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处，莱福牵了马车来，洛酒酒在不远处低头站着。
看见她小小的身影，文忌年松了一口气。还怕这小丫头会赌气不随他离开了。
“殿下，哎呦呦，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啊。”莱福见文忌年来，忙慌里慌张的从车中取下一狐皮大氅：“可不能受了寒，不然娘娘又要怪小的照顾不周了。”
文忌年见大氅，没让莱福披到自己身上，伸手道：“给我吧。”
莱福不敢抗命。
他抖了抖大氅，伸手，将它披到了洛酒酒身上。
“洛姑娘，今日之事对不住。夜里天寒，先上车吧，来日再向你赔罪。”
酒酒肩膀一僵，感到一团温暖裹到了自己身上。
这算什么啊？不是说她没规矩吗？她心中冷笑，一把将狐裘扯了下来，塞回了文忌年怀里。
也就是还有东西没取，忍辱负重跟你回府罢了。酒酒转身爬上车，恨恨的想，小不忍则乱大谋。今夜过后，他们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果然是生气了。文忌年心中倍感愧疚，随着她爬上了车。莱福觉此幕惊奇，却也没胆子多问，老老实实的坐到轿门前，挥鞭赶马。
“驾！”
与来时不同，酒酒缩坐在车厢最角落，低着头，一声不吭，显然是不想与他交谈。
文忌年心中五味杂陈。沉默良久，他终还是低头拱手，道：“是子恕今日行事未考虑周全，连累了姑娘，不敢盼姑娘宽宥。”
千不该万不该，他都不该拿无辜的小姑娘帮自己挡着柴簌簌，害得人平白被记恨。已经第三次了。他心中默默算道。三次，次次都差点要了她的命，细细盘算来，自己都算是她仇人了。
酒酒瞳孔骤大。文忌年刚刚那句···对她的自称竟然都不是“本王”。她有些吃惊，一个皇子，怎么净是给人行大礼盼宽宥。她是不是得回一句折煞民女了才对啊。
事情又与她想的有些不一样了。
见她不吭声，文忌年将大氅递过来，道：“先披上吧，别着凉了。姑娘还有伤在身，眼看着都快好了，莫再因为此事加重。”
他的态度好像···与方才不一样。酒酒讷讷接过，忍不住再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冲撞她们，是她无缘无故推的我。”
果然，她更在意的不是自己被人害得差点丢了性命，而是他的误会。
“我知道。”文忌年缓缓道：“我都知道。”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活了这么久，头一次生出了因愧疚无颜见人的感觉。
“殿下知道还责备我？”酒酒出声质疑，难以理解。
捞她上来是下意识举动，已经被人记在了眼里，若是还为了她斥责了贺卿尚和柴蔚舒···那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可我若是护着你，会是什么后果，你想过吗？”文忌年喃喃道。
冷不丁被反问，酒酒噎了一下，她确实没想过。可她原本武功盖世，做事情都不需要考虑后果的。这所谓的后果，也不过是文忌年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洛酒酒”考虑的。
“我没想到她会如此心狠手辣，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她们家世显赫，而你无凭无依。若她们视你为眼中钉，下了决心想要置你于死地，你怎么办？我这次护得了你，那下次呢？”文忌年叹口气：“怕就怕在，纵使她知道我护你，依然敢冒险除了你。权贵的千金失手杀了百姓，罚几个月月银，关几日思过，只能是这个后果。为大局看，我竟拿她没有办法。”
而罚金和思过，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况且，今日责备了她，这事就算了了，她便不再亏我们什么。但我若是记着，来日再报，那就绝对不能这么简单便算了。”
绝对不能这么简单便算了···想起刚把洛酒酒捞上来的时候，他竟有个念头，是要推人的凶手偿命。文忌年无奈的勾勾唇角，自嘲道，他什么时候也同他看不起的纨绔们一样了，动辄要人偿命、睚眦必报。
而洛酒酒显然没有想过这些。她哪里见过这宫中算计，又怎么能想到，竟然连皇子都不能随自己心意行事。
“所以，”文忌年深吸一口气，终于看向她的眼睛：“我不敢拿你的命去冒险。”
听到这句话，酒酒耳朵一烧，脸红了。她匆匆的低下头，吞吐着答了一句：“知、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觉得有点开心，想要在文忌年身边多呆几日的念头又偷偷冒了出来。不行不行不行，你清醒一点。她立即警觉的摇摇脑袋，勒令自己不要再次心软。小九，夜长梦多，今夜一定要走，切莫再节外生枝了。
车子驶离宫道，缓缓进入饮马街。灯节之后的街道车马骈阗，夜市摊贩在大声吆喝。“糖——葫芦，上好的冰糖葫芦嘞——”
