋的。”
罗兰笑了。
“如果喜欢，我们之后也养一群羊。”
“算了算了，”我连声拒绝，“那可不行，这活太累人了，真不知道李麦克怎么受得了的。”
“他啊，”罗兰说，“他是个古怪的人，我也不敢说完全了解他。”
我说：“古怪么是有点，也没太怪，我喜欢他这样的人。”
“喜欢他什么？”
“我数数啊，首先呢，他很厉害，会干很多手工活，认真又幽默，长得还帅。”
罗兰：“你再说说。”
我说：“主要是长得帅，身材还贼好……”
“我明天就过来。”罗兰说。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太喜欢和罗兰聊天了，他不会让我的任何一个玩笑落空。
“看来你这几天过得很开心。”罗兰说。
“那当然了。”
“我以为你会想我。”
“想啊。”我说。
那边没说话了，我能想象出罗兰现在正不满地皱着眉头。
我笑着说：“你什么时候能像我一样想你，那我会更想你。”
不懂我的意思吧，我也不需要他懂。
罗兰告诉我他这几天忙得没时间睡觉，他的祖母和父亲接连住院，集团和家里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我听着他在电话那头抱怨他的亲人们，不时回应几句。
他那边很安静，显得花园里的虫鸣吵闹。
砖砌围栏被我倚得温热，直到夜深我们才结束这通电话。
罗兰说的第二天到终究是句玩笑话，直到我准备离开李麦克的岛，他还是被一堆事缠得脱不了身。
这没影响我在岛上又愉快地玩了几天。
李麦克带我参观了他的酒厂和酒窖，风浪不大的时候，我和他出海捞鱼，还有放羊。
我又帮他放了几天羊，真是苦差事，每次放完羊回来我都要睡一下午。
离开前一天，我借李麦克的自行车在岛上骑了一圈。
骑行到傍晚，我爬上草坡。
我站在坡上眺望了一会儿，直到夕阳完全沉到海面以下，那是灿烂无比，却转眼黯淡的橘光。
我在坡上坐下，粗粝的草皮磨着我的手掌，有一种悠长的心情在我心中生长。
人还是应该多去遥远的地方看看，才能知道别处和此处并没什么不同。
正当我无端心生感慨时，一个人影爬上草坡在我身边坐下。
我偏头，李麦克手肘搭在膝盖上，摘了他的棕色牛仔帽，拿着扇风。
“真热啊。”他说。
我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知道。”
“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他浅色的眼珠子看着我：“你还会再来吗？”
我耸肩：“也许吧。”
如果我还和罗兰在一起。
他看了我一会儿，转过头看向海面。
“我之前一直好奇罗兰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
“嗯？”
“你让我意外。”
尽管不知道他的话是不是赞美，我还是欣然接受了。
李麦克咕哝了一句什么英文，我没听清。
接着，他用带着口音的中文对我说：“我以为他会和一个富有的女孩结婚，然后生很多孩子。”
“这个故事发展很老土。”我说。
李麦克的牛仔帽在手上转了圈：“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我无言以对。
那些顶级富豪的人生如出一辙，是我无法想象的未来。
我问李麦克：“你为什么要把酒厂搬到这个岛上？”
“从前是为了躲开我的家庭，现在我爱这种生活。”
我点头：“也许大家都是为了逃避些什么。”
罗兰是为了逃避生活的窠臼，而我是为了逃避茫然。
李麦克看着我，略带不解。
我无法对他解释，直觉说他不能理解我。
我诚挚地说：“但有些事无法逃避。”
李麦克思考片刻，认同了这句话。
“就像如果不照护那些羊，它们就会生病死去。”
“生命就是这样。”
说着，我笑了，我和李麦克达成了一种理解，在放羊这件事上。
离开前的这个傍晚，我漫无目的，在草坡上和李麦克聊了长长的天，最终还是没问出那个问题。
也许不需要问了。
分别时，在海湾的冷风里，我站在甲板上，他在渡口前对我挥手。
我看见他的嘴型。
-祝福罗兰能得到你的爱。
-谢谢，这可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