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川和何念刚回到车上，一阵闷雷从头顶碾过。
“要下雨了。”
孟川话音刚落，几个山楂大小的雨点就劈头盖脸砸在挡风玻璃上，很快，天空如溃坝般，毫不留情地向人间倾倒洪水。
挡风玻璃被水柱反复冲刷，模糊了车中人的视线，车外顿成一片光怪陆离。世间无数喧嚣，只余车身和顶棚被雨点不断敲打的噼里啪啦。
这一刻，车内这方寸之地才是世上最安全的一隅。
孟川：“走不了了，等雨停吧。”
孟川向来讨厌下雨，小时候是因为下雨耽误出去玩，长大了是因为下雨总给办案添麻烦。
可不知为何，这场暴雨却让孟川感觉恰到好处，熨帖无比。可能是打架打累了，有个理由可以堂而皇之地歇歇。
“来，把座椅给你放倒，这样躺着舒服些。”
说着孟川熟练地按动按钮，何念随着座椅向后仰去。随后，孟川把自己的座椅也调成了与何念相同的躺倒角度。
要是忽略窗外风雨交加的骇人景象，两个人真像躺在海边的沙滩椅上晒日光浴。
“睡会儿吧，有我呢。”孟川侧过头，看着身旁已合上双眼的何念。
何念：“刚才在包厢里靠着墙角眯了一会儿，又吃了两块糖，好多了。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只是闭着眼睛，聊天没问题的。”
孟川枕着一只胳膊，看着车顶，整个人放松下来。
“头一回见安全司这阵仗，吓坏了吧？”
“那倒没有。”
“真的假的，你被带走的时候，明明都快吓哭了。”
“谁吓哭了，我是看那么多人把你堵在里面……”
何念刚脱口而出，又旋即收声，然后清清嗓，找补说：“把你揍个好歹的，谁捞我出去。”
孟川转头看向何念，虽然她双目紧闭，可是嘴却抿了起来——撒谎了。
“口是心非，明明就是关心我。”孟川一边美滋滋嘀咕，一边心里升起暖意，像真有阳光晒着似的。
孟川：“说真的，今天晚上遇上安德鲁——哦，就是最后问你话的那个大猩猩一样的糙汉，属实意料之外。他那人心胸太狭窄，我也就是上大学得罪过他，谁能想到他记恨这么多年。”
“上大学？”
“嗯，我俩都是安全司学院毕业的，我侦查他网络安全，同届。上大学的时候有场篮球赛，他们专业本来是夺冠热门，结果被我们专业给截胡了，我俩是各自队的主力，他体重大，弹跳之类的都不如我，被我扣的……你说他一个大老爷们，这点破事能记恨这么多年，这心胸也是没谁了。”
“你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记恨你？”
听上去何念知道，孟川果断虚心求教：“愿闻其详。”
“上大学的时候，他暗恋的女生暗恋你。到了安全司录取考试，他梦想进二处，可二处挑了你，最后他只能去四处。还有，他现在在追的女司官，也在暗恋你。”
一道雷声轰过，当年犯罪情报学几乎满分的孟川，竟然发现自己对仇敌一无所知，如遭雷劈：“我去，哪个女司官暗恋我？我怎么不知道！”
“应该叫小樱，长得娇小可爱，戴一副大大的眼镜。”
“没印象。”
“……”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身上，还是那么迅猛。
无语良久，何念打破沉默：“要不还是说说案子吧，今天跟你出来的时间已经够长了，超过十六个小时还得再收费，说好了每八个小时计十杯的。”
孟川悠哉地拉着长音，说：“着什么急，我这个付钱的都没急呢。”
何念不解：“你们安全司工资很高吗？”
“还行吧，养你应该够了……咳，行，那聊聊案子吧。”
许是雨夜聊天容易让人放松，一个不留神就唐突对方。下雨天果然最讨厌了！
孟川故作镇静，接着问：“那什么，看到4月5日罗滨为什么打李晓欣了吗？”
