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头王二麻子的牛肉烧饼烙得一绝,侯家小少爷每隔几日就要买几块,就算住了文忌年府上也不例外。侯少爷身娇肉贵,自然都是遣了下人去买,除了每月朔日至望日——他得到城西上翰林老先生的课堂。

    既然要买烧饼,那注意力势必就会短暂的转移一番,也便有了最佳动手时机。

    小九寻了套阁中厨娘的麻布衣裳,又将长发随意挽了个结,用烂布条胡乱的系在脑后,作成村姑打扮,从西城门入了城,为了装得入神,她特意饿了一天肚子。

    要知道,她可杀可辱,唯独不可饿肚子,如今这番动作,真是连老底都豁出去了。

    面生的村姑仿佛要来寻亲,但不识城中道路,又身体虚弱,脸色蜡黄,脚步虚浮。经过王二麻子家的牛肉烧饼铺时,许是因为香味太过勾人,又或是村中少粮挨饿许久,她竟然走不动路了。

    ——不过一向贪吃的小九已经饿的饥肠辘辘,这神态说不定还真不是装的。

    天有不测风云,本是一片祥和热闹的街道,谁知道路中央不知哪家贵公子的一匹马忽然撒了疯,撅起蹄子长长嘶鸣一声,然后撞开缰柱朝前疯跑。而小九扮作的村妇,正好就站在那里。

    小九面无表情的闭上眼睛,紧接着胸腔传来一阵剧痛。

    “砰”,她被撞飞到了街边卖饆饠的摊子前。

    成,肋骨估摸是断了,她轻微的勾勾唇,努力咽下了口中的咸腥,然后放任自己的意识渐渐消沉。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他自己闯的祸,总得自己收拾了吧。

    侯秉昭闻声回头,捏着刚刚买的新鲜出炉的牛肉烧饼,呆愣在了原地。

    街头一时沸沸扬扬。

    这下好了,太医院掌院家的侯小公子下了学不回府,在街中游玩,还没管住自己的马撞伤了老百姓。明日各大茶肆的小二们又有舌根可以嚼了。

    小九是在一间点着檀香的屋子中醒过来的。

    她睁开眼,闻到空气中的味道,看到雕着花纹的顶梁,就明白成了。

    侯老太医向来严厉,侯秉昭闯了这么大祸,势必不敢回侯府,那么她所处的这居室,应当就是祈王府。

    “姑娘,你醒了?”定睛一看,竟然是侯秉昭亲自端了药碗过来。

    一时间,小九有些心虚,侯秉昭看着还不到弱冠的年纪,长得白白净净,眉宇间还未脱稚气。是啊,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差点染上命案,可不得吓坏了。

    不过这也是因侯家家规严厉,侯老爷子自诩书香门第,百年世家,才不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要换在别的世家公子身上,说不定花钱打点打点,将她赶出城外,事就算了结了。所以总体看来,老天爷还是蛮偏爱她,给了她条路。

    小九正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却感到了胸口一阵剧痛。嘶,她都快忘记肋骨断了的事情了。

    “你别动!”侯秉昭伸着双手示意她躺下:“你没事就行,没死就行,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大门外的帘子忽然被拉开,屋中走进了一位身着月影云纹长袍的男子,那男子身姿挺拔,丰神俊朗,约摸是因大病初愈,脸色有些苍白,但即便如此,这人的眉宇间却仍然暗藏一股大气恢弘的皇家之色。

    小九一时看得呆了,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文忌年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不同于少主的温润如玉,他生得剑眉星目,气质凌冽,站在那什么都不用做,旁人就感觉与他差了半截气势。

    他倒是未先关注她,只是对着侯秉昭呵了一句:“到处给我闯祸。”

    侯秉昭立即怂得像个小鸡仔一样低下头,不敢反抗。

    “好在还没有酿成惨剧。”

    对,好在没事。侯秉昭挪到床边,对着小九说:“姑娘,你没事吧?你家在哪里?用不用我们给你送回去?”

    文忌年的目光跟着侯秉昭的视线挪到了这边来,小九触到他的目光,莫名心里一寒。她有种直觉:他并未全然信任今天发生的事情。

    小九额头忍不住开始冒汗,祈王果然跟太医院的小医官不同。

    再不答话更会引人怀疑,小九磕磕巴巴的说:“我···我没有家,我家里人都没了。”

    “没有家?”侯秉昭皱了皱眉头,想起了事发当日这女子一身逃难模样的装束,立即深信不疑:“那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第一次做卧底没有经验,她没准备好啊。小九慌张道:“冷···”

    临到嘴,舌头又拐了个弯:“洛···洛酒酒。”

    只能随便起一个了。从此以后,她便是洛酒酒。

    侯秉昭唤她为“洛姑娘”。小九听得汗毛乍起,从小就被呼来喝去,可从未有人如此尊重的对她以姑娘相称。

    但后来她也释然,这小医官家教甚严,此番差点闹出人命,自是恨不得把她供起来,生怕她哪点出了问题,自己惹上官司,再被祖父吊起来痛打一顿。

    洛酒酒就这样顺利的在祈王府住下了。

    祈王府锦衣玉食,侯秉昭送来的那些药材又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洛酒酒的伤好得飞速。

    侯秉昭惊奇她的痊愈速度,她却忍不住偷偷腹诽,哪里有什么天生伤就好得快的人,不过是经历的刀剑得太多,被马撞一下实在不算什么重伤罢了。

    她以往哪会用什么接骨木啊,都是吊根白布任由骨头自己长好的。

    唯一难说的就是身上伤疤太多了。自己昏睡的时候肯定被医女看过身子,那几处疤痕自是瞒不住。

    洛酒酒觉得文忌年对她的怀疑就是来源于此,侯秉昭看了也怀疑,但他心境纯良,不似文忌年那般诡谲,他直截了当的就问了出来。

    “洛姑娘,你身上怎会有如此多的刀剑伤?”

