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完事,刚好是饭点,谢瑶迦索性就在陈金虎这里用了饭后再走。

    等再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有一人候在外头。

    看她出来,眼巴巴地凑上来,“闺女啊……”

    谢瑶迦睨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认识您?”

    她还没跟他算账呢。

    “哎呀,怎么能不认识我呢。”

    老头急了,伸手过来就要扒拉谢瑶迦,谢瑶迦轻巧躲过,就是不给他面子,不回头,不搭理。

    眼见没辙。

    老头只好从怀里掏出一个酒葫芦,酒葫芦约莫有两个巴掌大小,轻轻摇了一下,里头是液体撞击酒葫芦壁的声音。

    谢瑶迦终于回头,就见老头儿冲她得意一笑,揭开了酒葫芦的盖子。

    一时间,酒香四溢。

    老头笑:“这可是你爹爹我珍藏很久的佳酿,怎么样?认识了吧,要不要和爹爹喝一杯?”

    谢瑶迦的视线往自家亲爹期期艾艾的眼神上一落,像是勉为其难地顺应着他给的台阶下了来:“行吧,给您一个面子。”

    老头喜笑颜开,拉着她就走。

    明明一双眼睛看起来不大好,步伐依旧稳健。

    只脊背佝偻着,比以前弯了不少。

    头发也白了许多。

    谢瑶迦在后面跟着,看着,眼眶不自觉发热。

    这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吃了多少苦?

    就这么被带着,谢瑶迦跟着他进了据地小厨房旁边的一间小屋,里头堆了柴火,是专门放柴火的库房。

    灯光昏暗,只点了一盏烛灯。

    里头支了一张小桌几,两头备了一块破旧的蒲团。

    小桌几上面是一碟花生米几和一小盘五花肉,肥滋滋的,看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老头不但酒备好了,小菜也备好了。

    也不知是哪里借来的这些东西……

    老头儿拉着她坐下,冲她挤眉弄眼道:“小声点,他们都睡了,这些都是爹爹偷偷从厨房里摸出来的吃的,别被他们发现了。”

    她就知道,不是借,是“偷”。

    谢瑶迦狠狠刮了他一眼,瞥了眼桌子上的东西,意有所指道:“这么久没见,您还是老样子啊。”

    在寨子里的时候,臭老头身上有旧伤,加上年纪大了,谢瑶迦就不准他半夜吃东西。

    偏偏老头嘴馋,总是趁着半夜大家都睡熟之后,偷偷摸到厨房偷肉,偷花生米,拿出来凑酒喝。

    有时候厨房没有熟食,他也能偷了食材,再自己掌个勺,照样吃麻麻香。

    她说,老头就嘿嘿地笑。

    拿起酒葫芦就往两只准备好了的大酒碗里倒酒,自己的那一只倒是倒得满满当当,轮到谢瑶迦这一边,只倒了半碗便想缩回手。

    却被自家闺女皮笑肉不笑地按住手,“倒满。”

    老头儿心疼得脸上皮肉轻颤,只好抖着手,颤颤巍巍地一点一点将酒碗满了。

    谢瑶迦满意了,松开他的手,端起酒碗灌了一大口,展颜笑开:“好酒。”

    老头儿这回不苦着脸了,乐得呵呵直笑,“是吧是吧,你可以不相信别人,但是不能不相信你爹的酿酒手艺啊。”

    说着又乐呵呵地想给她续上,完全忘了刚才自己还一脸肉疼的样子。

    “嗯,相信。但是……”谢瑶迦的话拐了一个弯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就是不知,您不是在外头逃亡么,哪里来的时间酿酒?”

    倒酒的手一颤,抖出来点。

    “说话。”

    不咸不淡的语气,老头儿的手却抖得越发厉害。

    别人家是妻管严,怕婆娘,轮到他家,是女管严,怕闺女。

    他支支吾吾:“就寨子里的那一壶,我给带出来了……”

    “哦对,我倒是忘了,您这一趟出去是去访友的,带酒也正常,只是想问问您……”

    谢瑶迦拖长声线,睨着他,开口道:“您访的是哪门子的友?我怎么听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说,您要访的那位故人早在五年前,就举家迁往京城了呢?”

    老头儿急得磕巴,“我、我……”

    谢瑶迦一锤定音,“所以您压根儿就不是出去访友,对吧?”

    “是……”

    得到老头子的确认,谢瑶迦险些又气了一个倒仰。

    当初传递回来消息时,她一看就觉着不对劲,什么样的友人,在故人访友之后,友人不知去向,家人却被屠杀得一干二净?

