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依极少感到忐忑,却因为老师请家长隐隐不安。

    才告诫过她不要早恋,就被班主任请去谈话,年时川怕是要真生气了,要是再让他听见那些似是而非的造谣,估计脸都得绿了,即便那可能性很小。关于她,没一句好话,连漂亮,都成罪过。

    可若是隐瞒他,老杨肯定会自己打电话请人,到时弄得她更加无法收场。

    她就这样一路纠结,小小自行车险些追尾了大巴车,惊魂未定的到家了,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

    那么爱加班的人,今天偏偏在家,年依闷声不响,年时川扣上笔记本电脑,“今天回来得晚,值日了?”

    “不是,没轮到我呢。”年依答。

    年时川“嗯”了一声,“我记着也没到日子呢。”

    年依也“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年依。”

    年依:“啊?”

    “你有事。”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年依继续往自己房间挪动:“我没有。”

    “不说?可就没机会了。”说罢,掀开电脑准备继续工作。

    年依撂下书包,慢吞吞到他旁边坐下,“小叔,你真神了。”

    年时川淡淡的瞥她一眼,“鬼鬼祟祟,做贼心虚。”

    有那么明显?年依摸摸耳朵,实话实说:“老师和我谈话了,要找家长,你很忙吧,能不能麻烦赵阿姨?”她不愿撒谎,但避重就轻。

    “这会儿肯叫阿姨了?”虽然嘴上这么说着,还是点开赵秘书这周一提交的工作计划,查看她的日程表。

    年依想了想,把老杨误会她和段卓凡的事儿也一并说了,她自己不说,到时候老杨也得提,年时川肯定不会乐意从别人那听说这个。

    这事年时川倒表现出一些兴趣,问她:“你怎么确定的,字条是别人在替他写?”

    “当然是亲眼看见的。”年依说。

    她也是无意间发现的,学校为了防止学生长期一个位置看黑板影响视力,规定班级每个月调整一次座位,这个月段卓凡恰好坐在里侧,吴婧琦挨着过道,所以往来的纸条都经由她的手传出来,有一回年依将纸条传回去,刚好背过身子打哈欠,看见吴婧琪竟然打开了她的字条,然后写完直接传了过来,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倒不算什么大事,纸条来来回回,也没写什么要紧的,大都是些闲话,学习枯燥,添些趣味。只是突然得知这样的匪夷所思的真相,年依心如擂鼓,找到之前的字条,比对之下,字体确实有微小的不同,一时间十分懊恼,自己究竟跟个什么人荒废了好些时间,不过,冷静之后,她又很快想明白:这根本不是一件值得浪费时间去求证的事情,以后不做就是了,于是,从那天起,她不再给段卓凡回复。

    听了她的解释,年时川若有所思,“原来你上课都干这个了,所以成绩难提高,老师才找我?”

    “你听我狡辩啊小叔,我那是在不耽误学习的前提下干的。”年依声音渐小:“这回受了教训,以后不会了,小叔……我知道错了,知错就改,改了再犯……”

    “少看点小品。”年时川哭笑不得,没再深说她,“那小子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年依忽然又想起什么,说:“今天在办公室,老杨后来说了些话,我不确定有没有别的含义。”

    “说说看。”年时川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恩……”年依想了想,复述:“他说我将来考什么大学,混成什么样儿,他都照样挣那些工资。”她问年时川:“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给老师送点礼。”

    小姑娘问他这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家里明明也没有别人,她却好像生怕别人听见似的,年时川起初还皱着眉,这会儿却是笑的,问她:“为什么这样想?觉得老师对你不好?”

    “那倒没有。”年依说:“他提到钱,我就想起来一个事儿,有回我看见我班同学她妈给老师塞信封了。”

    “老师收了吗?”

