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安全网,大概,会一起跌进地狱吧。

    她在心里说。

    至于那地狱会是哪里,那里有贪婪吗,有执念吗,那么多欲望,是不是深不见底?

    她不知道。

    杨律师提议:“不如这样,你们彼此先冷静下来,等你们商讨清楚,我们再进入下一项议程。”

    “不用了。”她和罗兰异口同声。

    杨律师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将桌上的文件夹抱起来:“这间办公室就给你们,如果需要续咖啡,随时叫助理进来。”

    杨律师走了,办公室里又只剩他们两个。

    地上的碎屑还没收拾,他们站在一地狼藉中间。

    她说:“你幼不幼稚?事到临头还玩毁约这一套,这算什么,现在装都不想装了?”

    罗兰松了脖子上的领带,抽下来,看她:“我幼稚,我不想装了。”

    握在手里的领带垂下来,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我比你以为的更需要你。”

    她的表情无动于衷。

    “可是我太累了,罗兰,这一切都让我很累。”

    罗兰说:“你真知道怎么伤害我。”

    她疲倦地笑:“刀是有两刃的。”

    罗兰叫助理端来两杯凉水。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罗兰倚着长条办公桌,她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杯子放到面前的桌子上。

    “好,我们现在可以聊点别的了。”她说。

    罗兰没有说话。

    安静的空间里,她再次听见了那种声音,滴答,滴答,时钟的秒针摩擦过空气的声音。

    刚开始和罗兰单独相处时,她总是会听见这样的声音,特别是在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时间变得很长,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声音消失了,而现在,它又出现了。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想。

    她想了想,低下头,云淡风轻地说:“我好像一直都不知道你爱我的原因。”

    她没回头看罗兰的表情,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自嘲的笑意。

    “好在你没怀疑,让我显得不那么失败。”

    “无论如何,我不能不识好歹,你对我是好的。”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聊过这个话题?”

    她记得。

    可她不信。

    “你那时问我人生是不是这么容易改变的,我不知道,后来我又问你,你也说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

    她说:“不是的,我觉得不是的。你说你中学时就注意到我,你注意到我的什么呢?你的生活那么宽广、复杂,怎么会记得这样的我?”

    罗兰说:“你大概没尝过嫉妒的滋味吧,所以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忘。”

    她转过头,罗兰的眼睫陷在阴影里,从阴影里,他认真看着她。

    “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看向李进的眼神,我想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能是我?”

    她略显茫然。她不记得那段时间他的存在。他们是过路人而已。

    可她那时候还小,可她和李进后来还不是分开了……她有许许多多劝解他的理由,她一个都没说。

    “我觉得你有病。”她骂道。

    罗兰耸肩:“也许是的。难道我不能追求你,让你像曾经爱他一样爱我吗?”

    “你真的有病。”她说。

    说完站起来。

    “我要走了,我不能再和你说下去了,我们的关系必须停止,如果你还是今天的态度,那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凌乱的脚步声,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穿着黑色套裙的女人匆匆离开,外面等待的人面面相觑。

    办公室白色的门再次打开。罗兰系好领带走出来。

    他对助理点头,笑意微微的:“麻烦何助理打扫一下地板,辛苦了。”

    何助理先呆后惊,连忙去拿扫把。

    等她扫了一篓纸屑出来,罗兰已经走了,她去问杨素琼这些垃圾怎么处理,杨律师正对着电脑起草新合同,扫了纸篓一眼。

    “粉碎一遍再扔了。”

    何助理应声去干活,听见杨律师在背后小声啐了句:“钱越多越有病。”

    有钱人真有病!

    陈圆圆气冲冲离开,脑子里回旋的一直也是这句话。

    真是有病吧,正常人谁能这么想啊?她不能再跟他说下去了,不然迟早给他带沟里。

    她现在无比确定自己一年前脑子被门挤了,怎么能答应这么个馊主意?

    一回到家,她把抽屉里好好收着的银行卡找了出来。

    薄薄的金色卡片捏在两指间,这是她以为的开始,只要把这笔钱还回去,他们就两不相欠了。

    她在家休息了几天,陈美方先发现了异样,问她最近怎么没见到罗兰。

    “工作就那么忙啊?”

    陈美方小心观察她的脸色,她早看出来陈美方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趁刚吃完饭,大家精神头都比较懒散,她把陈美方手里收拾的碗筷抢下来,拉着她到一边坐下。

    她先给她倒了杯茶,温热的茶杯放到陈美方手里,她握着外婆的手,蹲在她面前。

    “我说件事,你可千万别急啊。”

    一听这话,陈美方纹的黑眉毛拧了起来。

    她也不管那么多了,说:“我跟您透个底吧,我准备和罗兰把离婚办了,现在还有些事没处理清楚。”

    陈美方一瞪眼,话没出口,被她堵上。

    “别劝我,没商量,必须离。”

    陈美方手抽出来,热热的手掌握住她:“那你先和我讲明白,为的什么?”

