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吾懵了好半天,“你再说一遍?”
“老裴!你这烟不对!”程凯跳起来,拽着裴嘉瑞往外跑,“再换一包!”
裴嘉瑞嗯嗯点头,二人一阵风跑出,咣当拉上门。
裴嘉瑞在门口喊了一声:“我们真的不偷听!”咚咚一阵脚步声远去。
室内一静,只有吹风机呼啦啦大响,陆吾随手抓了抓她发根,觉得差不多干了,就把吹风机关掉。
薛知披着一床被子,像只雪人,微微垂着脑袋。望着被角探出的一双手,白得也和被子差不多了,手心抓着把荷花。
陆吾看她头发都散下来,一道乌油墨瀑,在白被子上,更显得黑,刚才只吹了发根,发梢还带着水,灯光一照,盈盈点点水珠子,白闪耀眼。
陆吾心里不自在起来,搓搓耳根站起来,“你这不是胡闹吗?还下着雨···”
没走两步,就被薛知抓住手,塞了枝荷花,“我们结婚吧,”她说,“求你了。”
荷花很新鲜,花枝还有绒绒细毛,扎得手心发痒。陆吾本想去卫生间洗把脸,可胳膊被薛知拽着,这脸是洗不了了。
薛知一个劲儿拽他,陆吾膝盖打弯,保持一个似站非站、似坐非坐的半蹲姿势。也不吭声,别开脸并不看她。
薛知拿不定他是什么意思,背光的阴影里,看不到他表情,只能看到一道笔直锋利的下颌线,颊肉微陷,然后喉咙猛地往上一拉。
薛知双手攀着他胳膊,“陆吾···我每天都都看到你。不然我会···”她轻轻咬了咬牙,“非常非常难过。”
话音未落。陆吾哗啦扯掉被子,一把将她提出来,抱到怀里,照脸使劲亲了一口,“行!你想什么时候?婚礼什么的算算日子,领证明天就行···不行不行,得等你二十,那还有四十几天?四十六天。”
陆吾还想再亲,薛知却将脸埋在他颈侧,一声不吭,只是将胳膊越收越紧,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只不愿意松手。
她闷闷地喊他,“陆吾···”
她身子太软了,像一团枕头,抱久了又有点热,陆吾心脏突突狂跳,模模糊糊还记得程凯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把薛知放下来。
陆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门口偏了偏脸,嘿嘿坏笑,低头又使劲亲了她一下。
薛知咬着手指,双眼只盯着他,盯着他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单手放在门把上,猛地拉开。
程凯和裴嘉瑞赫然出现在门口,程凯咕咚倒地,把裴嘉瑞拌得一个趔趄。
程凯一咕噜爬起来,揉着手肘,“我们刚溜达回来,正要敲门,没想到你就把门打开了,···你说巧不巧?”说着笑呵呵做了个敲门的手势。
陆吾倚门含笑:“那怎么摔了?”
程凯没好气:“低血糖!”
陆吾嗤的笑了,把二人让进去,这才注意到那荷花,早被自己丢开,摇摇欲坠地耷拉在床边,花口向地,蕊心直打摆子。
陆吾走过去,拿起花儿来,吹了一吹,笑问薛知:“给我的?这荷花开得好。”
薛知下意识看了眼裴嘉瑞,“嗯,路上买的。”
陆吾很高兴,“我大伯养了一院子荷花,没一支比得上这个。”兴兴头头拿了瓶啤酒,去卫生间倒掉灌水。
等陆吾一走,程凯说:“诶,薛知,你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至少跟我们说一声啊。”
裴嘉瑞说:“再不然看看时间吧,哪怕早点呢?现在连宿舍都回不去,刚去一楼问了,没空房,我总不能去公园睡长椅。”
“···”薛知看了看旅馆,两两相对的高低大床:“不是有四张床吗?”
“这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薛知无所谓:“火车卧铺不就这样?”
在这时,陆吾恰好拿着那瓶荷花出来,啤酒瓶翠绿翠绿,壁|面挂着点点水珠,荷花大得打弯,陆吾就用只手托着。
陆吾好奇问:“你们说什么呢?”