    被屠灭满门,在当地也该引起很大的轰动才是,可一问及当地人,皆是回应并不知这个灭门案。

    事情诸多蹊跷,谢瑶迦才急哄哄出了寨子,一边差人查,一边赶往杭城。

    终于在那一堆被灭门一样的尸体卷宗里找出蛛丝马迹。

    尸体有男女老少,服饰用料却不同。

    老头儿曾说过,那一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却也算是簪缨世家,门楣看来也是如此。

    可那满地的尸体却是粗布衣裳。

    反倒是附近传来土匪洗劫村落,尸体失踪的消息。

    也就是说这一地的人很有可能就不是那一家人,反而是什么人为了掩盖行踪,偷了尸体充数。

    她到了杭城,一路顺着陈金虎发现的痕迹摸过去,皆是看到打斗的痕迹。

    仿佛被人追杀已久。

    再一联想到寨子后来发生的事情,她也就明白了。

    “您知道寨子里有鬼,那些吃人的老家伙想要那个位置,位置一旦放了,老祖宗的心血毁于一旦。所以您选择自个儿出来吸引火力,然后让我坐上那个位置,为的不只是磨砺我,还为的是我的安全,是不是?”

    老头没吭声,谢瑶迦往下说:“您觉着出去吸引了火力,让那些老家伙觉着可以对您动手了,便卯足了全力对您,也就忽视了寨子里的我,这样一来,我能趁这个时候收拢人心,坐稳位置,到时候老家伙们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您几乎用了您的半条命来为我铺路,父爱真是伟大呢。”

    瑶迦语带嘲弄说完,又落了泪。

    “哎哎哎,你别哭,是爹爹错了,爹爹错了还不行吗?”

    老头儿又慌了手脚,丢开酒壶,第一时间凑过来给她擦眼泪,语无伦次的,“当时那个情况,他们几个都想要我的命,我也是怕,怕牵连到你。”

    “爹爹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老早就想去见你娘了,死又何惧,断不能让还尚在青春年华的你受罪吧,所以就只能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对你好,对寨子也好。”

    “好啊,丢开十几岁的闺女儿还有理了?”气急,谢瑶迦就瞪他,“您不是允诺娘亲会好好照顾我吗?丢开我,自己面对一切,自我感动,这就是照顾?您不怕到了地底下,娘亲戳穿您的脊梁骨?”

    这话说得老头儿身子骨又是一抖,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似的,连声道:“怕了怕了,小祖宗你别说了,你爹我真的怕死了。”

    看他举起双手投降的模样,谢瑶迦被他气笑了,嘟囔一句:“也就娘亲才能治得了您。”

    “你也能,真的。”

    谢瑶迦白他一眼,“算了不说您了,回来就好。”

    这事儿好不容易过去了,老头儿欢喜得恨不能放上鞭炮,但很快神色又颓靡下来,拿那一双不大的眼睛时不时瞥她一下。

    “怎么?”

    谢瑶迦还是大马金刀的坐姿,时不时地往嘴巴里抛花生米,然后喝一口小酒,逍遥赛过神仙,见他这般模样瞧她,登时一挑眉。

    “就是……”

    老头儿斟酌字句,“你现在屋里的那个。”

    “秦鹤景?他怎么了?”

    谢瑶迦皱了皱眉头,丢开花生米和酒碗,腾地站起来。

    老头儿见着闺女这么紧张的模样,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没怎么,快坐下。”

    想问的话在此刻得到了答案,没了再问下去的必要。

    拉着人坐下之后,老头就开始喝闷酒。

    “怎么了?有话你就说啊,他欺负您了?”

    说完这话,她又嚼着不合理,“不对啊,您身上这等功夫谁还能欺负您,秦鹤景就更不能了,他瞧着就不是那种会乱欺负人的主儿。”

    “说说,干嘛了?”

    谢瑶迦推了推亲爹,得到老头子的一个怨念眼神之后,蹙眉道:“您不会……又欺负他了吧?”

    “什么叫又?!”

    老头子终于气得跳脚了,腾地站起来,“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他了?再说了,他拐了我的女儿,我还不能欺负欺负他了?”

    “你胳膊肘子拐得也忒弯了吧?能不能想想你爹爹?心多碎,养了十几二十年的大白菜被人拱了,一时半会能接受吗?”

    “他没拱。”

    激动的神色卡在脸上,表情变得难以言喻,“不是……他是不行吗?看着也不太像……”

    “……”

    谢瑶迦一巴掌拍在自家亲爹的小臂上,打断他的旖思,“我们没洞房。”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自小生活在糙汉子居多的土匪寨子里,谢瑶迦当真知道自己亲爹说的是什么。

    只是她从未想过这事儿,说起来也不觉脸红,“刚拜完堂,青龙帮的人闹事就将他掳走了。”

    “嘎?没睡到?”老头子摸摸下巴,觑了自家女儿一眼,“闺女啊,你有点亏。”

    “?”

    老头神秘兮兮挤过来,“他之前受伤被我救了,我看过,啧啧啧那身段好的咧,比当年的你爹我,就差……”

    老头子挤眉弄眼,比划着:“那么一丢丢。”

    “好了别说了。”

    谢瑶迦丝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亲爹的嘴上。

    本来还没什么想法的,被他这么一说,再加上酒意一熏,脑子都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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