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杯杯壁冰凉，但水气氤氲上来，烫得鼻酸。
薛知犹豫了下，伸出手，轻轻拽住点他衣角。
“什么意思？”陆吾低头看了眼，目光停留一瞬，又重新看向她，“没用。这事绕不过去。”
薛知反问他，“你会骗我吗？”
“不会。”
薛知闭眼点了点头。再睁开眼，脸上微微笑，“那我也不骗你，所以你别问了，我不会说的。”
这句话倒把陆吾噎住了，不知该换上什么表情，绷着的脸微微一松。
下一刻，陆吾坐在床边，狠狠搓了把脸，“我不问，你能保证好好吃药养病么？”
“···能。”
陆吾点头，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绕了几圈，捋了把刘海，又坐回去，凝视着她，“好！我不问。”
薛知咬着嘴唇，别开脸，去看点滴管里的药水，一滴滴往下淌。一滴又一滴，时间就这么过去，她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
突然间，她下定了决心。
这世上，陆吾是对她最好最好的人，也许她活着就是为了遇到陆吾，也许···也许真的有神明，这个人是神明给她的一颗糖。
她不能骗他。
薛知嘴唇动了动，想要把那句话说出来。
陆吾却没看到，他拿出手机，“我去接个电话。”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点滴，“你要困了就先睡。”
看着陆吾走出门去，薛知一动不动，手却开始发抖，心也开始发抖。
点滴还在往下砸，一砸又一砸，砸得涟漪震震。她极力去数那点滴，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她哄自己，数到一百陆吾就回来了。
所以每次数到二十，她就不往下数了。重头开始。就当之前没有过。
这二十年里，她习惯了失望，所以不敢主动期盼什么。
薛知一直不能去想，陆吾是怎么回来的，反正她一看到他的表情，就明白，他还是知道了。
薛知并没有难过，也并也没有失望。只是身体蚀了个口子，呼啦啦灌进好大风，又冷，又空。
他站在门口，逆着光，眉眼隐在暗处，显得目光深沉，只露出抿直的唇线。
也并没有说多余的话。
“你好好休息。”
薛知反而平静下来，“你都知道了？”
陆吾忽然笑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薛知大脑飞速旋转。陆吾喜欢王盼娣，陆吾没认出王盼娣，王盼娣现在过得很惨，——那么整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哦！陆吾把她认做王盼娣，要钱给钱，要爱给爱。让她占了好多好多便宜。
薛知笑起来，露出虎牙尖尖，“我一早就知道了呀。”
陆吾眼角微敛，“一早是多早？”
“一早就是一早，”她似乎气鼓鼓，圆着腮帮子别过脸，“这还有什么好问？”
陆吾笑了笑，状似无意地说：“那你这样骗我，高兴么？”
“我没有骗你，”薛知拿笑眼瞅他，“我早就告诉过你，那些事，我根本就不记得。”
——“陆吾，你觉得小时候的我很好，可我根本不记得了。”
——“不可能说，为了满足你的想象，我就继续做小时候的自己。”
——“恕我直言，我活着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和你谈恋爱。”
陆吾眼皮重重一跳，再没有看她，只无意识地扣住门框，又慢慢松开。
“是啊，你没骗我，”陆吾顿了顿，笑咳一声，“之前就那么分了，也挺好的。”
薛知沉默，幸好陆吾转身走了。没什么声音，烟似的消失掉了。
瞪大眼睛盯了好半天，终于确定他不回来了。
薛知长出口气，抱着保温瓶，慢慢喝核桃甜茶。刚喝了一口，脑子里还空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啪嗒滴在茶里，涟漪圆圆复平平。
哭什么？她赚了，大赚而特赚。她可明白得很，自己既不是顶尖聪明，又不是顶尖漂亮，不过仗着陆吾认错了人。陆吾一明白过来，马上就不要她了。
薛知心里酸酸涨涨，仿佛难过，可是她平白无故，占了老大便宜，她觉得自己难过得不应该。
拔掉针管，她就出院了。
···
薛知觉得自己还挺冷静的，回宿舍还打开CAD，重新检查了一遍作业。