酒酒听到糖葫芦的声音，下意识抬首望向了声音来处。
文忌年看在眼里，记得她爱吃雪里红，便伸手拂开帘子：“莱福。”
“哎，殿下有何吩咐。”
“去给洛姑娘买一串糖葫芦。”
刷的一下，酒酒又脸红了。
京中小贩卖的冰糖葫芦要比之前她在佺州城买的成色好上许多，颗颗圆润饱满，还是去了核的。酒酒吃了东西就高兴，文忌年待她这般好，方才落水的事情，她也便不打算计较了。
“殿下莫再客套，细细听来，您也没什么过错，我原宥你了。”
没什么过错···她倒是好哄，一串糖葫芦就解决了，却令他感觉受之有愧。
“这就不生气了？”他忍不住莞尔。
“不生气了，殿下也是身不由己。”
文忌年摸摸鼻子，惭愧道：“是我故意带你入席，引她们误会，才盯上了你。”
而且实在大意，没想过名门世族教养出来的千金会狠毒成如此地步，也实在随意，把她扔给文慎怜竟然就放心离去。
“我知道啊。”酒酒舔了口糖葫芦，赤诚道：“但这错在她们的嫉妒心，不错在你。”
文忌年静静的盯着酒酒，感觉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塌陷了。她与京中的贵女们好不一样，干净，赤诚，热忱，毫无心计。她像是天然而生的野草，出现在一众华丽的牡丹花之间，虽然格格不入，却格外特别。
以防万一，还是，“得想个办法护住你。”文忌年盯着她的眼睛说。
“什么办法？”
要么，送她离开，不再让贺卿尚有接触到她的机会；要么，给她个可以登册的名分，让别人不敢再随意欺辱她。
离开···名分···文忌年抿了抿嘴，想到了宴时她说的玩笑话。
“我们都这么熟了，那样殿下可以直接娶我，不必对着贺小姐如此作难。”
现在想想，也不是···不可以。
回府后，天色虽然已晚，但文忌年并未着急沐浴更衣。他在认真想今日所盘算的事情。
若说遇到了喜欢的女子，非她不娶···好似也没有到这个程度。他对她算不上喜欢，但总归不排斥，是个可以接受一起生活的人。现在看来，娶她不乏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方法，如果她能封上侧妃，那就算贺卿尚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皇室家眷。
既然娶了她，就能让事情变得简单，那么他乐意去做。而且她心思单纯，又爱吃，日后同她在一起，肯定会有很多乐子。
文忌年自己都没有发觉，想到这时，嘴角已经扬起了弯弯的弧度。
明日吧，明日他就进宫，请母后赐婚。文忌年捞起案几边的螭吻荷包，随手把玩。母后不是一直想往他身边塞姑娘吗？应是不会拒绝的。
就是她身份低微，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给她谋个高点的位份。
正想着，房门忽然被“砰”的撞开。竟是行色匆匆的裴濂。
他鲜少会如此不懂规矩。文忌年皱皱眉，不自觉的攥紧手中荷包：“何事深夜前来？”
“殿下···”裴濂皱着眉头，神情亦是苦涩，似是不愿相信：“惊马案确有端倪。”
“什么？”文忌年拧了眉心，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不是说马身并无伤口，周遭亦无暗器吗？”。
“是···但今日，末将遇一马场师傅，剖了马，发现其腿骨处有一细微针孔。后询问剑冢山暗器阁长老，推断出此针孔，乃是万年冰晶制作的寒针所伤，早就已经化成水了。”
“所以，这暗器，完全留不下任何痕迹。若今日我不剖马，我们会被她一直蒙骗下去。”
晴天霹雳。
文忌年心狠狠的一缩，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刚刚想着的还是婚喜嫁娶，现在面对的却是场阴谋算计。
“所以，”回想三番两次的试探，文忌年轻笑一声：“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冷心阁，九姑娘。”
不是疑问，是肯定。除了她，还能有谁？
他沉默的合上眼睛，发现原来自所处这浮华，是场戏。
“应该是。”裴濂忽觉喉咙有些紧，咽了咽口水，未敢多说什么。
“我们漏算在哪了···”文忌年回想试探小九的那日，不禁苦笑：“九年前就能徒手杀光数十同门独留自己活命因此名震江湖的女魔头，竟才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怪不得他失算，如此看来，当年的她，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竟已如此心狠手辣。简直有违人道。
听到这，裴濂感到背后阵阵冷汗。是了，若是如传闻中一样，九姑娘杀人不眨眼，鞭子一出，立即封喉，那么他···或许在不久前，便曾与死亡擦肩而过。
“那她装的真是···天衣无缝啊。”手指收力松开，荷包掉落在地上。
所以这荷包，根本不是她用心准备的礼物。只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对吗？
