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不会武功吗?”书房中,文忌年呷了一口茶后,放下茶盏,看向面前的裴濂。

    “看那惊慌的样子,应是不会。她对危险毫无察觉。我也仔细观察过她的言行举止,不像是学武的人,除非···”

    “除非什么?”

    “不过不可能啦。”裴濂摇摇头:“除非她武功比我高。”

    裴濂虽是宫中官差,却也在江湖赫赫有名,一年前擒拿北江盗贼一案让他名声大噪,空林山庄亦是根据此案,将他列在了野武榜的第十三位。

    野武榜自称无实凭据,撰于乡野,不足采信。但纵是如此,亦不妨它成为天下人武功排名最可靠的依据。

    名虽“野”,实则非野矣。

    野武榜共分三阶,总计一百名高手。分别有一阶高手十七位,二阶高手二十三位,三阶高手六十位。

    裴濂位数一阶。

    而在他前面的人,每一位都是武功高强、一旦出手,必定引起武林轰动之人。

    排名第一的冷心阁阁主,已闭关数年,不问江湖事。所以这位,可以暂且忽略不计。

    排名第三陶公,正是裴濂和文忌年的师父。虽然年事已高,但他仍然是庙堂砥柱,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排名第二的任不休、第五的冷彧、第六的王墓、第七的沈阳,分别是药王谷谷主、冷心阁少主、剑冢山掌门和武阳门的长老。

    而排名第四的边境三凶之一鬼侏儒,是一阶高手中唯一一个无门无派之人。但因其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所以并不比大派人士名声低。

    以上皆是江湖中人,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朝廷是不会干涉他们的作为。

    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扰。

    庙堂和江湖之间达到了一种不言而喻的平衡。

    再往后,排名第八的冷心阁九姑娘和排名第九的河西洛氏洛危情,两位都是女子。

    也是这世上唯二比裴濂强的女子。

    而这两位,在九年前便已名声大噪,绝无可能是洛酒酒这般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

    文忌年想了想,亦断言:“那倒是无可能。”

    裴濂是顶尖的高手,能与其对战的屈指可数。洛酒酒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手腕还没院门口那棵棠梨树的枝桠粗。身怀几把招式倒还勉强可信,但若说裴濂都打不过,决然不会。

    “况且——”裴濂话锋一转:“若真是什么地方派来的奸细,怎会选如此姿色平庸、毫不起眼的女子。回想上元夜潜在太子身边的那个杀手,可真是绝色,让人忍不住就心生怜爱。那样的人,才适合做卧底,她?算了。”

    “莫在背后议论他人样貌。”文忌年闻此,皱皱眉,轻咳了声:“颜色不是断定为人的理由。”

    “···是。”裴濂略有惭愧,微微点头,绕回刚刚的话题:“所以殿下也不必真如太子所言般,事事怀疑,万一那惊马就是巧合呢?”

    最好如此。

    “那日后,殿下准备如何处置她?”

    “既然不会武功,便应不是细作或江湖人。”文忌年想了想,道:“二哥不是在推行流民的容留所吗,伤好了就把她安置去吧。”

    “不能送洛姑娘去流民所!”裴濂还未来得及回话,吵吵嚷嚷着的侯少爷便闯了进来:“惊马就只是个巧合!是我的马先撞的她!”

    刚刚在殿中被他无理取闹了良久,现在好容易清静,又被追了过来,文忌年看见他就来气,本不想搭理,起了身背过手欲离开,却被他不依不饶的堵住前路:“你去给洛姑娘道歉。”

    “好了好了。”裴濂上前劝止:“不是没酿成什么结果吗?你让殿下一个皇子给客人道歉,成何体统?殿下是看你跟她走得近,怕她心怀不轨,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侯秉昭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句话:“这也要怀疑那也要怀疑,我看你是跟你那谁都不信任的大哥学得脑子都不好用了!”

    “侯公子!”裴濂听了连忙严厉制止:“切莫私下妄议太子。”

    “你让他自己发疯。”文忌年气得脸色铁青:“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你是被灌了迷魂汤还是怎的?要如此相护?”

    因为洛姑娘夸他厉害,夸他解毒之术好,还让他坚持自己心中所爱之事!

    可是这些又怎么能跟文忌年说,他素来觉得自己热衷旁门左道,不学无术,若是说了,指不定连着洛姑娘也要被一起责骂。

    侯秉昭拧拧的别过脸:“反正惊马就是意外,不可能跟她有关。”

    “你怎知那事故不是她一手策划?”文忌年气得想笑:“一个完全查不到来历的人,手掌有茧,身上布满刀伤,不会武的可能性能有几分?我试她一试,岂不理所当然?”

    “所以呢?你现在试出来了,她会吗?你差点杀了她!你知不知道她全族被灭门,只剩了她自己一个活口啊!?”

    “你···”他头一次被小辈噎了话在口中,不禁怒火中烧。可是没错,她确实不会武,这次是他料错了。

    侯秉昭苦涩的笑了笑,对文忌年说出了那日酒酒讲给他的过往,那段凄惨的、令人闻之心痛的过往。

    裴濂听完,表情从漠然变成诧异,从诧异又变成了悲悯,他渐生悔意,转脸望向文忌年,但文忌年却神色如常。

    “冷血。”侯秉昭亦在观他神情,只觉失望,他摇了摇头,拂袖而去。雕花的木门被狠狠的关上,带出了一阵冷风。

    文忌年叹了口气。

    王兄曾教过他,宁可不信,不可错信。在此作风长久的熏陶下,他变得多疑,对人人都再三试探。

    可是活了这么久,却也没见几个真的心怀不轨之人,反倒是他,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没有人情味了。

    “殿下···”裴濂小心开口,想要说些侯公子还小不懂事之类的话宽慰几句。但却在尚未吐出字句前,被文忌年伸手止了。

    “也许,当真是我错了。”

    酒酒却算是因祸得福,翌日,她盘腿坐在塌上绣荷包,棠梨苑门口的树簌簌抖了几下枝叶,迎来一位新客。

    门“嘎吱”打开,洛酒酒抬头一看,当即作出了欣喜状:“美人姊姊?!”