“看到了，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恰巧当晚屏幕上有个MV的男主是个残疾人，罗滨这帮人喝嗨了，插科打诨，说了很多讽刺挖苦残疾人的话。”
“说得非常难听，李晓欣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所以就不太配合罗滨了。”何念又补了一句，还重点强调了“非常”。
李晓欣对弟弟的爱护，任谁都能看得出。
何念：“不过，我感觉李晓欣当晚已经计划好辞掉不夜天这份工作了。”
“为什么？”
“当罗滨威胁她以后在灵台就别想再卖的时候，她轻蔑一笑，说了句‘本来也不想再卖了’。”
“会不会是她的气话？受了委屈，放放狠话，是人之常情。”孟川说完，侧头看向何念。
何念眉头微蹙，微微摇头，说：“不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听上去很有底气。”
“所以，你还是倾向于之前的观点，那张纸条很关键？”
“嗯。”
孟川长叹一声，说：“可惜，目前除了李晓欣，没人看过那张纸条。”
“不，还有。”
“谁？”
“写了那张纸条的人。”
孟川眼睛半眯，向外望去，挡风玻璃上的水柱开始减缓流速，依稀可见路边有树有楼了。
换衣间无论内外都没有安装摄像头，理论上，任何在不夜天出现过的人都有可能进入换衣间放纸条，排查范围仍然很大。
车内空气低沉许久，孟川主动岔开话题：“那你自己想查的查到了吗？4月1日是谁跟李晓欣提过你这种人的存在？”
说完，孟川索性整个人侧过身躺，看着何念。
何念缓缓张开眼睛，看着车顶平静地说：“查到了，是谭二。李晓欣当晚很讨谭二欢心，让他很有面子。当时李晓欣坐在谭二怀里，谭二喝嗨了，一本正经跟所有人吹牛，说世上有这种人。当然了，本意是表达他见识多人脉广。”
孟川：“谭二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他的社会关系就让我们查了个底掉，基本都是些不入流的混混，黄啊赌啊的。如果他真认识你这种人，那人应该早发达了，都不用去看别人的银行账号，光靠赌桌就能成为人生赢家……就像你刚才跟阿叶还有海伦玩骰子那样。”
何念对于孟川指点的暴富之路显然没有兴趣，她一本正经地说：“从阿叶的记忆来看，当晚谭二说的最多的是黄段子，其次是吹嘘自己如何英明神武抓住机会，成为老板的贴身保镖，从而稳住江湖地位。其余的，除了刚刚跟你说的那一点，有价值的很少。”
以前没发现，她的睫毛还挺长的。孟川看着何念，竟然有些心猿意马。
何念正沉浸在顾问的角色中，继续尽职尽责：“谭二喝开心了之后，他们两个倒是时不时说悄悄话，不知道悄悄话里有没有什么线索……不过从每次说完悄悄话的肢体动作来看，悄悄话应该也是以荤的为主。”
何念每次分析别人的记忆场景，一般都会来个总结判断，跟论证科学猜想似的。
忽然，孟川鬼使神差地唤了一声：“何念。”
“嗯？”
“能看到别人记忆，是什么感觉？”孟川问出了他好奇已久的问题。
在这个雨声沦为白噪声的静谧空间，什么谭二，什么李晓欣，什么罗滨阿叶海伦……加在一起的吸引力都远不及何念本身。
何念诧异地侧过头来，乌黑沉静的双眸与孟川四目相对，瞬间又转头望向车顶。
“你……看我干嘛。”何顾问显然刚察觉到孟川的注视。
“还成‘看不得’了？要不你把头转过来，也看我。”
又不是偷窥，我有什么好怕的！孟川心里一横，愣是继续望着何念，好像这时候视线离开何念就代表他心里有鬼似的。
不过他嘴硬归嘴硬，脸竟然微微发烫。一定是天气开始变热了，下这么大雨也不降温，什么鬼天气！
一时间，车内归于寂静，尴尬的寂静。
察觉到氛围微妙，孟川不得已重拾话头：“喂，问你话呢。”