好不容易软下来的心被狠狠刺痛、揉碎了。
念起刚刚想要求母后赐婚的自己，文忌年觉得简直像个笑话。何其讽刺啊，因伤了她愧疚，因连累她悔恨。到头来却发现，被骗的其实是自己。什么手无缚鸡之力，什么弱女子，都是假象。
强忍着被贺卿尚推下去没反击，强忍着被自己捅一刀不还手，想必装得很累吧。
皇兄教诲果然没错，身份不明之人，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冷心阁再怎么不沾朝堂，也跟柴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此事涉及党争，还会连累到太子，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文忌年已经趋于铁青的脸，裴濂“噗通”一声跪下，道：“羽林军已尽数埋伏在棠梨苑周遭，就等殿下一声令下。只是毕竟是排在野武榜第八的人···是否···通报禁军？”
她轻功太好，很难保证不被脱逃。况且这可是三刃封喉冷九，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万一她被激怒，以命相搏，想要鱼死网破、同归于尽。那么自己和九殿下都葬送在她手里，不是没有可能。想到这，裴濂手心竟冒出了汗。今夜，注定有场血战。
“先不用。”他制止道：“压下来，别惊动上面。”
决不能让父王和太子知道此事。文忌年在想着把事情控制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好留下转圜的余地。
“殿下！万一您有什么闪失···”
“不会。”文忌年摇摇头，胸有成竹道：“她身上有伤，就在右肩，伤得不轻。”
现在想想，还得亏了自己当初捅她那一刀。
“右肩？”裴濂闻之，肩膀放松些许，忍不住叫好：“天助我也。”
若她受了重伤，那么他们二人拿她，便不再是难事了。
“走吧。”文忌年用理智压住了心中的所有情绪，冷冷道：“抓活的。”
他要知道她潜伏多日的目的。
回到棠梨苑，酒酒迅速的沐浴一番，换掉了湿透的衣裳。她将鞭子和帕子小心的收入腰中，仰头看了看这一番天地。终于，要离开了吗？
还是有点不舍。她离开后，还能再见到他吗。
阿绣推门进来，替她收掉沐浴的水。酒酒盯着她的背影，忽然道：“谢谢。”
这十年，还从未被人认真的伺候过。
不知道她为何这样说话，阿绣诚惶诚恐的转过身：“姑娘这是做什么。”
酒酒还未开口，耳朵却突然动了动。窸窸窣窣的，有脚步声！
“不好！”她以为是王府遇袭，有些担心文忌年的安慰：“有人在靠近。”
“什么人？”阿绣愣了：“我怎么没听到。”
“噤声！”酒酒伸手按到腰中的长鞭，心中在挣扎，是一走了之，还是暴露身份出手相救。忽的，一只长箭划过夜空，冲破窗纸，直向阿绣而来。
她无法再做到袖手旁观，伸手拔出三刃封喉鞭，“啪”的一声落下，箭矢被劈成两段，从空中落下来。
后方的水盆也没能幸免，四分五裂，水汩汩的淌在地上，满屋凌乱。
阿绣瞪直了眼睛，失声尖叫起来。
房门忽然被撞破，黑压压的羽林军涌了进来，一个个身着铠甲，手握长枪，枪尖无一对准了她。
为首的，正是裴濂。
小九见此情此景，终于反应过来，苦笑了一声：“原来，是冲着我来的？”
终于还是暴露了。
裴濂开口：“九姑娘，久仰了。”
听见这个称呼，阿绣吓得面色苍白，跌跌撞撞的摔到了地上。虽然身在京城，但江湖中几个特别有名的名号，她还是听过舌根的。小九见状，心里有些难受，却还想上前扶起她。
“你不要过来。”少女尖叫出声。她确实害怕了，从小九手起鞭落打断箭矢的时候就害怕了。谁知道她服侍的，竟然是个江湖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呢？
小九苦涩的开口：“你怕我？”
对方不出声。
看来是了。所以他们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这几个月的朝夕相伴，竟不如一个威震江湖的名号深入人心。那，文忌年知道后，会不会也跟阿绣一样呢？
她竟然觉得有些难过。
“放我离开吧。”她平静下来，想和裴濂讲条件：“就凭你，拦不住我，与其鱼死网破，不如各退一步。”
“你以为王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是文忌年的声音，他也来了。小九心里咯噔了一下。若他们二人联手···她确实胜算不大。
况且，她也不想与他撕破最后的体面。
文忌年握剑，缓缓走到屋内，先遣退了阿绣，才对上她的眸子。
“九姑娘。”
小九甚至不敢应声。
他忽然咧嘴，笑得荒唐：“你骗我···骗的好惨啊。”
现下更是连看都不敢看他了。
“说吧。”他终于还是拿剑指向她，眼中露出狠色：“谁派你来的？来这儿究竟有什么目的？”
小九不想与他动手，只在心里默默权衡如何脱身。