    “他俩就在办公室门口推来推去,后来上课了,我没看收没收,那也兴许人多眼杂,他不方便收呢?”年依推测,然后又说:“陈丽媛说她妈还给老师送过一筐土鸡蛋呢。”

    唉,没妈的孩子啊,年时川点点头,关了赵含姝的行程表,对她说:“去洗手,先吃饭,这事你不用操心了,小叔给你办好。”明天他得亲自去一趟了。

    可她天生就是个动辄操碎心的人,小时候,舒远望看着她细密的手心纹路,曾感叹:“我们蕊蕊将来是个操心的人啊。”然后捋捋她的眉心,和她说:“凡事放宽心,有爸爸,什么都不怕的。”

    不怕的,我不怕的。

    吃饭时,年依还是不太放心,轻声喊他:“小叔?”

    年时川给她夹一筷子瘦肉,言简意赅:“说。”

    “养活我是不是花了你不少钱?”

    年时川抬眼:“你花那点小钱也叫钱?等你上大学,毕业,工作成家,才是花钱的时候,不用操心这个,都给你预备着呢,你花不穷小叔。”

    年依埋头在米饭里,“以后我一定孝顺你,挣钱都给你花,给你养老,擦屎擦尿……”

    “得了。”年时川打断她:“再说下去该给我送终了。”

    “瞎说什么!你才不会比我先死,快呸呸呸。”

    年时川笑,笑她诚实乐观,笑她天真烂漫。

    吃完晚饭,各自回房间后,年时川打电话给财务,让人准备了一张年代购物广场的储值卡,面额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年依做着每天都写不完的作业,忽然想起吕翎翰给她带的书,给拿了出来,今天的书包格外沉,他怕不是想压死她,才故意借了这么多。

    无意翻到其中一本首页,原来还真不是新书,人家写了名字的,李想,字很丑,两个字写得像隔壁吴老二。

    李想是谁呢……她想了想,不认识,脑海里忽然响起另一个名字,想哥,那天他们都叫想哥的那个人,头发很短,看着精瘦但结实,脸长什么样,却是十分模糊了,兴许在学校再看见,能认出来吧。

    次日,老杨破天荒的没拖堂,年依知道他是见学生家长去了,按着赵晗姝的习惯,十分钟前应该已经到了。

    知道年依被叫家长,陈丽媛替她捏了一把汗,最近一阵关于她的传言越来越离谱,有人说,她和社会上的人搞对象了,有人开着大汽车来接她,还有更荒唐的,别的班级的甚至有说她卖、身,高年级的买她初、夜,要不然她怎么鞋子书包全是名牌,最过分的,是有一回在厕所听到的,一个女生和另一个女生说,一班那个年依,都打了好几次胎了……以上种种,对号入座在一名十四岁少女身上,实在恶毒。

    相反的,年依倒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还常常开解陈丽媛说:“我总不能和每个传谣言的人展开一番辩论,人总是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对不对?等他们传来传去的突然发现,我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每天乐观向上,成绩还提高了,他们不好好学习,成天净想这些破事,被我远远甩在成绩单的末尾,他们就自乱阵脚了,对不对?这个时候我越是站出来解释,恼羞成怒,义愤填膺,或者凄凄惨惨,博取同情,他们越来劲,对不对?

    陈丽媛听了,心服口服的竖起大拇指,每次年依轻声细语问对不对的时候,她都下意识狂点头,觉得她就算说“屎好吃”是对的,年依的“对不对”好像有一种说服的魔力,她尤其佩服她这种心态,天塌下来想砸我?砸死算你赢!

    很快到了课间操时间,下节课听写单词,年依还没记熟,还想再背一会儿,心里盘算着赵晗姝应该已经走了吧,老杨不是个啰嗦的人。

    陈丽媛突然用胳膊肘碰碰她:“年依,你快看,那有一男的,好高好帅啊。”

    “能有多帅啊,你快别花痴了,一会儿考单词你背完了吗?错一个一百遍呢。”

    陈丽媛拄着下巴,陶醉其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噗……”年依忍俊不禁,“那是形容女人的吧。”

    “他就是比女人都漂亮,你快看看嘛,一会走了看不着了别赖我!”