靠墙有四张电脑,薛知回想了一下陆吾的位置,拉过转椅坐在旁边,“没什么,我想看你打游戏。”
“行。”
陆吾搁下瓶子,坐到她旁边,鼠标晃亮屏幕,他却只盯着她,两人距离里靠得近,逆着光也不过朦胧些。
电脑屏幕在后面放着光,亮白亮白。
屏幕光并不照远,朦胧扫到他脸上,鼻梁高挺,直直一溜儿白,看上去就像是石雕纱,又硬,又薄。
薛知轻声问:“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裴嘉瑞接口:“你吓到我了!”
刚才空调调太高,陆吾觉得热,把袖子挽起来,又扯了扯衣领,“行了老裴,有你什么事?”
陆吾侧脸看她,忽然倾身下俯。
她冒然抬起脸,温暖的唇就印在嘴角,软得吓了她一跳,整张脸咚地红透了,恨不得冒烟。
陆吾却又别过脸,咬着嘴悄然忍笑。
没一会儿就忍不住,索性大笑出来,“薛知,以后我们家里也种荷花。”
电脑配置接入式耳机,所以并不吵,只有敲击键盘的噼啪声。薛知盘腿坐在转椅里,抱着腿看他打游戏,空气中有淡淡烟草香。
那是他身上的味道。
···
第二天,睁眼看到白花花的天花板,薛知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旅馆上铺。
床头出现一只手,递上来一小袋早餐,小笼包底皮儿酥脆,发出一股熟香。
薛知马上凑过去,胳膊撑住床栏,探出床外,三两口吃完小笼包,又就着陆吾的手喝了两口豆浆,拍拍手,直接从上铺跃下去。
陆吾猝不及防,甩开塑料袋,伸手去接她,被惯性一冲,膝盖弯了一下又立刻打直,带得薛知也是一晃。
“别胡闹,”他难得教训她,“下次提前跟我说一声。”
薛知只是笑,被放下来也踩着他鞋面,扬起脸,凑过去亲喉结。
陆吾觉得腰背发软,于是拿手推她,但胳膊被她抓住,怎么也推不开,他急了,呼吸都重起来,她嘴唇贴在他脖子上,热热的气息拂过来,把颈后碎发都吹起来,他只觉浑身热血逆流,在头顶轰然炸开。
陆吾有点吃力地挣扎,“别胡闹···”
她说,“就胡闹。”
但下个瞬间,她的表情就僵住了。
薛知吓得往后跳了两步,“你你你···怎么会这样?”
陆吾闷哼一声,就势坐在床边,抓了把被角捂住,深深弯下腰去。
“我不知道会···会这样。”
“那你以为会那样?!”陆吾认真生气起来,“又是早晨!都让你不要胡闹了!”
他摁得用力,手背青筋绷老高。没说两个字就要从牙缝里吸口气,呜呜咽咽地又将头埋下去,几乎埋到膝盖间。
她只好反过来安慰他,“没事没事,这是正常现象,你别害怕。也别害羞。”
陆吾刚要说话,却听卫生间噗嗤一声,脸上更黑了一层。
“我马上去让他们不要笑了,”薛知极力安慰他,“你放心。”
···
站在卫生间门口,敲了敲。
笑声戛然而止。
但只过了半分钟。
门后又爆发出一阵大笑,几乎掀翻房顶。
薛知说了声,“我进来了。”打开门,发现裴嘉瑞拿着毛巾,程凯拿着牙刷,都绷着脸看她,只不过程凯脸胖,哆嗦得更厉害一点。
薛知反手把门关上了,“笑小声点嘛,给陆吾留点面子。”
注意到薛知的动作,二人齐刷刷看向她。
裴嘉瑞啧啧称奇,“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你真挺···”
“···积极要求进步。”程凯反肘戳了裴嘉瑞一下,“简直就是中国速度。”
薛知抬起眼,“过奖了。不过谢谢肯定。”
裴嘉瑞心直口快,“我|操,昨晚我还和凯胖打赌,你是真睡装睡,赌了一顿宵夜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程凯声色俱厉,“小薛这么纯洁、这么高尚,能搞学术作假的事儿吗?”
薛知莫名心烦意乱,走到镜子前,猛地往脸上泼了把水,“我真的睡着了。”
裴嘉瑞笑了一声。
薛知拆了套一次性牙刷,挤出牙膏,“不然我昨晚就胡闹了。”
门外传来陆吾又羞又臊的声音:“喂!喂!喂!我听得到!”
薛知含着一口泡沫,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而后掬了把水,漱口吐掉。一边对镜梳头,一边无所谓地跟程凯说:“咱们小点声。”
程凯好奇得抓耳挠腮,“你怎么突然转性了?”