    余果的脚步滞了一下,然后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姑娘唤奴婢小余便好。”

    “好的小鱼。”酒酒将荷包放下,凑到她放下的食盒面前,问:“这是给我带的吗?好香啊。”

    然后十分夸张的吸了吸鼻子。

    余果双手放在腰侧,缓缓行了一礼,道:“看姑娘喜食馄饨,这是殿下命奴婢专程给姑娘做的。”

    收礼,站直,抬首间,她瞥见了酒酒塌上的荷包,心中了然,不禁微微一笑。

    酒酒打开了食盒,果然见一碗飘着油花的鸡汤馄饨安安静静的坐在其中。她喜滋滋的将馄饨端出,吹吹油,用调羹舀一勺汤送进嘴里,果然鲜甜。

    “小馄饨就是要趁热吃呀!”她恍若无人般自言自语,急不可待的将馄饨塞进嘴里,然后被烫的“嘶嘶”叫唤。余果那张冷了数年的脸看到此幕,竟忍不住微微展了展眉心。

    这洛酒酒甚是有趣。

    果然,来自乡野,未经权贵沾染,未经礼教禁锢的人儿,才最是纯真。

    “你笑了?”酒酒哈着气把馄饨吞下,歪着脑袋看她:“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

    余果立即又板起脸。

    “今日的馄饨有去了壳的虾子在里面,好生鲜美,竟比昨日醉贤居的馄饨还要香,小鱼好厨艺!”

    这馄饨与昨日的猪肉馄饨不同,皮更加薄韧,肉馅中还藏有一颗大大的虾子仁,鲜明透亮,软中带脆;肉馅中混了荸荠丁,正是和虾子最为搭配的好物,一整只馄饨塞进嘴里,口感丰富,层次递进,鲜美非凡。酒酒吃得馋了,不禁大快朵颐。

    京城不临大海,河湖又少,鱼虾需要用马车从渔地运过来,经过长途跋涉,路中必有损耗,是故极为珍贵。她喜食虾子,却因其价高,而自己又囊中羞涩,难以一饱口福。如今在祈王府,可算是把想吃的食物都吃尽了。

    酒酒吃完馄饨,舔舔嘴角,贪心的凑上前去,问:“不知我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吃到小鱼做的馄饨。”

    余果面无表情的俯下身,将碗放回食盒中,淡淡道:“殿下见姑娘喜食,特意吩咐了奴婢,以后每日给姑娘做一碗,送到这棠梨苑中来。”

    “真的?”她听到每日都有小馄饨,大喜过望,眼睛“刷”的亮了。

    见她如此开心的模样,余果忍不住斜眼看了看塌边的荷包。那荷包针脚有些笨拙,图案似是鱼,又似龙。细想,大抵是神兽中龙之第九子螭吻。

    呵,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余果转头看向她,慢慢开口:“不过我也好心奉劝你一句,殿下只是···因为差点要了你的性命,便让我这个奴婢来代他赔礼罢了。”

    虽然她一直都是冷着张脸,但酒酒亦是感觉出了对方此时态度的不同。

    余果提起食盒,将下巴朝床榻方向伸了伸:“绣的螭吻?不会是绣给殿下的吧?”她讥讽般的摇摇头:“就因为觉得昨日殿下那一汤匙救了你?”

    实在天真可笑。余果感叹权贵行事之荒唐,只觉的牙根都开始痒痒,难道贱民的命就不是命吗?裴濂的一系列动作分明是照文忌年吩咐行事,到头来,被算计的那个还傻傻的以为自己被救了。

    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

    酒酒愣了愣,然后装作羞赧,飞快的走到塌旁将荷包收紧了怀里。

    “一介村姑,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余果冷笑两声:“像我们这样的贱民,就要有自知之明,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不然到最后被扫地出门,可不好看。”

    “而且你——”她走近两步,细细端详她的脸:“就这般姿色,还想勾引殿下?殿下身边美女如云,就连我这相貌,他都入不了眼,何况你?”

    如此尖酸刻薄的话语从她这种冷冰冰的人口中说出,应不让人觉得意外才是。酒酒自知颜色平平,但也讨厌别人对自己相貌评头论足。她攥紧拳头,看着余果不带一丝人情味的眼睛,微微觉得有些厌恶了。

    是,她是比自己漂亮,但漂亮了不起吗?酒酒心里清明,能无缘无故这般攻击她,想必是这位余姑娘心悦殿下,却没讨到好吧?

    不过此番作为真是不堪,明明是男子的错,为何结果都是挤兑女子?

    她看不上那些为了争风吃醋伤害同为女子的善妒妇人,更看不上这位为此恶语相向的余姑娘。

    她不舒服了,虽说她根本不是洛酒酒,根本不是孤苦无依的小村姑,但那又怎样,她不喜欢别人这样说自己,她觉得不舒服。

    在江湖做了这么久的杀手,就算不是嗜血之人,也不可能没有一丝戾气在。余果提着食盒离去的时候可能不知道,有一刻,她曾真正的与危险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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