“感觉不怎么样。”
“怎么，有超能力不爽吗？”
“哪里爽了？”
“看两眼，就能获取那么多信息，这还不爽？”
何念轻呼一口气，无奈解释说：“每次跟你说的有用信息，都是我从读取到的无数垃圾信息中归纳总结出来的关键点，你觉得方便是因为我已经给你筛选过滤好了，可我读那么多别人的垃圾信息，很累的。”
“嗯，也是。电脑在读取大量信息时，也是负载最重最耗能的环节。”孟川倒是一点就透。
“更何况，很多人记忆里还有很多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谎言、腌臜和欲望，接触这些垃圾信息的过程，更让我不适。”
“那……你会对人性充满失望吗？”
何念沉吟许久，才答：“有点。”
孟川一哂，说：“我来安全司这十一年，各种罪犯审多了，对人性多少也有些失望。更别说你这种一下就能把人记忆全部看穿的了。”
“不存在一下‘全部’看穿，连量子计算机读取信息都需要时间的。”
孟川反应片刻，恍然大悟：“我说呢，每次你都要先跟人聊几句，把话题扯过来。这是为了让他们自己先激活相关记忆，这样你读起来更快？相当于把站在后排的人调到第一排，这样观察起来更方便？”
何念罕见地轻笑一声，说：“冰雪聪明。”
雨点敲击车顶的声音开始转小，像一串串轻快的音符敲击在孟川的心上。
印象中，何念很少这般放松，印象中，这也是何念第一次夸他。
“对了，让你岔开话题……我差点都忘了。”何念又说。
“嗯？”
“我从阿叶那里看到一件事，可能也算不上什么线索，但我就是觉得怪怪的，要不你再查一下？”
“什么事啊？”
何念：“4月1日当晚，李晓欣和阿叶送走谭二他们这一帮人，在换衣间短暂休息过才上下一个钟。休息期间，李晓欣在狂刷网购页面。”
“女人喜欢网购不是很正常吗？”
“网购很正常，可是李晓欣当时的网购状态不正常。当时的李晓欣像着了魔，疯狂浏览的商品都是在阿叶看来很不适合李晓欣的东西。”
“比如呢？”
“比如……黑色的假发和美瞳，还有各种红色的裙子。”
孟川记起武彪曾查过李晓欣失踪前的所有电子痕迹，包括转账、搜索、浏览等一切记录，发现李晓欣曾大量采购这类东西。当时孟川只觉得这种采购是为了满足出台需要。
何顾问认真地分析道：“我从李晓然的记忆中曾经看到过黑发黑眼的李晓欣，和她的五官非常不搭，看上去可以说毫无美感。”
“4月5日，罗滨打李晓欣那晚，李晓欣不是黑发，不过裙子倒是红色的。”孟川仔细回想了监控录像，补充说道。
何念：“而且当时她网购的时候，跟阿叶情绪激动地抱怨过一些商家服务不好，加钱都不给尽快发货，她当时的神态，就像……就像一定要在某个特定日期前收到货似的。”
孟川思忖片刻，说：“查过才能知道，我马上重点查一下她到底哪天是黑发黑眼出台，当天又是接的什么客。”
“嗯……她当晚这个行为，是发生在接待谭二之后，我怀疑谭二跟她说过什么。”
孟川看着认真脸的何念，忍不住笑着再次感慨：“何顾问，你真是宝藏。你说的这些细节，就算当面审那个阿叶，她都不一定能注意到。”
“正常，人脑每天接收的信息量远超人的直观感受。比如你每天路过的一截墙面，突然重新粉刷了，你肯定会感觉到不对劲，但不一定马上能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大脑处理信息是分轻重缓急的，优先级别低的细节自然被归到角落里……我这算是旁观者清。”
孟川一笑，说：“感谢灵台大学神经科学博士的科普了……哎，你没尝试研究一下自己吗？”
春雨晚来急，走得也快，转瞬便淅淅沥沥，意兴阑珊。
何念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已经十六个小时了，我累了，回去吧。”
