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温度很低,床也很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年依弓成一只虾,麻醉师让她抱着膝盖不要动,她的脸正对着门口,身体被主治医生按着,手术室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年时川走进来,穿着蓝色无菌服,带着口罩帽子,只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离她不近不远的站着,给予安定的力量。这么看他的时候,当真值得陈丽媛形容他的那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他眼角尖细,有微微上扬的角度,男生女相。

    不过很快年依就乐观不起来了,后背一片清凉,被涂抹上消毒的液体,随后坚硬锐利的物体刺穿她的脊椎,疼倒不是十分疼的,比起肚子疼,已经不值一提,只是她本能的一缩,两只手紧紧抓住了跟前医生的大腿,医生低声指责:“别动,碰到神经瘫痪了算谁的!”

    年时川不悦的看了那大夫一眼,到她跟前蹲下,扒开她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轻声说:“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他说一会儿就好,一会儿真的就好了,麻醉生效的瞬间,是她人生中最舒适的时刻,肚子不疼了,人也轻飘飘的。医护人员有条不紊的在她身上忙碌着,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看她,只是盯着仪器,眼里无波无澜,握着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阑尾炎是小手术,半小时到一小时就能完成,麻醉也是半麻,人是清醒的,不过真正开刀的时候,麻醉师会给加一点安定,让患者短短的睡一觉,年依很快就没了意识,甚至发出一点小小的鼾声,年时川见她睡着了,就退到一边去等,不再给医生添麻烦。

    他都不知道她竟然那么瘦,身上盖了一块墨绿色的布,只露出操作部位,针头扎进她窄窄的后背时,他明显感觉自己心脏跟着紧紧一缩。

    手术很快完成,年依迷迷糊糊的被推回了病房,隐约听见年时川在电话里交代今明两天的工作安排,麻药散的很快,她也逐渐清明起来,傍晚时分,护士来交代,为了避免肠粘连,最好尽快下地活动,年时川让她稍等片刻,因为担心她怕生反而拘束,所以没有请护工,还有几个需要他确定的文件,很快就能来搀她下床。

    收尾工作意外有些拖沓,等年时川回到病房,已经不见她踪影,喊来护士一起找人,才发现她在一条无人的走廊,自己扶着输液架已经走出去老远。同病房还有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孩子,一晚上都在叫唤。

    住院第三天的时候,陈丽媛和吴静怡结伴来看望她,两人是代表全班同学来问候,同时把她病假期间落下的课堂笔记带过来给她自学。

    陈丽媛从没见过真人做手术,想看看她的刀口,年依拿掉纱布给她们看,那是一道斜着的切口,上面横着两道缝针的痕迹,像两横一竖。吴静怡担忧的问:“不会以后就这样了吧,这个疤还挺明显的。”

    “好了以后应该是一个竖旁边四个小点点,这两个横是要拆线的。”年依指给她们看,三个脑袋凑到一块。

    “那你还疼吗?”陈丽媛问。

    年依说:“不动的话不疼的,就是不敢咳嗽和打喷嚏。”

    “是不是也不敢笑?”陈丽媛坏笑着问,吴静怡脖子上围了个小绿花三角巾,陈丽媛拿来包在头上,咯咯哒学老母鸡逗她笑。

    年依捂着刀口,笑出眼泪。

    年时川不是所有时间都能在医院陪她,不在的时候,会让赵含姝过来,帮着辅导一些落下的课业,赵含姝读书时也是名校高材生,辅导中学生绰绰有余,而且小姑娘爱干净,需要擦洗换衣服,女人照顾起来更方便。谁知赵含姝不知从哪淘换来一台小DVD,比笔记本电脑还要小一圈,能播放光盘,她体贴的弄来了时下最流行的电视剧——《流星花园》,年依看得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几天落下的课程被远远抛在了后脑勺。

    年时川是不赞成她过早接触青春偶像剧的,小孩子看那些容易早熟,而且她看到晚上十点都不肯睡觉,实在影响休息。

    他几次提议:“看猫和老鼠好不好?或者机器猫?”

    年依抗议:“我不能看搞笑的,刀口会疼。再说,我们同学都在看。”

    年时川:“那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该看的电视剧。”

    年依:“可他们都看呀,我不看的话,课间都不知道和他们说什么,他们都快不带我玩了。”

    年时川扶额:“依依,你并不需要迎合别人的喜好来寻求共鸣。”

    年依沉默了一小会儿,小声说:“可是我自己也挺想看的。”

    她都这么说了,唯有让步。年时川想了想:“如果你期中考试进前十名的话,我考虑给你看,怎样?”

