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骨的冰寒。

    宋樱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她急急取下披风裹在齐辞身上,将蜷缩在地上的齐辞扶起靠在床榻边。

    齐辞腿上无力,宋樱力气小,根本扶不动他坐回床上。

    宋樱一阵张望,探身取来枕边的手炉。

    还好手炉里炭火足,尚有暖意。宋樱把手炉塞到齐辞冰寒的手里,又取了被子裹在他身上。

    “还冷不冷?好点没?”宋樱蹲下,手掌摩擦齐辞依旧冰寒的手,有些慌了,“怎么回事,手还是和刚才一样冷。”

    她眉头从看见齐辞不对劲后就一直没舒展过,而现在齐辞抱着手炉也没有缓解丝毫寒意,更让她心急无措。

    齐辞在颤抖,惨白的脸上布满痛楚,额上痛得渗出冷汗,被角被他拧成一团,“不准声张,不准找!”

    声音细弱蚊蝇,闭着眼睛忍受痛苦,他又道:“挨过去就好了。”

    宋樱不住地点头,尊重他的意见。

    大抵以往他就是这样过来的,可能把这阵的痛挨过去就没事了。

    说不担心是假的。宋樱手没闲着,不停给齐辞搓着手、手臂,往他手里呵热气。

    齐辞的痛,她帮不了,代替不来,唯一能做的就是他身子暖和起来。

    不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吗?这么发起病来不像是寻常受了重伤的症状?

    齐辞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素来运气好,既然是来给你冲喜的,我就大方些,分一点好运给你,你的病要快点好起来。”

    ===

    齐辞醒来的时候,是深夜。

    他就躺在床上,掀开眼皮头顶的床幔就直直印入他眼底。

    “怎么还活着。”

    齐辞失望的长叹一声,抬手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头疼欲裂,浑身疼痛。

    仿佛用冰刀把他皮肉割破,一层一层剥开肉,刀刃一寸一寸刮着骨头。

    齐辞记得发病时从床上滚落,恰好被宋樱看见了……

    “你醒啦。”宋樱趴在床头守着没敢睡着,感觉到床头有动静,睁开眼果然看见齐辞醒来。

    她担忧的心总算是落下,心情好了些,杏眸也亮了起来。

    齐辞转头,烦躁地拧起眉。

    他不喜欢那眼睛,很亮,和天上的星星一样亮,让人见了会萌生希望。

    他不喜欢。

    趴得太久,手臂和腿发麻,宋樱缓了一阵才缓过来。她手掌撑在床沿,借力起身,往后退一步,和齐辞保持着段距离,出于好意,问道:“还疼吗?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

    齐辞看向她,苍白的唇瓣紧抿,好半晌也没说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樱竟从他眼神里读出了很重的厌世情绪。

    宋樱又问:“那你要不要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齐辞唇瓣翕合,没回宋樱,反而换了副凶狠模样,铆足劲警她说道:“我发病的事情,不得向外人提起!”

    宋樱又一次热脸贴冷屁股,已经习惯了齐辞的冷漠,“明白,我会帮世子保守秘密的。”

    “世子没事,我就先去睡了。”宋樱瞧了眼枕边的手炉,“手炉尚未温度,世子要是还觉得冷,可以暖一暖,估摸着再有一两个时辰就天明了。”

    齐辞顺眼盯着枕旁暖扑扑的手炉,眸色复杂。

    这厢,宋樱打了个呵欠,她揉揉眼角,回了罗汉榻补眠。

    昨夜费了她好大的劲才把昏迷的齐辞拽到床上,又在床头趴得久,很累。

    昨夜她怕极了,担心齐辞没挨过去。

    现在总算是把她这条小命保住了,不容易。

    宋樱倒头就睡,又不敢睡太熟,怕睡迷糊了方嬷嬷早晨进来发现她没和齐辞同塌。

    这导致白日里宋樱犯困,手里还拿着书,但就是抵不过困意,趴桌上睡了过去。

    不清楚她在桌上趴睡了多久,好在醒来的时候房门关着,看样子方嬷嬷没进来过。

    宋樱暗自庆幸。

    “宋樱。”

    这是齐辞第一次叫她名字,声音有些小,甚至还带着些许别扭的意味。

    宋樱起初以为她睡懵了,是幻听,直到须臾后又听见她名字,才确认是齐辞在叫她。

    回过头去,齐辞靠在床头,还是那死气沉沉的孱弱模样。

    他声音有些小,大抵是被病症日复一日折磨的。

    宋樱猜他是有话要说,便放下书籍,去了床边,“世子寻我来何事?”