“···”薛知不愿意回答,索性当做没听到,“昨天你们玩到几点了啊?”
“我和老裴玩到两点多,”程凯说,“你零点就睡了,陆吾把你抱上床,然后就站旁边一直盯着你。”
裴嘉瑞说:“就因为那把陆吾挂机,我掉星了。真是太缺德了,薛知,你是不是故意害我?”
薛知无话可说,拉开门出去,陆吾已经恢复如常,坐在床边,侧脸望向窗外,头发有点乱,阳光照下来,炸开一圈金边。
看到她,陆吾胡乱捋了把刘海,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走吧。”
裴嘉瑞从卫生间探出个脑袋:“我俩呢?”
“你俩?你俩怎么了?”陆吾觉得荒唐,“不认路?”
···
陆吾将薛知送到宿舍楼下,薛知很沉默地进去,一路走一路低着头。
陆吾伸手把她揪回来,“怎么了?”
薛知脚下一个趔趄,抱着陆吾胳膊才站稳,还是不抬头,“我到二十岁,咱们就能结婚好不好?”
“好啊,当然好啊,”陆吾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怕什么,我家老爷子又不吃人。”
头顶一重,薛知觉得黑影朝自己压来,下意识闭住呼吸,抬起眼看他。
正撞上他的目光。
陆吾眼珠垂得很低,长长的睫毛落下去,仿佛是眼底的两团阴影。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忽地笑了,眉眼弯弯,眼底迸溅出碎水晶般的细光,“你放心,你有我。”
她抱着他点头又点头。
他从没有食言,一直将她照顾得极好。
在他身边,所能想象最大的危险——
不过是,在糖炒栗子里剥到虫子。
薛知缓慢眨下眼,踮起脚,飞快亲了下他喉结,“谢谢你。”
···
薛知回到宿舍,空无一人,她洗了个澡,不巧澡堂吹风机检修,她索性一边擦头发一边回来,坐在板凳上,翻出手机玩。
满桌都是陆吾送的零食,她随手拆了盒水果糖,打开微信。
陆吾:【如果觉得头晕,冲一包感冒药喝。】
陆吾:【女孩子不可以淋雨。】
薛知正要回复,忽然心念一动,退出去,点开消息更新,是一条水滴筹,点开就是很醒目的红色大字标题,一张张照片惨不忍睹。
薛知不由自主看下去:
【甘肃农民王盼娣,女,二十岁。】
【已婚,育有三女一男。】
【小儿子在父亲的工地上失足,摔入现浇混凝土中,体内插|入四根钢筋。】
【家庭目前负债十二万,求助社会各界帮助。】
照片弹了出来,一张凄苦干瘦的脸,眼睛与脸颊都陷下去,仿佛骷髅。
薛知只觉得那骷髅晃动起来,几乎晃出屏幕。耳边唯有呼啦啦风响,像是成千上万的手,把她拽回到很小的时候,四周场景变幻,恍惚又是贫瘠的童年。
水果糖从喉咙里滚下去,气息一闭,呛得她咳嗽起来。
手机从手里滑落,咣当摔在桌上,屏幕终于漆黑。
她咳得挖心挖肺,伏在桌上,好半天直不起腰来,湿头发拍在脸上,风一吹,又冰又辣。
好半天,她才喘过一口气,挣扎着拧开一瓶水,仰头拼命地往肚里咽,一大口一大口,撑得嗓子眼生疼。
转眼喝空了一瓶水,她才转脸去看镜中的自己。
也很像一具骷髅。
她猛地打了个寒噤。
谁都能认错了她。
但她可不能认错了自己。
···
抄完实验报告之后,薛知照常和陆吾通了视频,然后刷牙睡觉。
牙膏一应是陆吾买的,牌子味道都和他一样,薄荷香,窝进被窝好久好久,唇齿还是凉凉的。
正梦到一半,门外咔嚓一响,姜南走进宿舍。
薛知听到门锁声就清醒了,揉揉眼爬起来,见姜南领着白绳挂纸盒,老远闻着一股糯米香甜。
桑媛也从床上跳下来,笑嘻嘻,“白糖荷花糕?”
“他说他们家阿姨做这个好吃,”姜南有点不好意思,但看得出很高兴,“薛知你刷牙了吗?没刷也来吃点。”
糯米糕是现打出来的,入口即化,口齿余香,三人很快分完了一包糕。
姜南没吃两口就脸红得不行,压低声音问薛知:“你觉得怎么样?”
