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音司。

    宗秉文仰躺在铺了软毛毯的摇椅上,一袭红衣裹身,漆黑的长发随意散落着。他怀里抱着一个镶金的暖炉,一双眼半阖着,眼尾的赤红若隐若现。

    屋里的香炉飘着袅袅的烟,极淡的梅香随之四散开来。

    再稍远些摆了一方棋案,有两人相对而坐。执白棋者一袭深衣,眉眼飞扬,嘴角噙笑,几乎大半个身子都伏在了桌上,手里抓了一大把棋子。而执黑棋者一身白衣,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两指捏了枚棋子,端端正正的坐着。

    “你输了。”

    靳仙将手里的那枚棋子落下,叹了口气,“你次次都是这几个路数,如何能赢得了我?”

    “这几个路数赢别人就绰绰有余了!”

    靳易满不在意地笑了声,将手中的棋子尽数扔回了棋笥里,“至于你,我哪真舍得赢过啊?”

    说罢,他对着靳仙扯了下自己的脸,随意扮了个鬼脸。

    “没个正经!”

    靳仙早已深知这人的性子却还是没忍住斥了一句,后便垂下眼将棋盘上零星散落的棋子一粒一粒地收起来。

    靳易顺手捡了两枚扔回去便用手撑着头不动了,他盯着靳仙的发冠瞧着,嘴里吐出的话语却是对着宗秉文的。

    “您是真准备闭门不出了?庆兴殿可是热闹得很呢。”

    宗秉文斜着眼瞧了瞧靳易,说道,“路途漫长,我自要好生休养一番。”

    “况且庆兴殿里聊得是主子们的家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到底是外人。”

    宗秉文的尾音带着些慵懒,仔细听来还有难以察觉的低笑。

    “您说得是。”靳易没有回头,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对面那人身上,“不过东宫之事关乎朝政,大人又怎会轻易避开呢。”

    这时靳仙已经收拾好了,他边将棋笥的盖合上边对靳易说道,“你不但棋艺没有长进,连与大人的文字游戏也是如此。”

    他将两个棋笥摆回架子上,侧过头对宗秉文道,“也只有您才愿意应付他这般拙劣的套路。”

    “哪里拙劣了?”

    靳易跟着靳仙走到宗秉文跟前,不服气地辩解着。

    “棋艺上没长进我认了,可这官话我可不认啊!”

    “老大你都不知道我这段日子受了多少罪!”靳易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群老狐狸平日里说不过你,这不趁着你不在使劲儿数落我们镜音司啊!”

    “他们还不找靳仙,只一个劲地逮着我不放!”

    靳易面露幽怨,“我为了护住我们镜音司的颜面可是好生练过的!”

    “靳仙你不夸我就罢了,竟然还在老大面前贬低我!啊——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靳易坐在地上哀嚎着,那撒泼耍赖的样子真是让人觉着好气又好笑。

    靳仙努力压下自己翘起的嘴角,抬脚踹在他的大腿上,憋着笑说道,“快起来!”

    这一下靳易嚎得更大声了,“老大啊——”

    “行了!”

    宗秉文将手中的暖炉砸向靳易,一手撑在扶手上坐了起来,靳仙立即取出一根发带将他散落下的长发束起。

    靳易依旧盘腿坐在地上,还把宗秉文扔过来的暖炉顺手抱在了怀里。

    “东宫那边供出来的人是瑞王。”

    靳易收起了自己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道,“人已经没了。”

    宗秉文:“太子的手笔?”

    靳易摇头,“是自尽。”

    “自尽?”宗秉文半抬眼皮,状似疑惑道“既然本就不想活了,又怎么会招呢?”

    “所以蹊跷啊……”

    靳仙给宗秉文倒了杯热茶,说:“东宫那边似乎也有所顾虑,不过……”

    “不过既然说是瑞王那便是瑞王吧。”宗秉文晃动着茶杯,玩味地笑道,“太子是不是这般说的。”

    靳仙一愣,不明白宗秉文为何能如此肯定,而且一猜即中。

    “说中了?”

    靳仙连忙点头,“是。可是您为何会……”

    宗秉文嗤笑了一声,说:“太子现在最大的对手不就是瑞王吗?所以事实到底如何又有何干呢?”

    “您是说,就算那刘掌事吐出来的另有他人,这笔账依旧会被算在瑞王头上?”

    宗秉文没有接话,他悠悠然地喝了口茶,眼底露出的玩味更重了些。靳仙和靳易对视一眼,皆是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那补位的掌事人选真的是娄家那位?”

    靳易试探地问了句,他家老大向来心思深沉,饶是从小便跟着他的自己和靳仙也很难真的看透。

    “自然,还有谁比穆清更合适吗?”

