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年依闭目等待,不到万不得已,她是最不想拜托赵晗姝的,可眼下,她需要治疗,校医室显然不行。

    赵秘书的效率一如既往的高,有轨电车尚且要飞快的奔跑一个小时才能到的距离,她四十分钟就赶到了,年依接起宿舍座机,赵晗姝在里面说:“下楼来,依依,我进不去。”

    封校期间,外来车辆禁止进入。

    年依找了一次性口罩戴上,出门前,又拿了一只口罩。

    她一路奔跑,朝着赵晗姝和她约定的位置,全校封闭,只有操场塑胶跑道旁边的围栏那里能接触到外界。

    离铁围栏还有三四十米的时候,年依停了一下,然后不跑了,她把戴着的一次性口罩边缘重新压了压,然后慢慢走过去。她看见一身银灰西装的年时川,两手戳在裤袋里,笔直的站在那,等着她。

    他侧后方的赵晗姝朝她眨了眨眼,年依两手无所适从的攀上围栏,喊他:“小叔。”

    年时川“嗯”了一声就算答应,手顺着栏杆空隙伸进来,摸摸她的额头,她触电似的躲开,他沉声道:“别动。”然后另一只手覆在自己额上比较。

    “会传染。”年依一动不动,又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隔着围栏,好像铁窗泪里唱的那样……”本来开玩笑的话,她说着,却忍不住湿了眼圈。

    额头发烫,年时川心里大抵有了个数,为她理了理刘海,说:“不用怕,知道么?”

    年依点点头,再加重些重新点点头,心里默默地说:“你都来了,我还有什么怕的。”

    “晗姝,我要带她走。”年时川稍微侧着头朝身后说。

    赵晗姝在脑海中快速整理出方案以及备选方案,然后说:“明白。”

    加上司机,他们一共来了三个人,年依说:“我就带一个多余的口罩。”那是本

    来给赵晗姝准备的。

    年时川接过那浅粉色医用防护口罩,递给赵晗姝,说:“女士优先,晗姝,办完事,你们自己回去。”

    赵秘书的高效和手段从未让人失望,一刻钟的功夫不到,她踩着高跟鞋平稳而迅速的从教务处出来,走到年时川身侧,低声说:“年总,办妥了。”

    那种与生俱来的从容和干练让年依望尘莫及。

    年依被顺利的从封闭的学校接了出去,路况很好,结核病闹得沸沸扬扬,出行的人少了大半,一路上畅通无阻,年时川时而打一下方向盘,时而看看她的状况。

    “我要隔离吗?”年依问,年时川迟迟没有回答,她在口罩后面咬了咬下唇,又说:“我自己可以。”

    “先不用。”年时川这才开口,随后导航了一家私立医院,拨通一个号码,那是他一个大学同学,年纪轻轻已经独挑大梁,是负责一个科室的主任了。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是清朗的男声:“大企业家,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

    “找你能有什么好事?”年时川毫不吝啬的开着玩笑,然后才说起正事:“我那小侄女,咳嗽,发烧,我把人从学校弄出来了,你找人给看看。”

    “我艹,封校你都弄得出来,现在结核病医院、传染病医院都人满为患弄不进去啊,连疾控中心都没地方了,我给你问问二三四的传染科吧。”那边说。

    二三四是以儿科闻名的解、放军附属医院。

    年时川想了想,“你安排一下,我带她去你那,她没离开过学校,几率不大,万一不是,去传染科只会增加传染的风险。”

    电话那端没有拒绝,“行,我来安排,谁让你们公司员工体检签了我们医院呢,院长就算割自己的肉也不舍得得罪你。”

    那人办事效率也很高,他们抵达医院时,独立的vip病房已经安排妥当,专属的医护人员统统就位,年依自认从小是病秧子体质,出入各大医院诊所是家常便饭,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豪华的阵仗。

    初步的化验取样做完,赵晗姝已经在病房外等候多时,他们交谈声音很小,年依却还是听到了一些。

    赵晗姝说:“年总,晚上的会再推掉的话,星汇那边怕是会有想法,中午和他们负责人的中餐您已经放鸽子了。”星汇是他们十分不易才谈下来的外资供应商,极其看重守时的西方做派。

    年时川没作指示,她继续汇报:“还有阿尔法高新智能制造技术产业园区的总工程师,和贝塔船运公司以及附属进出口商贸公司,都约了下午汇报工作,已经分别为您挪到明天的午饭时间和下午茶时间。

    “提前到九点钟吧,三天内的用餐时间都不要占用,公事尽量安排在上午和下午。”年时川说。

    赵晗姝飞快的翻看他的行程表,咬咬牙,挤出一个字:“行。”

    门把转动,年依赶紧躺好。

    年时川立在病床前看了她一会儿,又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是干热的。“依依,一个人呆到晚上,害怕吗?”