他冷哼一声：“你若不说，那边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裴濂的长枪便冲了过来。小九忙飞身闪开。统领一动手，所有羽林军便再无顾忌，纷纷冲进房内。屋间范围实在太过狭小，她轻功再好也难以脱身出去，只得无奈挥鞭起还击。三刃封喉鞭之所以得名，是因这长鞭的鞭头犹如小型的长枪一样，有个三刃的刀头，且是由玄武铁岩铸就，锋利无比。刀头一旦挥到人身上，就算断不了筋骨，也免不得皮开肉绽。小九心有顾忌，只在挥鞭防御，不想伤了他手下军人性命，与他生出隔阂。可她练的武功都是毒辣的杀招，招招致命，鞭鞭封喉，若一直有所顾虑不敢下手，她会落下风。
何况，还有个至少三阶的文忌年没有出手。
裴濂趁她回身挡枪，旋身冲出一击，小九躲闪不及，横鞭招架。她肩上有伤，虽然这一枪没有捅到她身上，可她却余力不足，未能招架住。强大的冲力却将她击飞出去，后背直接撞到了她睡的梨木床上。伴随着剧烈的声响，床柱被撞碎一根，她也被撞得胸中一痛，扑到地上，猛地吐了一口血。
裴濂！小九眼中闪出戾色。是他先动手的。
没有人会留时间等她爬起来，数只长枪接踵而至。小九掌心聚力朝地上一拍，借力跃起，一个空翻调整方向，长鞭挥出，直冲裴濂而去。裴濂灵巧躲开，却在未站稳之时，见小九高跳，猛一下劈。电光石火，他只来得及微微侧身，虽是没能致命，但肩上重重挨了一下，喉头中立即浮现了腥甜。
竟完全躲不开。
肩胛骨大概都要碎了吧。
顶尖高手的压制，他算是领教了。
小九可不等他反应，长鞭如灵蛇般再次袭去。好快的动作！裴濂连连退后，长鞭却连连追赶，完全没有时机突围。裴濂被逼至墙角，小九猛地一旋身，挥鞭出去，而他已来不及闪躲。
裴濂见识到了这三刃封喉的可怕。
就在这时，一柄长剑忽出现，灵巧的迎着鞭子的力道，环绕两圈，又突然反向使力，截住了她这一攻势。
小九的鞭子缠到了文忌年的剑上。
她心道不妙，文忌年终于还是出手了。
文忌年的剑势极快，接二连三的朝小九迎面挥来。他从旁观察良久，见她横挥鞭子吃力，便专挑她弱处，从她侧面攻击，逼她格挡。格挡后又极快的翻转手势，重复刚才那一招，将她鞭子绕与剑上，然后反向使力，狠狠拖拽出去。
小九手臂一震，肩上的伤口撕裂开来。
好毒的招数，知道自己伤处，专门挑着这里打。小九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为何对他还怀有希冀，两个时辰前给你剥螃蟹的人，两个时辰后便能不折手段至你于死地。
她一时被制衡住，愤怒地抬头看向他。二人四目相对，文忌年望向她的眼睛，忽的想起自己刚刚对她的评价：干净，赤诚，热忱，毫无心计。他觉得讽刺。现下看来，只觉得满手血腥，心思肮脏，满腹算计，心狠手辣。
裴濂见小九无法挥鞭，立即趁势攻她胸腹。小九心惊。右手已被文忌年牵制，逃无可逃，若左手赤手空拳接裴濂的枪——接不住的，她必定会被穿膛破肚。
局势已然落下风了。
没办法，为了保命，她只得弃鞭逃命，狼狈的从右下滚了两圈，堪堪躲过这一击。
小九心知没了兵器便会成为案上鱼肉，一口气也不敢喘，起身对着一羽林卫便是个旋踢，用最快的速度抢下了他手中的长枪。
两个高手在这里，加上这么多的羽林卫，她没有鞭子想要杀出去，几乎是没有可能了。小九捂住汩汩冒血的右肩，在想办法逃。
她得到院里去，到了院里才有可能。
“文忌年！”她忽然出声喊他。她叫了他的名字，头一次叫他名字，不是殿下，而是平等的，文忌年。
文忌年喉咙动了动，将剑指向她，重复刚才那句话：“你来这究竟有什么目的？老实交代，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裴濂见她吃力，乘胜追击。小九使不惯枪，只能连连招架，一直后退。
“我从未害你为何要赶尽杀绝！”她一边说着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往门口后退，企图想办法冲出包围圈，逃出去。
“不就是抄了你两味药！”她大喊。文忌年的剑过来，她一枪挑开，又退两步。
“你说什么？”他愣了一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在查！”就是现在。小九使出全身力气，飞身起来，一脚踢到裴濂胸口。然后飞快转身，将身后两个羽林卫出枪挑开，破门而出。
她终于得见这四方夜空了。
小九不再恋战，飞身跳上棠梨树，借力爬上院墙，轻跳几步，离开了这个充满权势的牢笼。
“放箭！”裴濂想要追出去。
“不用追了，追不上的。”文忌年出声止道。
“殿下！”裴濂显然不甘心。
局面忽然安静了。
文忌年默默揣度她刚刚的话，俯身收起了她留下的鞭子，道：“她不是二哥派来的。”
确实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冷心阁，少主，九姑娘，药方。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一种从未想过的可能。