薛知装傻,“荷花糕?好吃的呀!”
姜南有点矜持,又有点不好意思:“我说的不是荷花糕···”
“可我说的是荷花糕呀,”薛知笑吟吟,“帮帮忙,把陆慎平联系方式推一下,我要一份食铺。”
桑媛奇道,“你怎么不能陆吾要。”
“他要吃醋,”薛知抽了张湿巾,低头擦拭嘴角糖渣,好似一副小女儿含羞娇态,忽然眼珠咕噜噜一转,看向了姜南,“啊,你也要吃醋!”
姜南果然急了,“谁吃醋了?我吃哪门子醋?”
“我不要就是了!”薛知一把丢开湿巾,跳着跳着躲她,“你别动手呀!”
为了表明态度,姜南硬拽着薛知,逼她加上了陆慎平。
灯一熄,薛知就点开陆慎平微信,想了一想,还是先发了个消息。
陆慎平倒是秒回,薛知又把对话在心里预演一遍,拿起电话,轻手轻脚地走出宿舍。
电话打过去,没两声陆慎平就接了:“哟嫂子,好久不见呐,怎么了,是不是想吃蹄髈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薛知笑吟吟,“还是说你见人就喊嫂子?”
“诶,这不能,这不能,”陆慎平咳嗽两声,“那什么···嫂子不会信不过我哥吧,这不能吧,这个月我就跟我哥玩过一回麻将,全男的啊,全男的,真的,我们有组织有纪律的。”
“没有,”薛知叹了口气,似乎非常难为情,“我有点···其实我有点事想求你。”
陆慎平不动声色,听她把事一说,忍不住松了口气,“就这点事?”
薛知很腼腆似的,“事情挺小的,但你可别告诉陆吾···”
“为什么?”陆慎平好笑,“这不好事吗?”
“因为我···我家条件···”她吞吞吐吐,“我害怕别人说我···配不上···就···所以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陆慎平有点好笑,丫头片子自尊心倒强,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因为陆吾对薛知实在上心,所以陆慎平也特别敷衍她,“你放心,别说告诉第三个人,明天,明天我自己都不会记得这件事。”
“老裴!你这烟不对!”程凯跳起来,拽着裴嘉瑞往外跑,“再换一包!”
裴嘉瑞嗯嗯点头,二人一阵风跑出,咣当拉上门。
裴嘉瑞在门口喊了一声:“我们真的不偷听!”咚咚一阵脚步声远去。
室内一静,只有吹风机呼啦啦大响,陆吾随手抓了抓她发根,觉得差不多干了,就把吹风机关掉。
薛知披着一床被子,像只雪人,微微垂着脑袋。望着被角探出的一双手,白得也和被子差不多了,手心抓着把荷花。
陆吾看她头发都散下来,一道乌油墨瀑,在白被子上,更显得黑,刚才只吹了发根,发梢还带着水,灯光一照,盈盈点点水珠子,白闪耀眼。
陆吾心里不自在起来,搓搓耳根站起来,“你这不是胡闹吗?还下着雨···”
没走两步,就被薛知抓住手,塞了枝荷花,“我们结婚吧,”她说,“求你了。”
荷花很新鲜,花枝还有绒绒细毛,扎得手心发痒。陆吾本想去卫生间洗把脸,可胳膊被薛知拽着,这脸是洗不了了。
薛知一个劲儿拽他,陆吾膝盖打弯,保持一个似站非站、似坐非坐的半蹲姿势。也不吭声,别开脸并不看她。
薛知拿不定他是什么意思,背光的阴影里,看不到他表情,只能看到一道笔直锋利的下颌线,颊肉微陷,然后喉咙猛地往上一拉。
薛知双手攀着他胳膊,“陆吾···我每天都都看到你。不然我会···”她轻轻咬了咬牙,“非常非常难过。”
话音未落。陆吾哗啦扯掉被子,一把将她提出来,抱到怀里,照脸使劲亲了一口,“行!你想什么时候?婚礼什么的算算日子,领证明天就行···不行不行,得等你二十,那还有四十几天?四十六天。”
陆吾还想再亲,薛知却将脸埋在他颈侧,一声不吭,只是将胳膊越收越紧,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只不愿意松手。
她闷闷地喊他,“陆吾···”
她身子太软了,像一团枕头,抱久了又有点热,陆吾心脏突突狂跳,模模糊糊还记得程凯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把薛知放下来。
陆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门口偏了偏脸,嘿嘿坏笑,低头又使劲亲了她一下。
薛知咬着手指,双眼只盯着他,盯着他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单手放在门把上,猛地拉开。
程凯和裴嘉瑞赫然出现在门口,程凯咕咚倒地,把裴嘉瑞拌得一个趔趄。
程凯一咕噜爬起来,揉着手肘,“我们刚溜达回来,正要敲门,没想到你就把门打开了,···你说巧不巧?”说着笑呵呵做了个敲门的手势。
陆吾倚门含笑:“那怎么摔了?”