    一想到娄穆清,宗秉文的眼神便亮了起来,“只有她才能让这盘棋更有看头。”

    宗秉文语气中的亲昵让靳易和靳仙不寒而栗,他们都明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一旦被宗秉文盯上便是致命的。

    靳仙看着宗秉文那明显是高兴的模样皱起了眉,他总觉得自家大人对娄家小姐的关注有哪里是与以往不同的。

    从前宗秉文提到谁总是满眼的算计,绝不会像今日这般高兴,莫不是……

    突然蹦出的猜测让靳仙头脑一僵,把自己震惊了个够。

    不会的,他们大人怎么会钟情谁……

    可若是万一……

    靳仙突然有些同情自家大人了,若真有万一,按照宗秉文的性子,这条路是真的漫长而又无边啊。

    这般想着,靳仙看向宗秉文的目光便沉重了几分。

    宗秉文有所感地看了过去,对上的是靳仙一如往常的淡漠眼神,可他刚一收回目光那股奇怪的注视感便又来了,他再次看向靳仙却依旧无异。

    宗秉文怀疑自己确实太劳累了,否则怎么会觉得靳仙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着同情和怜悯。

    “你们先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

    “是。”

    靳仙动作轻巧地带上了房门,关门的瞬间他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自己反应快才没被抓着。

    “刚才是怎么了?老大怎么老看你?”

    靳易问道,“你莫不是犯了什么错吧?”

    “我能犯什么错?”

    靳仙淡淡地看了一眼靳易,决定不与他说自己心中的猜测,毕竟这个呆子很可能直接冲到大人面前去询问,他可不想抄星经。

    况且,他也只是猜测,日后再与靳易说也不迟。

    “那就好。”靳易松了口气,“我看老大刚才那个审视的眼神还以为他在警醒你什么呢!可真是吓到我了!”

    “你平日里那般飞扬跳脱,连太子都敢打趣,怎么也没见得你被吓着?”

    “那不一样,我这不是怕你被罚么?”

    靳易勾住靳仙的脖子,嬉笑道,“你要是被罚关什么禁足之类的,我还能找谁帮我描星图啊?晚上也吃不到夜食了……”

    “多惨呐——”

    “我告诉你,待会儿的星图你自己画,我才不帮你。”靳仙拿下他的手,“你今晚也别想加餐了。”

    “别呀——”

    “想都别想!”

    “求求你!!!”

    “放手!”

    “我不——”

    “靳仙!靳大人啊——”

    今日镜音司有新人报道,管事巫祝按例领着他们参观,转个弯便正好瞧见了不远处的靳仙和靳易二人。

    只见白衣巫祝的一只手臂被深衣巫祝拉着,往前走一步便被拖回来半步。深衣巫祝似乎在哀求着什么,面容可怜得紧,白衣巫祝则一脸的冷漠,一次又一次地拍掉扒着自己衣袖的手。

    “这……”

    新人们面面相觑,不是说镜音司里规矩严明、不苟言笑吗?

    这泛着浓浓亲民风的嬉笑打闹是怎么回事?

    “咳!!!”

    管事巫祝转了个方向,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走这边……”

    新人们很是好奇可又不敢明问,只得暗戳戳地多瞥了几眼,一不留神便看见了忍无可忍的靳仙一巴掌呼在了靳易的后脑勺上,一脚把人踢开,径直地快步走开。

    新人:“……”

    靳仙走出来后不可避免的与新人们碰了个正着,他往常的淡漠疏离之气瞬时而起,方才的恼怒仿佛只是众人的错觉。

    “靳仙大人。”

    管事巫祝率先走过来行了个礼,新人们见状也赶紧跪了下去。

    “恩。”

    靳仙点了下头便快步离开了,他才走几步靳易便也跟着出来了。

    “靳仙——等等我呀!”

    管事巫祝只好又带头喊一声,“靳易大人。”

    靳易脚步一顿,“哟,带新人来了?”

    “是,臣正带着……”

    “先不和您说了,我还有事。”

    “您走路的时候当心点别摔着啊!”靳易挥了挥手,“回见啊——”

    话音还未落,说话的人已经跑开了。

    管事巫祝看着远去二人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又笑了下,低声说道,“这样吵吵闹闹的才好……好啊……”

    “走吧!”

    管事巫祝转过身身对着身后还跪着的新人道,“记住了,刚才那俩人可是咱们镜音司的贵人,平日里见到他们可得提起十二分的心思。”

    “是!”

    管事巫祝看着远处又扯着了靳仙衣袖的人,恍惚间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个时候小小的、缩在一角不敢出来的靳易。

    人活得久了才能见着这世上许多美好之物,许多要用时间来沉淀的人和事。

    现在这样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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