    “我现在就前十了。”年依嘀咕。

    “我说的是全校。”年时川补充。

    一个礼拜的时候,年依出院,已经可以捂着肚子行动自如,回到家,到底没拗过时不时闹些小情绪的女孩子,他用家里的电脑台式机给她播放了《流星花园》的光盘,自己也跟着看了几集,倒是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镜头,这才放心。

    出院还不满三天,老杨就开始催她上学,教学进度很快,她落下十天的课,再上学已经感到吃力。吕翎翰高中又刚开学,之前和她说好,适应一个月再恢复和她暗度陈仓的日子,她上课听天书,没有了指望。

    学习就是这样,一个阶段没跟上,再想跟上就很难,初二老杨开启月考制度,第一次月考,年依从前十名掉出三十名开外,陈丽媛保持了之前的成绩,没进步也没退步,想安慰她,又怕怎么说都是错。

    年时川给她成绩单签字的时候,倒没觉得偶尔一次退步能说明什么,也没怎么说她,只是腾出一个下午的时间,把她考试的错题一道一道讲明白,看她改正。中学毕竟学得都是些基础的东西,使使劲,很快能赶上,依依聪明又上进,他并不担心。

    月考后,年依有些厌学,尤其体育课在老杨的淫威下变成了他的自习,让人着实不爽。老杨最近折腾出一种新的教学方法,美其名曰劳逸结合,实则恩威并施的把戏,譬如在校园里找个僻静的角落背题,只要是对学习有帮助,方式方法可以自由发挥。

    年依戴着耳机,找了个乒乓球案子,躲在里头听复读机,复读机里的磁带,是一盘英语听力题,内容已经被抹掉,狸猫换太子,变成钢琴曲,这个操作并不困难,掩人耳目十分奏效。

    听了几首,昏昏欲睡,球案另一侧钻进一个脑袋,年依吓了一跳,看清人是李想。

    “你班也体育课?”年依摘下一只耳机,问他。

    李想:“地理,逃课了。”

    年依点点头,不说话了。

    “听的什么?”李想指指她的耳机,希望她说是他送的磁带。

    年依打开复读机给他看,里面是一盘《八年级英语听力上册》。

    “好学生。”李想勉强的弯了下嘴角,觉得没必要把失落表现出来。紧接着耳朵里被塞进去一只耳机,急促的钢琴曲涌进脑袋,他看见年依狡黠的笑,像只小狐狸。

    “什么玩意儿。”他嘀咕一句,忍不住笑起来,不再是勉强的。

    “《匈牙利第六狂想曲》。”年依说。

    李想:“说了我也不知道。”

    年依不置可否,猛然看见他身后的塑料袋里一阵起伏,而后听见滑腻的,沙沙的声响,“动了。”她指指那袋子。

    李想把袋子拿过来,袋子没系扣,他敞开口给她看,一条小草蛇。

    “嚯!”年依本能的往后一闪,“你抓它干什么?”

    李想:“玩儿。”

    年依:“闲的,它没时间挖自己冬眠的洞穴,会冻死。”

    李想:“的确,我的错,摸摸吗?牙都拔了。”

    年依:“残忍。”

    “敢摸吗?”他又问。

    年依伸手进去,摸了摸它的身体,凉,滑,硬中带软,她把它拎起来,缠绕在胳膊上,左右欣赏了一番,“这东西夏天戴肯定凉快。”

    李想:“夏天我再给你抓。”

    年依赶紧摇头:“你真有毛病。”

    李想咯咯的笑:“年依,你怎么这么好玩。”

    年依缓缓抬眼:“重新组织你的语言。”

    仓促的下课铃打断了李想接下来要说的话,年依边跑边把耳机缠绕在复读机上。

    老杨不知在班门口站了多久,反正年依一回去就撞上了,老杨看她手里拿的东西,问她:“拿的什么?”

    年依打开给他看看,“听力。”

    老杨猴精猴精的,否则也干不出在班级后门贴报纸还抠两个窟窿的事儿,他把耳机拔了,按了播放按钮,整个走廊都回荡着激昂的《匈牙利第六狂想曲》……

    “你以后不用下楼自习了。”老杨说完,把复读机还给了她。

    走背字,年依默默回座位坐好。

    李想习惯了放学时在年依必经的小胡同口欣赏她骑自行车的背影,她费力的骑上一个小坡,窄窄的一条后背,倔强又惹人怜。

    有时她同别人说笑,有时一个人骑得飞快,今天他又没忍住,夺过了她的小车,载她回家。

    年依任他载着,自然也明白接受这种好意的含义,她以为暧昧来来回回,总要耗上个一年半载,就让她做个渣女,享受他带来的好处和便利,可她忘了自己在走背运,快到小区门口时,她看见了年时川那辆常年在车库接灰尘的M,那引擎声浪让人想不注意都难,李想说:“那车真他妈帅。”

    开车的人,更他妈帅。年依在心里默默的想,然后跳下自行车后座,说:“今天就送到这吧。”

    李想看看前面的路,也没剩下多远了,把车还给她,踟蹰片刻,从裤子后屁、股兜里摸出个东西,插到年依书包侧兜里,年依恍惚看见,那是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

    “回家再看。”李想说。

    年依眼角一跳,他已经吹着口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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