程凯没好气:“低血糖!”
陆吾嗤的笑了,把二人让进去,这才注意到那荷花,早被自己丢开,摇摇欲坠地耷拉在床边,花口向地,蕊心直打摆子。
陆吾走过去,拿起花儿来,吹了一吹,笑问薛知:“给我的?这荷花开得好。”
薛知下意识看了眼裴嘉瑞,“嗯,路上买的。”
陆吾很高兴,“我大伯养了一院子荷花,没一支比得上这个。”兴兴头头拿了瓶啤酒,去卫生间倒掉灌水。
等陆吾一走,程凯说:“诶,薛知,你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至少跟我们说一声啊。”
裴嘉瑞说:“再不然看看时间吧,哪怕早点呢?现在连宿舍都回不去,刚去一楼问了,没空房,我总不能去公园睡长椅。”
“···”薛知看了看旅馆,两两相对的高低大床:“不是有四张床吗?”
“这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薛知无所谓:“火车卧铺不就这样?”
在这时,陆吾恰好拿着那瓶荷花出来,啤酒瓶翠绿翠绿,壁|面挂着点点水珠,荷花大得打弯,陆吾就用只手托着。
陆吾好奇问:“你们说什么呢?”
靠墙有四张电脑,薛知回想了一下陆吾的位置,拉过转椅坐在旁边,“没什么,我想看你打游戏。”
“行。”
陆吾搁下瓶子,坐到她旁边,鼠标晃亮屏幕,他却只盯着她,两人距离里靠得近,逆着光也不过朦胧些。
电脑屏幕在后面放着光,亮白亮白。
屏幕光并不照远,朦胧扫到他脸上,鼻梁高挺,直直一溜儿白,看上去就像是石雕纱,又硬,又薄。
薛知轻声问:“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裴嘉瑞接口:“你吓到我了!”
刚才空调调太高,陆吾觉得热,把袖子挽起来,又扯了扯衣领,“行了老裴,有你什么事?”
陆吾侧脸看她,忽然倾身下俯。
她冒然抬起脸,温暖的唇就印在嘴角,软得吓了她一跳,整张脸咚地红透了,恨不得冒烟。
陆吾却又别过脸,咬着嘴悄然忍笑。
没一会儿就忍不住,索性大笑出来,“薛知,以后我们家里也种荷花。”
电脑配置接入式耳机,所以并不吵,只有敲击键盘的噼啪声。薛知盘腿坐在转椅里,抱着腿看他打游戏,空气中有淡淡烟草香。
那是他身上的味道。
···
第二天,睁眼看到白花花的天花板,薛知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旅馆上铺。
床头出现一只手,递上来一小袋早餐,小笼包底皮儿酥脆,发出一股熟香。
薛知马上凑过去,胳膊撑住床栏,探出床外,三两口吃完小笼包,又就着陆吾的手喝了两口豆浆,拍拍手,直接从上铺跃下去。
陆吾猝不及防,甩开塑料袋,伸手去接她,被惯性一冲,膝盖弯了一下又立刻打直,带得薛知也是一晃。
“别胡闹,”他难得教训她,“下次提前跟我说一声。”
薛知只是笑,被放下来也踩着他鞋面,扬起脸,凑过去亲喉结。
陆吾觉得腰背发软,于是拿手推她,但胳膊被她抓住,怎么也推不开,他急了,呼吸都重起来,她嘴唇贴在他脖子上,热热的气息拂过来,把颈后碎发都吹起来,他只觉浑身热血逆流,在头顶轰然炸开。
陆吾有点吃力地挣扎,“别胡闹···”
她说,“就胡闹。”
但下个瞬间,她的表情就僵住了。
薛知吓得往后跳了两步,“你你你···怎么会这样?”