“要下雨了。”
孟川话音刚落，几个山楂大小的雨点就劈头盖脸砸在挡风玻璃上，很快，天空如溃坝般，毫不留情地向人间倾倒洪水。
挡风玻璃被水柱反复冲刷，模糊了车中人的视线，车外顿成一片光怪陆离。世间无数喧嚣，只余车身和顶棚被雨点不断敲打的噼里啪啦。
这一刻，车内这方寸之地才是世上最安全的一隅。
孟川：“走不了了，等雨停吧。”
孟川向来讨厌下雨，小时候是因为下雨耽误出去玩，长大了是因为下雨总给办案添麻烦。
可不知为何，这场暴雨却让孟川感觉恰到好处，熨帖无比。可能是打架打累了，有个理由可以堂而皇之地歇歇。
“来，把座椅给你放倒，这样躺着舒服些。”
说着孟川熟练地按动按钮，何念随着座椅向后仰去。随后，孟川把自己的座椅也调成了与何念相同的躺倒角度。
要是忽略窗外风雨交加的骇人景象，两个人真像躺在海边的沙滩椅上晒日光浴。
“睡会儿吧，有我呢。”孟川侧过头，看着身旁已合上双眼的何念。
何念：“刚才在包厢里靠着墙角眯了一会儿，又吃了两块糖，好多了。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只是闭着眼睛，聊天没问题的。”
孟川枕着一只胳膊，看着车顶，整个人放松下来。
“头一回见安全司这阵仗，吓坏了吧？”
“那倒没有。”
“真的假的，你被带走的时候，明明都快吓哭了。”
“谁吓哭了，我是看那么多人把你堵在里面……”
何念刚脱口而出，又旋即收声，然后清清嗓，找补说：“把你揍个好歹的，谁捞我出去。”
孟川转头看向何念，虽然她双目紧闭，可是嘴却抿了起来——撒谎了。
“口是心非，明明就是关心我。”孟川一边美滋滋嘀咕，一边心里升起暖意，像真有阳光晒着似的。
孟川：“说真的，今天晚上遇上安德鲁——哦，就是最后问你话的那个大猩猩一样的糙汉，属实意料之外。他那人心胸太狭窄，我也就是上大学得罪过他，谁能想到他记恨这么多年。”
“上大学？”
“嗯，我俩都是安全司学院毕业的，我侦查他网络安全，同届。上大学的时候有场篮球赛，他们专业本来是夺冠热门，结果被我们专业给截胡了，我俩是各自队的主力，他体重大，弹跳之类的都不如我，被我扣的……你说他一个大老爷们，这点破事能记恨这么多年，这心胸也是没谁了。”
“你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记恨你？”
听上去何念知道，孟川果断虚心求教：“愿闻其详。”
“上大学的时候，他暗恋的女生暗恋你。到了安全司录取考试，他梦想进二处，可二处挑了你，最后他只能去四处。还有，他现在在追的女司官，也在暗恋你。”
一道雷声轰过，当年犯罪情报学几乎满分的孟川，竟然发现自己对仇敌一无所知，如遭雷劈：“我去，哪个女司官暗恋我？我怎么不知道！”
“应该叫小樱，长得娇小可爱，戴一副大大的眼镜。”
“没印象。”
“……”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身上，还是那么迅猛。
无语良久，何念打破沉默：“要不还是说说案子吧，今天跟你出来的时间已经够长了，超过十六个小时还得再收费，说好了每八个小时计十杯的。”
孟川悠哉地拉着长音，说：“着什么急，我这个付钱的都没急呢。”
何念不解：“你们安全司工资很高吗？”
“还行吧，养你应该够了……咳，行，那聊聊案子吧。”
许是雨夜聊天容易让人放松，一个不留神就唐突对方。下雨天果然最讨厌了！
孟川故作镇静，接着问：“那什么，看到4月5日罗滨为什么打李晓欣了吗？”
“看到了，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恰巧当晚屏幕上有个MV的男主是个残疾人，罗滨这帮人喝嗨了，插科打诨，说了很多讽刺挖苦残疾人的话。”