有一门课快结了，看着考试时期一天天逼近，薛知忙着刷往年试卷，也没空想那点破事了。
她又不是失恋，她是失宠。
古代妃子失宠 ，总还有一口皇粮吃，薛知除非进监狱，否则是不会有人管饭的。
手头存款都捐掉了——她不清楚自己配不配用这个字。反正浑身只剩七百三十多块钱，陆吾给她的卡再没有动。
事已至此，还花他的钱，实在超过了她不要脸的底线。
她没有多少底线，所以能留一点是一点。
可考试那天，她还是给自己买了瓶可乐，大概因为开在宿舍门口，比超市贵五毛钱。她坐在位置上一直喝可乐，然后教室门一开，程凯进来了。
薛知一时愣了一下，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来呢？往门外看了一眼，忍不住问他，“学长？”
程凯抬起脸，面无表情，“你认识我？”
前面的桑媛重重咳嗽一声，薛知赶紧踢了她板凳一脚，“不认识。”
程凯从背包里取出一大摞试卷，没什么表情地分好，一排排传发，“我替导师监考，虽然都是本院学弟妹，但我要告诉你们，搞学术讲究的就是一个用心，谁做了小抄，藏了手机，最好赶紧交上来！”
赵晓阳回过头，洋洋得意地哼笑一声。顺势一甩头发，跟宋成对了个眼色。
姜南学号排薛知后一位，考试坐她后面，此时腾地站起来了，“怎么不认识，你不是老给我们演讲吗？忘性倒是挺大的。”
那场考试薛知根本不敢抬头，可乐一口也没有喝，抓着笔刷刷乱写。
程凯绕教室走了两圈，说了点诚实应考什么的。
根本没把她怎么样，但薛知有点喘不上气，就像困在冰窟里，每呼一口，就少一点热气。万幸试卷很简单，全是前几年旧题。
薛知鼓足勇气，说要提前交卷，程凯根本没理她，对着虚空说，“不能提前交卷。”
薛知只好坐回去，在草稿纸上胡写乱画。
她只想到陆吾再也不会对她好了，可是她没想过，在背地里，陆吾会怎么说她。
陆吾会不会说她是个不要脸的表子——不，陆吾这辈子都不会说这个词。他被教养拘住了。那也许说她寡廉鲜耻，同样代表“不要脸”，这个成语显得高级多了。
她薛知可没那么矫情，其实陆吾就算再骂难听一点，又管她什么事？程凯知道她是个骗子，也不过给她一点脸子看，以后见面不打招呼罢了。
她不亏，她赚了。她完全算明白这笔账了。
···
因为大学同学来自天南海北，回家时间不统一，所以班级活动一般在学期中间。
班长提前说好，考完试，集体出去玩，工科男生多，就约在校门口的桌游吧。因为是新开的，折扣力度很大。
桑媛拉着薛知，“桌游有什么意思？咱们不去了。”
“我也不去，”姜南拿手机看时间，“我和陆···”吞掉后半句，不敢看薛知，低头走到讲台，找到自己的书包，背起来走了。
程凯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拢了拢试卷。
薛知拿起草稿纸，惊觉满纸都是陆吾的名字，粗糙微透的纸张，无数个他的名字或潦草或整齐。
薛知眨眨眼，把草稿纸揉成一团，“你不去啊？你不去我去。”
旁边有男生压低声音，“诶，宋成，你去不去？你跟赵晓阳刚分···”
“我为什么不去？”宋成也压低声音，“那是她对不起我，又不是我对不起她，谁让她那小气劲儿，管我这儿管我那儿，我好不容易重获自由！”
薛知笑了一笑。抬头正撞上程凯的目光。
只见程凯微有鄙夷。
在这时，宋成在薛知肩头一拍，“诶，你会玩桌游吗？不会我教你呀。”
“哦，不用了，”薛知回过神，掸了掸肩膀，“我不喜欢道人是非的男生。”
···
可能是因为新开，布置有些简陋，空空旷旷的大厅，阳光明亮，临窗摆着几张桌子。
工科女生少，一桌一个都不够分，薛知坐在靠墙最里的位置，抱着免费柠檬水喝。
同桌男生开始不跟她说话，只拿余光扫她，选牌的时候，终于有人笑眯眯问她，“你会玩哪一种呀？”
薛知看了他一眼，连他名字都不大想得起来，笑说，“我不太会玩。”
“妹子嘛，不太玩桌游，”他想了想，“狼人杀好不好？”
这个薛知倒是会的，所以没什么意见。
第一次线下玩，当然玩得不好，连输好几把。狼人杀是团伙机制，她输平民全输，有男生起哄，“不行，薛知你不用心啊，是不是没当回事？咱不能光玩。”
旁边男生笑劝，“别把人家吓着了呀，你要干什么？”
“咱喝酒，谁输了谁自罚一杯。”
“胡闹什么呢，薛知是女孩子。”
“那真心话大冒险，”那男生指着别人，“说好了，薛知是女孩子，咱可不能过分。”
一唱一和就把事儿定下了。薛知觉得有点搞笑，这群小男孩，装得倒是好。于是去了趟洗手间，再回来就坐在靠外的位置。