    “我赖你干什么你好无聊……”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年依埋头在草纸上飞快的拼写英文单词,一遍又一遍,敷衍的顺着她的目光扫了一眼,这一眼,脑袋轰的一下,她搁下圆珠笔,缓缓站起来,“小叔。”年时川亲自来了。

    也难怪陈丽媛大惊小怪,她没见过年时川,所以不认得,他来教室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有家长会来过,那天学生放假,只有少数几个班干部留下布置班级,家长拿着成绩单对号入座,届时陌生的面孔那么多,少有人能记得清谁的家长长什么样子。

    天气渐热,他穿了件天蓝衬衫,袖子随意挽了两圈,同色系九分裤装,包裹着千锤百炼的完美身材,在一群夹着篮球,流着臭汗的半大小子中间,让人移不开眼。“和杨老师谈完了,过来看你一眼。”他说。

    他声线温润有独特的磁性,一开口引来不少目光,年依连忙放下手里的事情,到他身边去。

    “赵晗姝呢?”她张望。

    “人家没来就不叫赵秘书了?”

    “老杨都说啥了?”

    “和你自己跟我坦白的差不多。”

    年依沉默片刻,“那……东西呢?”

    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年时川小幅度摇了摇头。

    年依若有所思,郑重的点了点头,“老杨还真不是那样的人。”

    储值卡也是放在了一个信封里,信封在赠送东西的场合总是发挥着不言而喻的作用,送出去,被收下,彼此心照不宣,事就算成了,信封默默无闻大功一件。然而,老杨笑笑,没收。“多关心孩子,不用关心我。”他是这么说的。

    “杨老师是个负责任的老师。”年时川评价,又递给她一个纸袋子,说:“来时匆忙,没准备什么,这个给同学分着吃。”说完,做操的铃就响了,他单手插兜,闲着的那只手抬起来挨了挨她头顶,交代了句好好上课,就走了。

    纸袋不小,约有装长靴的鞋盒大小,年依撬开个缝看了看,是巧克力。她把盒子打开,放讲台上,磨磨蹭蹭,混过了课间操,等同学们陆续回来了,告诉他们是她家长拿来的,大家自己拿着吃。

    她平日素来行事高冷,要好的一只手数的过来,和她不熟的不好意思动弹,直到有习惯了不客气抄她作业的男同学上去抓了一把,开了头,大家才开动。

    十三四五岁的年纪,没怎么见过进口巧克力,吃人嘴短,再想想近来的谣传里,多少有自己的功劳,都不太好意思。坐在班级门口的杨佳卉刚才看见年时川了,也听见她喊他小叔,过来道歉:“对不起年依,我不知道那是你小叔,之前见你俩在一块,以为你早恋呢,他好帅好年轻啊。”

    “我小叔要听你这么夸他,得高兴死了。”年依说,没再提之前的不愉快。

    反倒是陈丽媛假装从她手里抢回一块巧克力:“哎杨佳卉,误会我们年依不给你吃昂。”

    男孩女孩们笑作一团,年少的故事,翻篇很快,遗忘很快。

    “她开玩笑的,大家快来分了吧,不用怕胖,这个不甜的,天气热,一会儿都化了。”年依张罗着,英语老师都来上课了,还剩下一些,于是给老师留了一捧。

    放学路上,陈丽媛问年依:“我想当你小婶,你能和我绝交不?”

    年依听了,哈哈一笑:“你不要为色所迷丽媛,我小叔除了长的还行,还会赚点钱以外,和别的男的没啥区别,也不愿意洗袜子,喜欢长腿美女,沉迷电脑游戏。”

    陈丽媛看了看自己蹬在脚踏上的腿,顿时萌生退意:“那还是算了吧,我这腿就算打断了再接上,也长不长了。”

    年依闻言,看了看自己的,也叹了口气。

    “年依。”陈丽媛骑得离她近些,小声喊她:“我就是一问,你别生气昂。”

    “说。”年依学着年时川式的言简意赅。

    陈丽媛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对你小叔,不会想自己留着吧,毕竟……没有血缘,又近水楼台的。”

    她问得模模糊糊,年依却是听明白了的,后背蓦地一僵,莫名其妙看看她说:“丽媛,我怎么会起那种歹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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