“说得非常难听，李晓欣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所以就不太配合罗滨了。”何念又补了一句，还重点强调了“非常”。
李晓欣对弟弟的爱护，任谁都能看得出。
何念：“不过，我感觉李晓欣当晚已经计划好辞掉不夜天这份工作了。”
“为什么？”
“当罗滨威胁她以后在灵台就别想再卖的时候，她轻蔑一笑，说了句‘本来也不想再卖了’。”
“会不会是她的气话？受了委屈，放放狠话，是人之常情。”孟川说完，侧头看向何念。
何念眉头微蹙，微微摇头，说：“不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听上去很有底气。”
“所以，你还是倾向于之前的观点，那张纸条很关键？”
“嗯。”
孟川长叹一声，说：“可惜，目前除了李晓欣，没人看过那张纸条。”
“不，还有。”
“谁？”
“写了那张纸条的人。”
孟川眼睛半眯，向外望去，挡风玻璃上的水柱开始减缓流速，依稀可见路边有树有楼了。
换衣间无论内外都没有安装摄像头，理论上，任何在不夜天出现过的人都有可能进入换衣间放纸条，排查范围仍然很大。
车内空气低沉许久，孟川主动岔开话题：“那你自己想查的查到了吗？4月1日是谁跟李晓欣提过你这种人的存在？”
说完，孟川索性整个人侧过身躺，看着何念。
何念缓缓张开眼睛，看着车顶平静地说：“查到了，是谭二。李晓欣当晚很讨谭二欢心，让他很有面子。当时李晓欣坐在谭二怀里，谭二喝嗨了，一本正经跟所有人吹牛，说世上有这种人。当然了，本意是表达他见识多人脉广。”
孟川：“谭二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他的社会关系就让我们查了个底掉，基本都是些不入流的混混，黄啊赌啊的。如果他真认识你这种人，那人应该早发达了，都不用去看别人的银行账号，光靠赌桌就能成为人生赢家……就像你刚才跟阿叶还有海伦玩骰子那样。”
何念对于孟川指点的暴富之路显然没有兴趣，她一本正经地说：“从阿叶的记忆来看，当晚谭二说的最多的是黄段子，其次是吹嘘自己如何英明神武抓住机会，成为老板的贴身保镖，从而稳住江湖地位。其余的，除了刚刚跟你说的那一点，有价值的很少。”
以前没发现，她的睫毛还挺长的。孟川看着何念，竟然有些心猿意马。
何念正沉浸在顾问的角色中，继续尽职尽责：“谭二喝开心了之后，他们两个倒是时不时说悄悄话，不知道悄悄话里有没有什么线索……不过从每次说完悄悄话的肢体动作来看，悄悄话应该也是以荤的为主。”
何念每次分析别人的记忆场景，一般都会来个总结判断，跟论证科学猜想似的。
忽然，孟川鬼使神差地唤了一声：“何念。”
“嗯？”
“能看到别人记忆，是什么感觉？”孟川问出了他好奇已久的问题。
在这个雨声沦为白噪声的静谧空间，什么谭二，什么李晓欣，什么罗滨阿叶海伦……加在一起的吸引力都远不及何念本身。
何念诧异地侧过头来，乌黑沉静的双眸与孟川四目相对，瞬间又转头望向车顶。
“你……看我干嘛。”何顾问显然刚察觉到孟川的注视。
“还成‘看不得’了？要不你把头转过来，也看我。”
又不是偷窥，我有什么好怕的！孟川心里一横，愣是继续望着何念，好像这时候视线离开何念就代表他心里有鬼似的。
不过他嘴硬归嘴硬，脸竟然微微发烫。一定是天气开始变热了，下这么大雨也不降温，什么鬼天气！
一时间，车内归于寂静，尴尬的寂静。
察觉到氛围微妙，孟川不得已重拾话头：“喂，问你话呢。”
“感觉不怎么样。”
“怎么，有超能力不爽吗？”
“哪里爽了？”
“看两眼，就能获取那么多信息，这还不爽？”