看见她小小的身影，文忌年松了一口气。还怕这小丫头会赌气不随他离开了。
“殿下，哎呦呦，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啊。”莱福见文忌年来，忙慌里慌张的从车中取下一狐皮大氅：“可不能受了寒，不然娘娘又要怪小的照顾不周了。”
文忌年见大氅，没让莱福披到自己身上，伸手道：“给我吧。”
莱福不敢抗命。
他抖了抖大氅，伸手，将它披到了洛酒酒身上。
“洛姑娘，今日之事对不住。夜里天寒，先上车吧，来日再向你赔罪。”
酒酒肩膀一僵，感到一团温暖裹到了自己身上。
这算什么啊？不是说她没规矩吗？她心中冷笑，一把将狐裘扯了下来，塞回了文忌年怀里。
也就是还有东西没取，忍辱负重跟你回府罢了。酒酒转身爬上车，恨恨的想，小不忍则乱大谋。今夜过后，他们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果然是生气了。文忌年心中倍感愧疚，随着她爬上了车。莱福觉此幕惊奇，却也没胆子多问，老老实实的坐到轿门前，挥鞭赶马。
“驾！”
与来时不同，酒酒缩坐在车厢最角落，低着头，一声不吭，显然是不想与他交谈。
文忌年心中五味杂陈。沉默良久，他终还是低头拱手，道：“是子恕今日行事未考虑周全，连累了姑娘，不敢盼姑娘宽宥。”
千不该万不该，他都不该拿无辜的小姑娘帮自己挡着柴簌簌，害得人平白被记恨。已经第三次了。他心中默默算道。三次，次次都差点要了她的命，细细盘算来，自己都算是她仇人了。
酒酒瞳孔骤大。文忌年刚刚那句···对她的自称竟然都不是“本王”。她有些吃惊，一个皇子，怎么净是给人行大礼盼宽宥。她是不是得回一句折煞民女了才对啊。
事情又与她想的有些不一样了。
见她不吭声，文忌年将大氅递过来，道：“先披上吧，别着凉了。姑娘还有伤在身，眼看着都快好了，莫再因为此事加重。”
他的态度好像···与方才不一样。酒酒讷讷接过，忍不住再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冲撞她们，是她无缘无故推的我。”
果然，她更在意的不是自己被人害得差点丢了性命，而是他的误会。
“我知道。”文忌年缓缓道：“我都知道。”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活了这么久，头一次生出了因愧疚无颜见人的感觉。
“殿下知道还责备我？”酒酒出声质疑，难以理解。
捞她上来是下意识举动，已经被人记在了眼里，若是还为了她斥责了贺卿尚和柴蔚舒···那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可我若是护着你，会是什么后果，你想过吗？”文忌年喃喃道。
冷不丁被反问，酒酒噎了一下，她确实没想过。可她原本武功盖世，做事情都不需要考虑后果的。这所谓的后果，也不过是文忌年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洛酒酒”考虑的。
“我没想到她会如此心狠手辣，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她们家世显赫，而你无凭无依。若她们视你为眼中钉，下了决心想要置你于死地，你怎么办？我这次护得了你，那下次呢？”文忌年叹口气：“怕就怕在，纵使她知道我护你，依然敢冒险除了你。权贵的千金失手杀了百姓，罚几个月月银，关几日思过，只能是这个后果。为大局看，我竟拿她没有办法。”
而罚金和思过，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况且，今日责备了她，这事就算了了，她便不再亏我们什么。但我若是记着，来日再报，那就绝对不能这么简单便算了。”
绝对不能这么简单便算了···想起刚把洛酒酒捞上来的时候，他竟有个念头，是要推人的凶手偿命。文忌年无奈的勾勾唇角，自嘲道，他什么时候也同他看不起的纨绔们一样了，动辄要人偿命、睚眦必报。
而洛酒酒显然没有想过这些。她哪里见过这宫中算计，又怎么能想到，竟然连皇子都不能随自己心意行事。
“所以，”文忌年深吸一口气，终于看向她的眼睛：“我不敢拿你的命去冒险。”
听到这句话，酒酒耳朵一烧，脸红了。她匆匆的低下头，吞吐着答了一句：“知、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觉得有点开心，想要在文忌年身边多呆几日的念头又偷偷冒了出来。不行不行不行，你清醒一点。她立即警觉的摇摇脑袋，勒令自己不要再次心软。小九，夜长梦多，今夜一定要走，切莫再节外生枝了。
车子驶离宫道，缓缓进入饮马街。灯节之后的街道车马骈阗，夜市摊贩在大声吆喝。“糖——葫芦，上好的冰糖葫芦嘞——”
酒酒听到糖葫芦的声音，下意识抬首望向了声音来处。
文忌年看在眼里，记得她爱吃雪里红，便伸手拂开帘子：“莱福。”