陆吾闷哼一声,就势坐在床边,抓了把被角捂住,深深弯下腰去。
“我不知道会···会这样。”
“那你以为会那样?!”陆吾认真生气起来,“又是早晨!都让你不要胡闹了!”
他摁得用力,手背青筋绷老高。没说两个字就要从牙缝里吸口气,呜呜咽咽地又将头埋下去,几乎埋到膝盖间。
她只好反过来安慰他,“没事没事,这是正常现象,你别害怕。也别害羞。”
陆吾刚要说话,却听卫生间噗嗤一声,脸上更黑了一层。
“我马上去让他们不要笑了,”薛知极力安慰他,“你放心。”
···
站在卫生间门口,敲了敲。
笑声戛然而止。
但只过了半分钟。
门后又爆发出一阵大笑,几乎掀翻房顶。
薛知说了声,“我进来了。”打开门,发现裴嘉瑞拿着毛巾,程凯拿着牙刷,都绷着脸看她,只不过程凯脸胖,哆嗦得更厉害一点。
薛知反手把门关上了,“笑小声点嘛,给陆吾留点面子。”
注意到薛知的动作,二人齐刷刷看向她。
裴嘉瑞啧啧称奇,“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你真挺···”
“···积极要求进步。”程凯反肘戳了裴嘉瑞一下,“简直就是中国速度。”
薛知抬起眼,“过奖了。不过谢谢肯定。”
裴嘉瑞心直口快,“我|操,昨晚我还和凯胖打赌,你是真睡装睡,赌了一顿宵夜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程凯声色俱厉,“小薛这么纯洁、这么高尚,能搞学术作假的事儿吗?”
薛知莫名心烦意乱,走到镜子前,猛地往脸上泼了把水,“我真的睡着了。”
裴嘉瑞笑了一声。
薛知拆了套一次性牙刷,挤出牙膏,“不然我昨晚就胡闹了。”
门外传来陆吾又羞又臊的声音:“喂!喂!喂!我听得到!”
薛知含着一口泡沫,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而后掬了把水,漱口吐掉。一边对镜梳头,一边无所谓地跟程凯说:“咱们小点声。”
程凯好奇得抓耳挠腮,“你怎么突然转性了?”
“···”薛知不愿意回答,索性当做没听到,“昨天你们玩到几点了啊?”
“我和老裴玩到两点多,”程凯说,“你零点就睡了,陆吾把你抱上床,然后就站旁边一直盯着你。”
裴嘉瑞说:“就因为那把陆吾挂机,我掉星了。真是太缺德了,薛知,你是不是故意害我?”
薛知无话可说,拉开门出去,陆吾已经恢复如常,坐在床边,侧脸望向窗外,头发有点乱,阳光照下来,炸开一圈金边。
看到她,陆吾胡乱捋了把刘海,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走吧。”
裴嘉瑞从卫生间探出个脑袋:“我俩呢?”
“你俩?你俩怎么了?”陆吾觉得荒唐,“不认路?”
···
陆吾将薛知送到宿舍楼下,薛知很沉默地进去,一路走一路低着头。
陆吾伸手把她揪回来,“怎么了?”
薛知脚下一个趔趄,抱着陆吾胳膊才站稳,还是不抬头,“我到二十岁,咱们就能结婚好不好?”