薛知犹豫了下，伸出手，轻轻拽住点他衣角。
“什么意思？”陆吾低头看了眼，目光停留一瞬，又重新看向她，“没用。这事绕不过去。”
薛知反问他，“你会骗我吗？”
“不会。”
薛知闭眼点了点头。再睁开眼，脸上微微笑，“那我也不骗你，所以你别问了，我不会说的。”
这句话倒把陆吾噎住了，不知该换上什么表情，绷着的脸微微一松。
下一刻，陆吾坐在床边，狠狠搓了把脸，“我不问，你能保证好好吃药养病么？”
“···能。”
陆吾点头，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绕了几圈，捋了把刘海，又坐回去，凝视着她，“好！我不问。”
薛知咬着嘴唇，别开脸，去看点滴管里的药水，一滴滴往下淌。一滴又一滴，时间就这么过去，她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
突然间，她下定了决心。
这世上，陆吾是对她最好最好的人，也许她活着就是为了遇到陆吾，也许···也许真的有神明，这个人是神明给她的一颗糖。
她不能骗他。
薛知嘴唇动了动，想要把那句话说出来。
陆吾却没看到，他拿出手机，“我去接个电话。”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点滴，“你要困了就先睡。”
看着陆吾走出门去，薛知一动不动，手却开始发抖，心也开始发抖。
点滴还在往下砸，一砸又一砸，砸得涟漪震震。她极力去数那点滴，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她哄自己，数到一百陆吾就回来了。
所以每次数到二十，她就不往下数了。重头开始。就当之前没有过。
这二十年里，她习惯了失望，所以不敢主动期盼什么。
薛知一直不能去想，陆吾是怎么回来的，反正她一看到他的表情，就明白，他还是知道了。
薛知并没有难过，也并也没有失望。只是身体蚀了个口子，呼啦啦灌进好大风，又冷，又空。
他站在门口，逆着光，眉眼隐在暗处，显得目光深沉，只露出抿直的唇线。
也并没有说多余的话。
“你好好休息。”
薛知反而平静下来，“你都知道了？”
陆吾忽然笑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薛知大脑飞速旋转。陆吾喜欢王盼娣，陆吾没认出王盼娣，王盼娣现在过得很惨，——那么整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哦！陆吾把她认做王盼娣，要钱给钱，要爱给爱。让她占了好多好多便宜。
薛知笑起来，露出虎牙尖尖，“我一早就知道了呀。”
陆吾眼角微敛，“一早是多早？”
“一早就是一早，”她似乎气鼓鼓，圆着腮帮子别过脸，“这还有什么好问？”
陆吾笑了笑，状似无意地说：“那你这样骗我，高兴么？”
“我没有骗你，”薛知拿笑眼瞅他，“我早就告诉过你，那些事，我根本就不记得。”
——“陆吾，你觉得小时候的我很好，可我根本不记得了。”
——“不可能说，为了满足你的想象，我就继续做小时候的自己。”
——“恕我直言，我活着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和你谈恋爱。”
陆吾眼皮重重一跳，再没有看她，只无意识地扣住门框，又慢慢松开。
“是啊，你没骗我，”陆吾顿了顿，笑咳一声，“之前就那么分了，也挺好的。”
薛知沉默，幸好陆吾转身走了。没什么声音，烟似的消失掉了。
瞪大眼睛盯了好半天，终于确定他不回来了。
薛知长出口气，抱着保温瓶，慢慢喝核桃甜茶。刚喝了一口，脑子里还空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啪嗒滴在茶里，涟漪圆圆复平平。
哭什么？她赚了，大赚而特赚。她可明白得很，自己既不是顶尖聪明，又不是顶尖漂亮，不过仗着陆吾认错了人。陆吾一明白过来，马上就不要她了。
薛知心里酸酸涨涨，仿佛难过，可是她平白无故，占了老大便宜，她觉得自己难过得不应该。
拔掉针管，她就出院了。
···
薛知觉得自己还挺冷静的，回宿舍还打开CAD，重新检查了一遍作业。
有一门课快结了，看着考试时期一天天逼近，薛知忙着刷往年试卷，也没空想那点破事了。
她又不是失恋，她是失宠。