    “还能为什么,”她一屁股坐到陈美方旁边,“这婚当初就不该结。”

    还不如把这房子卖了呢,哦,不用卖,人家基金会早把事情办完了,轮到她在这瞎操心。

    陈圆圆越想越气。

    陈美方问:“那你不喜欢他啦?”

    陈圆圆一听这少女式的问句就乐了:“哎哟我的好阿婆,喜欢顶什么用呢,喜欢又不能当饭吃。”

    “我看罗兰那孩子对你还挺上心的。”

    这点得承认,她点头:“他对我是没话说。”

    “那这婚怎么非得离呢?”

    她不愿意跟陈美方解释她和罗兰之间百转千回的牵扯,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她只是叹气:“就当我受不起这富贵人家吧。”

    陈美方嘟哝:“我是喜欢罗兰那孩子的。”

    她摇摇食指:“你喜欢没用,得我喜欢才行。”

    “我看你也没有瞧不上他的意思。”

    这否定词用得……

    她沉默半晌,来了句:“我喜欢也没用。”

    她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喜欢无用,爱也徒劳。

    他们之间是一场徒劳。

    她轻轻将头靠在陈美方的肩膀上,闻见她肩膀膏药贴的药香味,她说:“就当我倒霉,就当我走了场霉运吧,外婆,你有空帮我到庙里拜拜,说不定我下次运气就好了。”

    陈美方嗔她就知道临时抱佛脚,佛祖也不搭理她,她笑,笑完了,陈美方问那另一个男孩子呢,她喜不喜欢他?

    陈圆圆真佩服陈美方,七八十了,聊起这些少女心思还和小姑娘一样。

    她知道她说的是李进,她爸下葬那天李进来了墓园,虽然没走近,在场的人都看见她过去跟他说话了。

    对着陈美方,她没什么好害羞的,也不想说谎话。于是她认真想了想她对李进的感觉。

    最终,她发现她现在很难定义对李进的情绪。

    她最初是喜欢他的,那是年少时的吸引,后来是无可奈何的分开,时间过去太久啦,久到心跳的记忆变成微微雨点,只剩下地上水洼里一圈浅浅的涟漪。

    她靠着外婆的肩膀说:“我相信他,我希望他有很好的一生。”

    陈美方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言语。

    外面雨丝飘下来,初秋的雨落了半夜,一地深深浅浅的水洼。

    在秋后天气转凉的一天,陈圆圆去到A市第一监狱,取回了02329的遗物。

    她接到监狱工作人员的电话,一开始不打算去。过了两天,她又接到电话。

    “我上次已经说过那些东西不要了。”

    工作人员对她道歉,说是没有登记清楚,打扰她了。挂了电话,她心里一直堵着,还是决定去把陈涉江的东西拿回来。

    又是填表登记,又是等了半天,她终于拿到陈涉江留下来的东西,不过两三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本皮面的笔记本,封面印着A市第一监狱的字样。

    衣服一股潮湿的霉味,她将衣服装进袋子,本子拿在手里,在监狱外最近的公交站坐上了车。

    坐在公交车后排,阳光洒在干净的马路上,她翻开本子,里面是陈涉江做的报纸新闻摘抄,时间从他入狱后的第二年,直到去年。

    笔记本里的字写得很密很小,一开始的字迹还有些潦草,后来越来越一笔一划,主要是A市的新闻,从头条到民生,不是每天都抄,隔几天抄一条,到近两年频率明显变低。

    她看到罗氏集团的名字,看见越江地产的新闻,不知道她爸当时是怎样的心情,看见他的好兄弟踩着他公司的残骸一路高歌猛进。她也不可能知道了。

    笔记本还剩最后两页是空白的,她翻到最后,一片树叶和一张照片同时掉出来。

    那是一片红色的枫树叶。

    照片上有三个人,小小的她站在中间,意气风发的爸爸搂着美丽的妈妈。

    她看向窗外,A市的秋天刚来,路旁的树还是绿的。

    她在家门口见到穿着红裙子的女人,她的耳垂上缀着饱满圆润的珍珠,裙子颜色和笔记本里的枫树叶一样深。

    陈圆圆的脚步慢下来,女人看着她,温柔地,充满谅解地。

    可她喊不出一声妈妈。

章节目录

你懂什么是霸总文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盒西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盒西并收藏你懂什么是霸总文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