    年依盯着他的眼睛:“不怕的。”他有一副不错的长相,算不得人间绝色,但把英气与温柔占到了极致,年依喜欢盯着他的眼睛看,总觉得那双眼沉静深情,就算看一只计算器,也好似看情人。

    “好孩子。”他表扬道,看似放心多了,为她掖了掖被角,“最多十点钟,小叔就回来。”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病房,看样子时间真的很紧。

    我不是孩子了,我能照顾自己,不给你添麻烦,也能照顾你,年依在心里默默地说。

    检查结果要三天才能出,这是年依不算长久的人生中格外漫长的三天,好在上天眷顾,三天后护士将她的检查结果打印出来拿给她看,不是结核病,只是单纯的呼吸道感染,甚至连输液治疗都不需要,回家吃药就行,似劫后余生。她翻来覆去的看那一项项数值,区间,年时川推门进来,她想也没想,掀开被子便下了床,兴奋的扑到他怀里,“我可以出院啦,小叔,我们回家去吧。”

    少女已经长到他下巴那么高,头顶的碎发搔弄着他的鼻子,让他不知道哪里发痒,年轻的身体,柔软轻盈,体温微凉,看样子已经好了大半。他低头看她,两条纤细的手臂挂在他脖子上,赤足莹白,也知道踩在水磨石地面凉,足尖踮在他的皮鞋上,这两年,她已经少有这样天真活泼的神态,更少见她亲近于他。

    只是,这个年纪,不同于十三四岁,豆蔻年华,再亲近,已经不合适了。

    他将人拉开一些距离,自腿弯将人整个儿抱起,送回床上,柔声道:“外人在,依依,稳重些。”

    年依这才注意到,后面还跟着一位男医生,还有赵含姝,正别过脸去,掩口忍笑。

    那位男医生,就是年时川拜托的大学同学,所以,报告出来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知道了结果,比她早得多。

    年依一直在家里休养到国庆假期结束,返校后,还没等找回学习的状态,就迎来了期中考试,成绩意料之中的一落千丈。拿到成绩单后,老蔡找她谈了一次话,传达的大致意思是,让她放平心态,尽快适应高中的学习节奏,之前课余给她布置的任务有点多,以后专心学习就好,尽快赶上来。

    大考后的月假,学校早已解封,成绩单需要家长签字,这是年依第一次不怎么想回家。魏巍考得也不好,但是她有好办法,她有美术功底,简笔画画得幽默生动,成绩单作假的方式也不同寻常,她把自己名字那格用壁纸刀整齐的切下来,往前挪了二十个名次,然后把自己的名字和那人的对调,做好这一切后,重新打印一份成绩单,天衣无缝。

    年依自问没有那个胆量,年时川的眼睛很毒,极擅长不战而屈人之兵,不等他自己看出来成绩单是动过手脚的,她就得败下阵来,主动承认错误,这比考砸的性质恶劣多了。

    本质上来说,她怕他,敬他,偶尔怨他,偷偷的,也仰慕着他。

    最终年依折中的解决了自己的困境,她终究没敢把那份难看的成绩单拿给年时川签字,而是模仿他的字,自己在右下角签上了他的姓名。朝夕相处的这些年,她早已熟悉了他的笔迹,就连她自己的字体也是模仿他的。

    往后的日子,她不再游刃有余,切实的体会了一把吕翎翰之前说过的——高中的课程对女生并不友好。就连她寄予希望的期末考试,也给了她重重的打击,期中考试还在42名,期末一下子退后到了53名,全班一共才61名学生,这表示,她已经进入倒数。

    老蔡再次找她谈话,态度已不似从前,甚至含沙射影,怀疑她中考是否抄袭。

    年依不曾辩解,她深知只有成绩才能说明一切,可这也恰恰是她目前最无能为力的事情。她曾一度认为,学习不是什么难事,初中时她也曾严重退步,还不是稍微努力一点,就赶了上去。她从没有过这种真的学不会的情况,也从没遭遇过这样努力也没有结果的事,曾经自以为身藏的天赋,到头来,不过是坐井观天的自负。

    寒假前要开家长会,年依的成绩再也瞒不住,没有优等生的特殊对待,她的座位排得很靠后,年时川穿了三件式的西装,严谨而隆重,对着她的成绩单,几乎一整个上午,一个姿势,一动未动。

    年依并没有等来她以为的批评教育,只是假期时一次偶然,听见他私下里问赵含姝:“我是不是错了?不该依着她,没能给她最好的教育,我不敢说她,依依聪明上进,说了她她更着急。”

    他没责怪她,反而担心她会着急,这令她更加愧疚,因为她没有他说的那样聪明,也没有他想象中那样上进,甚至心存侥幸,都没有全力以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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