何念轻呼一口气，无奈解释说：“每次跟你说的有用信息，都是我从读取到的无数垃圾信息中归纳总结出来的关键点，你觉得方便是因为我已经给你筛选过滤好了，可我读那么多别人的垃圾信息，很累的。”
“嗯，也是。电脑在读取大量信息时，也是负载最重最耗能的环节。”孟川倒是一点就透。
“更何况，很多人记忆里还有很多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谎言、腌臜和欲望，接触这些垃圾信息的过程，更让我不适。”
“那……你会对人性充满失望吗？”
何念沉吟许久，才答：“有点。”
孟川一哂，说：“我来安全司这十一年，各种罪犯审多了，对人性多少也有些失望。更别说你这种一下就能把人记忆全部看穿的了。”
“不存在一下‘全部’看穿，连量子计算机读取信息都需要时间的。”
孟川反应片刻，恍然大悟：“我说呢，每次你都要先跟人聊几句，把话题扯过来。这是为了让他们自己先激活相关记忆，这样你读起来更快？相当于把站在后排的人调到第一排，这样观察起来更方便？”
何念罕见地轻笑一声，说：“冰雪聪明。”
雨点敲击车顶的声音开始转小，像一串串轻快的音符敲击在孟川的心上。
印象中，何念很少这般放松，印象中，这也是何念第一次夸他。
“对了，让你岔开话题……我差点都忘了。”何念又说。
“嗯？”
“我从阿叶那里看到一件事，可能也算不上什么线索，但我就是觉得怪怪的，要不你再查一下？”
“什么事啊？”
何念：“4月1日当晚，李晓欣和阿叶送走谭二他们这一帮人，在换衣间短暂休息过才上下一个钟。休息期间，李晓欣在狂刷网购页面。”
“女人喜欢网购不是很正常吗？”
“网购很正常，可是李晓欣当时的网购状态不正常。当时的李晓欣像着了魔，疯狂浏览的商品都是在阿叶看来很不适合李晓欣的东西。”
“比如呢？”
“比如……黑色的假发和美瞳，还有各种红色的裙子。”
孟川记起武彪曾查过李晓欣失踪前的所有电子痕迹，包括转账、搜索、浏览等一切记录，发现李晓欣曾大量采购这类东西。当时孟川只觉得这种采购是为了满足出台需要。
何顾问认真地分析道：“我从李晓然的记忆中曾经看到过黑发黑眼的李晓欣，和她的五官非常不搭，看上去可以说毫无美感。”
“4月5日，罗滨打李晓欣那晚，李晓欣不是黑发，不过裙子倒是红色的。”孟川仔细回想了监控录像，补充说道。
何念：“而且当时她网购的时候，跟阿叶情绪激动地抱怨过一些商家服务不好，加钱都不给尽快发货，她当时的神态，就像……就像一定要在某个特定日期前收到货似的。”
孟川思忖片刻，说：“查过才能知道，我马上重点查一下她到底哪天是黑发黑眼出台，当天又是接的什么客。”
“嗯……她当晚这个行为，是发生在接待谭二之后，我怀疑谭二跟她说过什么。”
孟川看着认真脸的何念，忍不住笑着再次感慨：“何顾问，你真是宝藏。你说的这些细节，就算当面审那个阿叶，她都不一定能注意到。”
“正常，人脑每天接收的信息量远超人的直观感受。比如你每天路过的一截墙面，突然重新粉刷了，你肯定会感觉到不对劲，但不一定马上能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大脑处理信息是分轻重缓急的，优先级别低的细节自然被归到角落里……我这算是旁观者清。”
孟川一笑，说：“感谢灵台大学神经科学博士的科普了……哎，你没尝试研究一下自己吗？”
春雨晚来急，走得也快，转瞬便淅淅沥沥，意兴阑珊。
何念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已经十六个小时了，我累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