“哎，殿下有何吩咐。”
“去给洛姑娘买一串糖葫芦。”
刷的一下，酒酒又脸红了。
京中小贩卖的冰糖葫芦要比之前她在佺州城买的成色好上许多，颗颗圆润饱满，还是去了核的。酒酒吃了东西就高兴，文忌年待她这般好，方才落水的事情，她也便不打算计较了。
“殿下莫再客套，细细听来，您也没什么过错，我原宥你了。”
没什么过错···她倒是好哄，一串糖葫芦就解决了，却令他感觉受之有愧。
“这就不生气了？”他忍不住莞尔。
“不生气了，殿下也是身不由己。”
文忌年摸摸鼻子，惭愧道：“是我故意带你入席，引她们误会，才盯上了你。”
而且实在大意，没想过名门世族教养出来的千金会狠毒成如此地步，也实在随意，把她扔给文慎怜竟然就放心离去。
“我知道啊。”酒酒舔了口糖葫芦，赤诚道：“但这错在她们的嫉妒心，不错在你。”
文忌年静静的盯着酒酒，感觉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塌陷了。她与京中的贵女们好不一样，干净，赤诚，热忱，毫无心计。她像是天然而生的野草，出现在一众华丽的牡丹花之间，虽然格格不入，却格外特别。
以防万一，还是，“得想个办法护住你。”文忌年盯着她的眼睛说。
“什么办法？”
要么，送她离开，不再让贺卿尚有接触到她的机会；要么，给她个可以登册的名分，让别人不敢再随意欺辱她。
离开···名分···文忌年抿了抿嘴，想到了宴时她说的玩笑话。
“我们都这么熟了，那样殿下可以直接娶我，不必对着贺小姐如此作难。”
现在想想，也不是···不可以。
回府后，天色虽然已晚，但文忌年并未着急沐浴更衣。他在认真想今日所盘算的事情。
若说遇到了喜欢的女子，非她不娶···好似也没有到这个程度。他对她算不上喜欢，但总归不排斥，是个可以接受一起生活的人。现在看来，娶她不乏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方法，如果她能封上侧妃，那就算贺卿尚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皇室家眷。
既然娶了她，就能让事情变得简单，那么他乐意去做。而且她心思单纯，又爱吃，日后同她在一起，肯定会有很多乐子。
文忌年自己都没有发觉，想到这时，嘴角已经扬起了弯弯的弧度。
明日吧，明日他就进宫，请母后赐婚。文忌年捞起案几边的螭吻荷包，随手把玩。母后不是一直想往他身边塞姑娘吗？应是不会拒绝的。
就是她身份低微，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给她谋个高点的位份。
正想着，房门忽然被“砰”的撞开。竟是行色匆匆的裴濂。
他鲜少会如此不懂规矩。文忌年皱皱眉，不自觉的攥紧手中荷包：“何事深夜前来？”
“殿下···”裴濂皱着眉头，神情亦是苦涩，似是不愿相信：“惊马案确有端倪。”
“什么？”文忌年拧了眉心，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不是说马身并无伤口，周遭亦无暗器吗？”。
“是···但今日，末将遇一马场师傅，剖了马，发现其腿骨处有一细微针孔。后询问剑冢山暗器阁长老，推断出此针孔，乃是万年冰晶制作的寒针所伤，早就已经化成水了。”
“所以，这暗器，完全留不下任何痕迹。若今日我不剖马，我们会被她一直蒙骗下去。”
晴天霹雳。
文忌年心狠狠的一缩，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刚刚想着的还是婚喜嫁娶，现在面对的却是场阴谋算计。
“所以，”回想三番两次的试探，文忌年轻笑一声：“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冷心阁，九姑娘。”
不是疑问，是肯定。除了她，还能有谁？
他沉默的合上眼睛，发现原来自所处这浮华，是场戏。
“应该是。”裴濂忽觉喉咙有些紧，咽了咽口水，未敢多说什么。
“我们漏算在哪了···”文忌年回想试探小九的那日，不禁苦笑：“九年前就能徒手杀光数十同门独留自己活命因此名震江湖的女魔头，竟才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怪不得他失算，如此看来，当年的她，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竟已如此心狠手辣。简直有违人道。
听到这，裴濂感到背后阵阵冷汗。是了，若是如传闻中一样，九姑娘杀人不眨眼，鞭子一出，立即封喉，那么他···或许在不久前，便曾与死亡擦肩而过。
“那她装的真是···天衣无缝啊。”手指收力松开，荷包掉落在地上。
所以这荷包，根本不是她用心准备的礼物。只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对吗？
好不容易软下来的心被狠狠刺痛、揉碎了。