“好啊,当然好啊,”陆吾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怕什么,我家老爷子又不吃人。”
头顶一重,薛知觉得黑影朝自己压来,下意识闭住呼吸,抬起眼看他。
正撞上他的目光。
陆吾眼珠垂得很低,长长的睫毛落下去,仿佛是眼底的两团阴影。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忽地笑了,眉眼弯弯,眼底迸溅出碎水晶般的细光,“你放心,你有我。”
她抱着他点头又点头。
他从没有食言,一直将她照顾得极好。
在他身边,所能想象最大的危险——
不过是,在糖炒栗子里剥到虫子。
薛知缓慢眨下眼,踮起脚,飞快亲了下他喉结,“谢谢你。”
···
薛知回到宿舍,空无一人,她洗了个澡,不巧澡堂吹风机检修,她索性一边擦头发一边回来,坐在板凳上,翻出手机玩。
满桌都是陆吾送的零食,她随手拆了盒水果糖,打开微信。
陆吾:【如果觉得头晕,冲一包感冒药喝。】
陆吾:【女孩子不可以淋雨。】
薛知正要回复,忽然心念一动,退出去,点开消息更新,是一条水滴筹,点开就是很醒目的红色大字标题,一张张照片惨不忍睹。
薛知不由自主看下去:
【甘肃农民王盼娣,女,二十岁。】
【已婚,育有三女一男。】
【小儿子在父亲的工地上失足,摔入现浇混凝土中,体内插|入四根钢筋。】
【家庭目前负债十二万,求助社会各界帮助。】
照片弹了出来,一张凄苦干瘦的脸,眼睛与脸颊都陷下去,仿佛骷髅。
薛知只觉得那骷髅晃动起来,几乎晃出屏幕。耳边唯有呼啦啦风响,像是成千上万的手,把她拽回到很小的时候,四周场景变幻,恍惚又是贫瘠的童年。
水果糖从喉咙里滚下去,气息一闭,呛得她咳嗽起来。
手机从手里滑落,咣当摔在桌上,屏幕终于漆黑。
她咳得挖心挖肺,伏在桌上,好半天直不起腰来,湿头发拍在脸上,风一吹,又冰又辣。
好半天,她才喘过一口气,挣扎着拧开一瓶水,仰头拼命地往肚里咽,一大口一大口,撑得嗓子眼生疼。
转眼喝空了一瓶水,她才转脸去看镜中的自己。
也很像一具骷髅。
她猛地打了个寒噤。
谁都能认错了她。
但她可不能认错了自己。
···
抄完实验报告之后,薛知照常和陆吾通了视频,然后刷牙睡觉。
牙膏一应是陆吾买的,牌子味道都和他一样,薄荷香,窝进被窝好久好久,唇齿还是凉凉的。
正梦到一半,门外咔嚓一响,姜南走进宿舍。
薛知听到门锁声就清醒了,揉揉眼爬起来,见姜南领着白绳挂纸盒,老远闻着一股糯米香甜。
桑媛也从床上跳下来,笑嘻嘻,“白糖荷花糕?”
“他说他们家阿姨做这个好吃,”姜南有点不好意思,但看得出很高兴,“薛知你刷牙了吗?没刷也来吃点。”
糯米糕是现打出来的,入口即化,口齿余香,三人很快分完了一包糕。
姜南没吃两口就脸红得不行,压低声音问薛知:“你觉得怎么样?”
薛知装傻,“荷花糕?好吃的呀!”
姜南有点矜持,又有点不好意思:“我说的不是荷花糕···”
“可我说的是荷花糕呀,”薛知笑吟吟,“帮帮忙,把陆慎平联系方式推一下,我要一份食铺。”
桑媛奇道,“你怎么不能陆吾要。”
“他要吃醋,”薛知抽了张湿巾,低头擦拭嘴角糖渣,好似一副小女儿含羞娇态,忽然眼珠咕噜噜一转,看向了姜南,“啊,你也要吃醋!”
姜南果然急了,“谁吃醋了?我吃哪门子醋?”
“我不要就是了!”薛知一把丢开湿巾,跳着跳着躲她,“你别动手呀!”
为了表明态度,姜南硬拽着薛知,逼她加上了陆慎平。
灯一熄,薛知就点开陆慎平微信,想了一想,还是先发了个消息。
陆慎平倒是秒回,薛知又把对话在心里预演一遍,拿起电话,轻手轻脚地走出宿舍。
电话打过去,没两声陆慎平就接了:“哟嫂子,好久不见呐,怎么了,是不是想吃蹄髈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薛知笑吟吟,“还是说你见人就喊嫂子?”
“诶,这不能,这不能,”陆慎平咳嗽两声,“那什么···嫂子不会信不过我哥吧,这不能吧,这个月我就跟我哥玩过一回麻将,全男的啊,全男的,真的,我们有组织有纪律的。”
“没有,”薛知叹了口气,似乎非常难为情,“我有点···其实我有点事想求你。”
陆慎平不动声色,听她把事一说,忍不住松了口气,“就这点事?”
薛知很腼腆似的,“事情挺小的,但你可别告诉陆吾···”
“为什么?”陆慎平好笑,“这不好事吗?”
“因为我···我家条件···”她吞吞吐吐,“我害怕别人说我···配不上···就···所以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陆慎平有点好笑,丫头片子自尊心倒强,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因为陆吾对薛知实在上心,所以陆慎平也特别敷衍她,“你放心,别说告诉第三个人,明天,明天我自己都不会记得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