    这次她可早有准备,已经提前编排好了说辞。洛酒酒重重叹一口气,似是被提起了伤心往事:“我家村子,是在我九岁那年被山贼烧杀抢掠的,我家穷,拿不出钱财,贼人便把我爹娘都杀了。我娘把我压在身下,拼死护着我,但还是有好些刀没能防住···好在,捡回了一条命。”

    心境纯良的人果然就是好骗,侯秉昭听完不但没表示怀疑,还沉痛的低了低头,后又拱手行礼:“对不住,是在下鲁莽,还盼洛姑娘宽宥。”

    在此种情境下,活了十几年的小九头一次生出了对不住别人的感觉。

    或许像她这样不堪的人,不配杜撰出这么惨烈又悲壮的情节来装点“洛酒酒”的人生。她哪里配呢,她连爹娘都不曾见过,又怎么配说爹娘为了保护自己性命都不要。

    可是话说出了,就不得再收回了。她狠了狠心,继续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无事,都过去了。”

    见她没有继续说,心知大概是不愿提起伤心事,侯秉昭便转移话题:“我给洛姑娘诊诊脉吧。”

    说罢拿出软枕,伸手搭在了他的腕上:“洛姑娘身体底子倒不错,再静养几日应该就无虞了。”

    也算是了却了他一桩心事。现下知道了人家的身世,只觉得压力更加大了。一个伟大的娘亲拼死护下来的女儿,竟然差点就葬在了自己手里。

    洛酒酒笑笑:“我也算是因祸得福,竟能得到宫里的太医诊治。”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洛姑娘说笑了,我哪算什么太医,不过是承了家中长辈的名声罢了。我的医术···其实不堪。说来话长,我这人不爱望闻问切之道,偏偏就爱研究毒物。祖父亦是因此不喜爱我,说我生性顽劣,迷于旁门左道,常常被我气得要赶我出侯家族谱。”

    说得是轻松的语气,可眉宇间却扭在了一起。大概他也很是无奈吧,一边是自己喜爱之物,一边是家中长辈的厚望,每个都不想辜负。怪不得他常常赖在祈王府里,看来金贵的世家子弟也并非都是无忧无虑之人。

    “你莫要这样想。”洛酒酒一脸正义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开导一下这小医官:“谁规定岐黄之术便是正统?中毒和生病都有可能夺人性命,所以解毒和治病也没有高低贵贱。我不认为这是旁门左道,反之,我觉得你很厉害。再说了,你这么快便将我治好,怎么能说医术不堪呢?你明明是医术毒术并修的人才!所以千万不要放弃,日后你一定会让你的祖父刮目相看的。”

    虽是为了套近乎搜刮了些好听的词句,但洛酒酒觉得这段话亦不乏道理。也就只有官场中人才会有这样的迂腐思想,在江湖中,善于用毒的医官可抢手得很。

    一段话天花乱坠的夸来,引得侯秉昭的心脏剧烈跳动。一直以来,旁人都觉得他不学无术,放着家中资历深厚的医理不学,偏要研究些不入流的东西。眼前这个意外相识的小村姑,竟是第一个让他坚持研究毒物之人。

    “那你制毒和解毒哪个厉害?”洛酒酒突然问。她想起来阁中的纾萝长老。她大抵是苗疆人,生得一副好皮囊,也炼得一手好毒药。

    “我解毒比较厉害。”

    果然出生医术世家,菩萨心肠,不比他们这些杀手,整日只想如何取人性命。小九离谱的想,要是冷彧把侯秉昭也收归麾下就好了,既有人解毒,又有人制毒,岂不美哉。

    “···前几日表哥那毒,就是我解的呢。”侯秉昭用一只手侧贴在嘴巴旁,一副不能让外人听与的模样,眉眼中还尽显得意。他深深的被小九那番话打动,想要与之交心。

    电光火石,一句话打断了她的遐想。小九“刷”的转过头,对上他的的眼睛,脑中那些杂乱纷飞的线忽然合力,凝成了一股弦。

    原来文忌年不是生病,是中了毒。

    那么她的目标,不当是药方,而是解毒方子。

    怪不得让这看起来不怎么聪慧的小医官前来诊治,原来是中了毒。那这一切便都合理了,小柴将军定是死于他杀。

    这必将和文忌年脱不了干系。

    “好生厉害。”小九扯嘴角捧场笑笑,心中却生出别的想法,装作不经意般道:“那这方子一定很厉害吧?!”

    “也没有啦···”侯秉昭挠挠头,脸色渐红:“其实是表哥自己有解药方子,我就是帮忙看看那方子有没有其他副作用的毒···”

    小九顿时觉得胸口处的肋骨好痛。

    “那你还记得方子吗?”

    “不记得了···但是,没毒!”

    十贯钱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赚的。

章节目录

公主!别再做杀手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小十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小十里并收藏公主!别再做杀手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