念起刚刚想要求母后赐婚的自己，文忌年觉得简直像个笑话。何其讽刺啊，因伤了她愧疚，因连累她悔恨。到头来却发现，被骗的其实是自己。什么手无缚鸡之力，什么弱女子，都是假象。
强忍着被贺卿尚推下去没反击，强忍着被自己捅一刀不还手，想必装得很累吧。
皇兄教诲果然没错，身份不明之人，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冷心阁再怎么不沾朝堂，也跟柴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此事涉及党争，还会连累到太子，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文忌年已经趋于铁青的脸，裴濂“噗通”一声跪下，道：“羽林军已尽数埋伏在棠梨苑周遭，就等殿下一声令下。只是毕竟是排在野武榜第八的人···是否···通报禁军？”
她轻功太好，很难保证不被脱逃。况且这可是三刃封喉冷九，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万一她被激怒，以命相搏，想要鱼死网破、同归于尽。那么自己和九殿下都葬送在她手里，不是没有可能。想到这，裴濂手心竟冒出了汗。今夜，注定有场血战。
“先不用。”他制止道：“压下来，别惊动上面。”
决不能让父王和太子知道此事。文忌年在想着把事情控制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好留下转圜的余地。
“殿下！万一您有什么闪失···”
“不会。”文忌年摇摇头，胸有成竹道：“她身上有伤，就在右肩，伤得不轻。”
现在想想，还得亏了自己当初捅她那一刀。
“右肩？”裴濂闻之，肩膀放松些许，忍不住叫好：“天助我也。”
若她受了重伤，那么他们二人拿她，便不再是难事了。
“走吧。”文忌年用理智压住了心中的所有情绪，冷冷道：“抓活的。”
他要知道她潜伏多日的目的。
回到棠梨苑，酒酒迅速的沐浴一番，换掉了湿透的衣裳。她将鞭子和帕子小心的收入腰中，仰头看了看这一番天地。终于，要离开了吗？
还是有点不舍。她离开后，还能再见到他吗。
阿绣推门进来，替她收掉沐浴的水。酒酒盯着她的背影，忽然道：“谢谢。”
这十年，还从未被人认真的伺候过。
不知道她为何这样说话，阿绣诚惶诚恐的转过身：“姑娘这是做什么。”
酒酒还未开口，耳朵却突然动了动。窸窸窣窣的，有脚步声！
“不好！”她以为是王府遇袭，有些担心文忌年的安慰：“有人在靠近。”
“什么人？”阿绣愣了：“我怎么没听到。”
“噤声！”酒酒伸手按到腰中的长鞭，心中在挣扎，是一走了之，还是暴露身份出手相救。忽的，一只长箭划过夜空，冲破窗纸，直向阿绣而来。
她无法再做到袖手旁观，伸手拔出三刃封喉鞭，“啪”的一声落下，箭矢被劈成两段，从空中落下来。
后方的水盆也没能幸免，四分五裂，水汩汩的淌在地上，满屋凌乱。
阿绣瞪直了眼睛，失声尖叫起来。
房门忽然被撞破，黑压压的羽林军涌了进来，一个个身着铠甲，手握长枪，枪尖无一对准了她。
为首的，正是裴濂。
小九见此情此景，终于反应过来，苦笑了一声：“原来，是冲着我来的？”
终于还是暴露了。
裴濂开口：“九姑娘，久仰了。”
听见这个称呼，阿绣吓得面色苍白，跌跌撞撞的摔到了地上。虽然身在京城，但江湖中几个特别有名的名号，她还是听过舌根的。小九见状，心里有些难受，却还想上前扶起她。
“你不要过来。”少女尖叫出声。她确实害怕了，从小九手起鞭落打断箭矢的时候就害怕了。谁知道她服侍的，竟然是个江湖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呢？
小九苦涩的开口：“你怕我？”
对方不出声。
看来是了。所以他们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这几个月的朝夕相伴，竟不如一个威震江湖的名号深入人心。那，文忌年知道后，会不会也跟阿绣一样呢？
她竟然觉得有些难过。
“放我离开吧。”她平静下来，想和裴濂讲条件：“就凭你，拦不住我，与其鱼死网破，不如各退一步。”
“你以为王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是文忌年的声音，他也来了。小九心里咯噔了一下。若他们二人联手···她确实胜算不大。
况且，她也不想与他撕破最后的体面。
文忌年握剑，缓缓走到屋内，先遣退了阿绣，才对上她的眸子。
“九姑娘。”
小九甚至不敢应声。
他忽然咧嘴，笑得荒唐：“你骗我···骗的好惨啊。”
现下更是连看都不敢看他了。
“说吧。”他终于还是拿剑指向她，眼中露出狠色：“谁派你来的？来这儿究竟有什么目的？”
小九不想与他动手，只在心里默默权衡如何脱身。