    她坐在床边,将半个身子凑过去,方便听清他说话。

    齐辞看眼凑来的女子,稍稍拧了拧眉。

    他不喜女子凑近。

    “听我爹说,冲喜是圣上赐婚,是我爹求来的。”

    一提冲喜,宋樱想起清河郡主的独断,委屈之情从心底蔓生。

    她低垂着头,习惯性委屈地嘟起嘴,拇指抠着指甲。

    “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宋樱抬头,那双水灵灵的杏眼里尚未将委屈散尽,透着哀怨,直直看着他。

    心想,他人本就古怪冷漠,会不会也同清河郡主一样,认为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小官,在高位者面前就是要低人一定。小官,就需得为了皇亲国戚牺牲自由,甚至是性命。

    齐辞轻启的唇未动,被她看着的那刻,周遭仿佛都静了下来,脑中闪过一片空白。

    他别过头去,沉眼看着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个花瓶。

    那瓶中插了蜡梅,花开正盛,淡黄色的小朵绚烂开着,轻嗅之下能闻到沁人的花香。

    他寝屋中是没这些矫情之物,应是下人趁他昏迷擅作主张弄来的花。

    看着烦心,得将这些生机勃勃的东西统统扔出去,再重重惩罚擅作主张的下人。

    “什么问题?”

    宋樱见齐辞半晌不说话,问道。

    齐辞眼底清明,盯着她眼说道:“嫁来,可是你本意?”

    宋樱只觉他眼神很凶,又想起陪葬之事,后脊陡然一凉,在齐辞的紧盯下打了个冷颤。

    齐辞道:“说实话。”

    宋樱怯生生看着他,犹豫很久还是不打算撒谎。

    她摇头,“我不想嫁。我又不是神佛,怎会救人?我不过是想寻一位称心……”如意的夫婿。

    齐辞打断,冷漠道:“可以了,你想寻什么我不关心。”

    “冲喜也并非我意,待我去后,你可离开侯府,另行婚嫁。”

    他活不了几日,既然两人都无意,不如日后放她归去。

    宋樱一愣,眨了眨眼睛,认真思考齐辞的话。

    “世子,你的话在侯府作数吗?和清河郡主比。”

    齐辞不知无端扯上他母亲是作甚,想来是这几日她被母亲吓住了,“你是我院里的人,我的话自然算数。”

    “那太好了!”

    宋樱露出笑意,两靥一深一浅的酒窝下有颗小虎牙,“谢谢世子!你人真好!”

    峰回路转,宋樱又看到了生的希望,笑语盈盈,是得意炫耀的神情,“我就知道我运气向来很好!”

    这下不用陪葬了。

    齐辞破天荒笑了。

    起初,他以为宋樱和那些攀高枝的贵女无疑,直到昨夜他昏昏沉沉间,听见这姑娘说什么分气运的话。

    齐辞说她一句,“你个笨蛋,哪有人会跟一个陌生人分好运。”

    宋樱愣忡片刻,意识到齐辞指的是昨夜她给他取暖时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出层薄红。

    她抿唇,轻“嗯”一声,坦然地抬眼看他,回道:“准确来讲,你也不算陌生人。不是夫妻吗?”

    那亮澄澄的眸子恰好就撞进齐辞眼睛,他一怔,旋即别过头去。

    轻嗤一声,齐辞了冷漠无情,“你这好运气,我不收。”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把霉运以一并带走。”

    “啊?”宋樱疑惑,下意识问出口,“带走?去哪?”

    齐辞牵强地扯出个笑,没回她话。

    去地府。

    她无端被卷入这场冲喜,他走时顺道帮她把霉运带走。

    人嘛,固有一死。

    齐辞不想活下去了,迫不及待想了解这残了的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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