古代妃子失宠 ，总还有一口皇粮吃，薛知除非进监狱，否则是不会有人管饭的。
手头存款都捐掉了——她不清楚自己配不配用这个字。反正浑身只剩七百三十多块钱，陆吾给她的卡再没有动。
事已至此，还花他的钱，实在超过了她不要脸的底线。
她没有多少底线，所以能留一点是一点。
可考试那天，她还是给自己买了瓶可乐，大概因为开在宿舍门口，比超市贵五毛钱。她坐在位置上一直喝可乐，然后教室门一开，程凯进来了。
薛知一时愣了一下，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来呢？往门外看了一眼，忍不住问他，“学长？”
程凯抬起脸，面无表情，“你认识我？”
前面的桑媛重重咳嗽一声，薛知赶紧踢了她板凳一脚，“不认识。”
程凯从背包里取出一大摞试卷，没什么表情地分好，一排排传发，“我替导师监考，虽然都是本院学弟妹，但我要告诉你们，搞学术讲究的就是一个用心，谁做了小抄，藏了手机，最好赶紧交上来！”
赵晓阳回过头，洋洋得意地哼笑一声。顺势一甩头发，跟宋成对了个眼色。
姜南学号排薛知后一位，考试坐她后面，此时腾地站起来了，“怎么不认识，你不是老给我们演讲吗？忘性倒是挺大的。”
那场考试薛知根本不敢抬头，可乐一口也没有喝，抓着笔刷刷乱写。
程凯绕教室走了两圈，说了点诚实应考什么的。
根本没把她怎么样，但薛知有点喘不上气，就像困在冰窟里，每呼一口，就少一点热气。万幸试卷很简单，全是前几年旧题。
薛知鼓足勇气，说要提前交卷，程凯根本没理她，对着虚空说，“不能提前交卷。”
薛知只好坐回去，在草稿纸上胡写乱画。
她只想到陆吾再也不会对她好了，可是她没想过，在背地里，陆吾会怎么说她。
陆吾会不会说她是个不要脸的表子——不，陆吾这辈子都不会说这个词。他被教养拘住了。那也许说她寡廉鲜耻，同样代表“不要脸”，这个成语显得高级多了。
她薛知可没那么矫情，其实陆吾就算再骂难听一点，又管她什么事？程凯知道她是个骗子，也不过给她一点脸子看，以后见面不打招呼罢了。
她不亏，她赚了。她完全算明白这笔账了。
···
因为大学同学来自天南海北，回家时间不统一，所以班级活动一般在学期中间。
班长提前说好，考完试，集体出去玩，工科男生多，就约在校门口的桌游吧。因为是新开的，折扣力度很大。
桑媛拉着薛知，“桌游有什么意思？咱们不去了。”
“我也不去，”姜南拿手机看时间，“我和陆···”吞掉后半句，不敢看薛知，低头走到讲台，找到自己的书包，背起来走了。
程凯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拢了拢试卷。
薛知拿起草稿纸，惊觉满纸都是陆吾的名字，粗糙微透的纸张，无数个他的名字或潦草或整齐。
薛知眨眨眼，把草稿纸揉成一团，“你不去啊？你不去我去。”
旁边有男生压低声音，“诶，宋成，你去不去？你跟赵晓阳刚分···”
“我为什么不去？”宋成也压低声音，“那是她对不起我，又不是我对不起她，谁让她那小气劲儿，管我这儿管我那儿，我好不容易重获自由！”
薛知笑了一笑。抬头正撞上程凯的目光。
只见程凯微有鄙夷。
在这时，宋成在薛知肩头一拍，“诶，你会玩桌游吗？不会我教你呀。”
“哦，不用了，”薛知回过神，掸了掸肩膀，“我不喜欢道人是非的男生。”
···
可能是因为新开，布置有些简陋，空空旷旷的大厅，阳光明亮，临窗摆着几张桌子。
工科女生少，一桌一个都不够分，薛知坐在靠墙最里的位置，抱着免费柠檬水喝。
同桌男生开始不跟她说话，只拿余光扫她，选牌的时候，终于有人笑眯眯问她，“你会玩哪一种呀？”
薛知看了他一眼，连他名字都不大想得起来，笑说，“我不太会玩。”
“妹子嘛，不太玩桌游，”他想了想，“狼人杀好不好？”
这个薛知倒是会的，所以没什么意见。
第一次线下玩，当然玩得不好，连输好几把。狼人杀是团伙机制，她输平民全输，有男生起哄，“不行，薛知你不用心啊，是不是没当回事？咱不能光玩。”
旁边男生笑劝，“别把人家吓着了呀，你要干什么？”
“咱喝酒，谁输了谁自罚一杯。”
“胡闹什么呢，薛知是女孩子。”
“那真心话大冒险，”那男生指着别人，“说好了，薛知是女孩子，咱可不能过分。”
一唱一和就把事儿定下了。薛知觉得有点搞笑，这群小男孩，装得倒是好。于是去了趟洗手间，再回来就坐在靠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