他冷哼一声：“你若不说，那边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裴濂的长枪便冲了过来。小九忙飞身闪开。统领一动手，所有羽林军便再无顾忌，纷纷冲进房内。屋间范围实在太过狭小，她轻功再好也难以脱身出去，只得无奈挥鞭起还击。三刃封喉鞭之所以得名，是因这长鞭的鞭头犹如小型的长枪一样，有个三刃的刀头，且是由玄武铁岩铸就，锋利无比。刀头一旦挥到人身上，就算断不了筋骨，也免不得皮开肉绽。小九心有顾忌，只在挥鞭防御，不想伤了他手下军人性命，与他生出隔阂。可她练的武功都是毒辣的杀招，招招致命，鞭鞭封喉，若一直有所顾虑不敢下手，她会落下风。
何况，还有个至少三阶的文忌年没有出手。
裴濂趁她回身挡枪，旋身冲出一击，小九躲闪不及，横鞭招架。她肩上有伤，虽然这一枪没有捅到她身上，可她却余力不足，未能招架住。强大的冲力却将她击飞出去，后背直接撞到了她睡的梨木床上。伴随着剧烈的声响，床柱被撞碎一根，她也被撞得胸中一痛，扑到地上，猛地吐了一口血。
裴濂！小九眼中闪出戾色。是他先动手的。
没有人会留时间等她爬起来，数只长枪接踵而至。小九掌心聚力朝地上一拍，借力跃起，一个空翻调整方向，长鞭挥出，直冲裴濂而去。裴濂灵巧躲开，却在未站稳之时，见小九高跳，猛一下劈。电光石火，他只来得及微微侧身，虽是没能致命，但肩上重重挨了一下，喉头中立即浮现了腥甜。
竟完全躲不开。
肩胛骨大概都要碎了吧。
顶尖高手的压制，他算是领教了。
小九可不等他反应，长鞭如灵蛇般再次袭去。好快的动作！裴濂连连退后，长鞭却连连追赶，完全没有时机突围。裴濂被逼至墙角，小九猛地一旋身，挥鞭出去，而他已来不及闪躲。
裴濂见识到了这三刃封喉的可怕。
就在这时，一柄长剑忽出现，灵巧的迎着鞭子的力道，环绕两圈，又突然反向使力，截住了她这一攻势。
小九的鞭子缠到了文忌年的剑上。
她心道不妙，文忌年终于还是出手了。
文忌年的剑势极快，接二连三的朝小九迎面挥来。他从旁观察良久，见她横挥鞭子吃力，便专挑她弱处，从她侧面攻击，逼她格挡。格挡后又极快的翻转手势，重复刚才那一招，将她鞭子绕与剑上，然后反向使力，狠狠拖拽出去。
小九手臂一震，肩上的伤口撕裂开来。
好毒的招数，知道自己伤处，专门挑着这里打。小九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为何对他还怀有希冀，两个时辰前给你剥螃蟹的人，两个时辰后便能不折手段至你于死地。
她一时被制衡住，愤怒地抬头看向他。二人四目相对，文忌年望向她的眼睛，忽的想起自己刚刚对她的评价：干净，赤诚，热忱，毫无心计。他觉得讽刺。现下看来，只觉得满手血腥，心思肮脏，满腹算计，心狠手辣。
裴濂见小九无法挥鞭，立即趁势攻她胸腹。小九心惊。右手已被文忌年牵制，逃无可逃，若左手赤手空拳接裴濂的枪——接不住的，她必定会被穿膛破肚。
局势已然落下风了。
没办法，为了保命，她只得弃鞭逃命，狼狈的从右下滚了两圈，堪堪躲过这一击。
小九心知没了兵器便会成为案上鱼肉，一口气也不敢喘，起身对着一羽林卫便是个旋踢，用最快的速度抢下了他手中的长枪。
两个高手在这里，加上这么多的羽林卫，她没有鞭子想要杀出去，几乎是没有可能了。小九捂住汩汩冒血的右肩，在想办法逃。
她得到院里去，到了院里才有可能。
“文忌年！”她忽然出声喊他。她叫了他的名字，头一次叫他名字，不是殿下，而是平等的，文忌年。
文忌年喉咙动了动，将剑指向她，重复刚才那句话：“你来这究竟有什么目的？老实交代，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裴濂见她吃力，乘胜追击。小九使不惯枪，只能连连招架，一直后退。
“我从未害你为何要赶尽杀绝！”她一边说着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往门口后退，企图想办法冲出包围圈，逃出去。
“不就是抄了你两味药！”她大喊。文忌年的剑过来，她一枪挑开，又退两步。
“你说什么？”他愣了一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在查！”就是现在。小九使出全身力气，飞身起来，一脚踢到裴濂胸口。然后飞快转身，将身后两个羽林卫出枪挑开，破门而出。
她终于得见这四方夜空了。
小九不再恋战，飞身跳上棠梨树，借力爬上院墙，轻跳几步，离开了这个充满权势的牢笼。
“放箭！”裴濂想要追出去。
“不用追了，追不上的。”文忌年出声止道。
“殿下！”裴濂显然不甘心。
局面忽然安静了。
文忌年默默揣度她刚刚的话，俯身收起了她留下的鞭子，道：“她不是二哥派来的。”
确实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冷心阁，少主，九姑娘，药方。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一种从未想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