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接话,她也就睡着了。

    次日早晨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更像病人,在病床上舒服地睡到自然醒,他不知几点起来的,正坐在窗边的两人位沙发上,一边拿着刮胡刀修理新长出来的胡茬,一边看新送来的各类文件。

    不知疲倦,努力工作,极度自律,风雨无阻,是这些年她对他一直以来的印象。

    “早饭在桌上,自己吃。”他没抬头,赵晗姝在一边指点他那些纸张上要格外注意的地方,两个人好似完全沉浸在另一个只属于他们的世界,默契非常。

    年依打开装早餐的纸袋子,有粥,有烧麦,鸡蛋,蟹粉小笼,还有豆浆和咖啡。

    那粥看着没什么颜色和滋味,更像病号的口味,她早上是不喜欢吃粥的,没什么实在的营养,还不顶饿,于是拿走了咖啡和烧麦。

    糯米和香菇的香味散发开来,混着咖啡浓郁的香气,他们交谈时声音不大,却也没有避人的意思,她也就边吃边听。

    赵晗姝看着有点生气的样子,对一向情绪稳定的她来说,倒是挺稀奇,她用余光扫了一眼年依,然后说:“项目部从根上就烂了,早就成了敛钱的工具,账目往来上有多少承包公司其实就在二叔名下,财务部知道也不敢说,或者说,财务部里面其实大部分已经成了他的人,他们就等着把你架空了,拖垮了,另起炉灶,你等着看吧。

    她摔了手里的纸,然而一页纸砸在地上能有多大声响,必然是不解气的,于是又踢了茶几一脚。

    年时川似笑非笑地安慰她:“别……气坏了,他们欺负的又不是你,放心,万年总归改不了姓,就算这位置他来坐,不也还是得姓年?”他本想说别动了胎气,想起年依在这,改了口。

    他这样云淡风轻满不在意的样子反而让赵晗姝更生气了,“欺负你不就是在欺负我!”她说。

    “依依,你赵阿姨在忙,你能跑个腿吗?”年时川问,他让她去办公室取一张软盘。

    年依一口喝完了剩下的咖啡,说:“当然。”知道他们可能有事要说,才支开她,即便这样,她依然痛快应下这差事,因为他住院的事要保密,她是仅有的三个知情者之一,这丁点儿的特殊已经让她十分受用。

    赵晗姝很谨慎,把她送至门口看着她进了电梯才回病房,而年依也不是故意想回去偷听的,她只是想起来忘了统一口径,万一有人问起他来,她要怎么回答才不露出破绽。

    “你该早点让她认识到社会的险恶,保护的太好有时候适得其反,她是个有想法的女孩子,是你过分紧张了。”赵晗姝说。

    “能护一天算一天吧,当初,我也没想到把她扯进来能有这么多破事。”年时川说。

    赵晗姝嗤笑一声,颇有几分不屑一顾,“你看吧,你就是爱她爱的要死,还不承认呢,为什么不干脆就坦白了,你俩在一块,对付着共度余生得了,我很看好哦。”

    年依隔着门板点点头,深感认同。

    年时川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当年依都要敲门的时候,他才说:“我总不能在这么个内忧外患的时候随便要了她。”

    她听得心一哆嗦,赶紧收回手去,她从不知道他心里有过这种打算,不过他能这么说,她很意外,也……很惊喜。

    “噗……老板,我亲爱的年总,你心里还有这么霸道总裁玛丽苏的一面呢……”

    接下来赵晗姝又说了什么,她已经没心思去听,只是突然不敢回到那间病房里,不敢站在他面前,她已经被抑制不住的雀跃和慌张占据,落荒而逃般乘出租车去取东西。

    在年依请假还不到二十天的时候,年时川不顾医嘱强行出院,甚至还签署了免责声明,出了院第一去处不是回家,而且直奔办公室,符合他一贯的工作狂做派。

    不用驻扎在医院,年依无所事事起来,她的假期足有一个月,是挨不住她磨人最后年时川亲自给辅导员打的电话。他工作忙起来,她就没办法一直在身边跟着看着,每天消磨时间的方式就成了逛街,买衣服,吃茶餐厅,再逛街,买衣服,在咖啡厅发呆,等他下班。

    假期即将结束的一天,她收到了来自王一轩的短信,内容有六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听说你回家了?

    看着那个问好,年依发了会儿呆。从前他们刚混熟那会儿,发短信或者网上聊天从来都是恨不得缩句,标点一律用空格代替,而自从疏远以后,他的措辞重新严谨起来,这该死的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分寸感,就是让她莫名的心里别扭了好一会儿。

    至于么……

    他是听她宿舍的人说她很久没来上学,这才专程问候一句。这年依倒是不怀疑,他和她的三个室友互相都是Q、Q好友,是原来他们还好的时候,他在她留言板上私自加上的,之后便一直保持着节日问候那种程度的联系。

    他无论做什么,总是面面俱到的,人情世故方面,年依自认为远不如他。

    “家里有点事。”她这样回复,然后对面也没了下文,她也就再没注意短信箱。

    晚些时候,她和年时川说晚上要晚点回家,去老房子拿点东西。有一支从前常用的音乐播放器,里面很多资源现在都下载不到了。

    年时川过了约一个小时才回复,不过二三句叮嘱,梧桐路那边城区改造,让她别耽搁到太晚,天黑不安全之类。

    这算不算职业病,年依想。在这个行业混饭吃,张口闭口不离哪里开发哪里改造。不用想也知道,他还没恢复好就复工,一定忙得力不从心,她也就不再回消息占用他的时间。

    说来也凑巧了,她拿完了想要的东西,在路口徘徊时,接到王一轩的电话,他恰逢月末回家,约她见一面。

    路灯才亮起来几分钟,她是个念旧的人,所以才在熟悉的街头多停留了一会儿,才二十岁,已经这么喜欢怀念,回忆在这里长大的每个时刻,回忆那些时刻里的自己。他那电话再晚个几分钟,她就要走了,毕竟家里“大人”嘱咐过了的,天黑要回家。

    王一轩还在这附近住,得知她正好在这,立马就赶了过来,他睡衣都没顾得上换,外面套了件黑色夹克,不知道从哪儿给她带了杯奶茶。

    年依推拒一下:“我在保持身材,不喝甜的。”

    王一轩不介意地笑笑,“你还用保持,你够好了,拿着吧,不喝也捂捂手。”

    早春时节的晚上带着一股湿漉漉的凉意,年依不再拒绝,接受一杯奶茶代表不了什么。

    俩人沿着马路牙子走,街灯愈发昏黄,天也更黑。

    “你去找过我了?”年依问他,“挺远的别再去了,我们不是都说清楚了。”

    “再怎么也是朋友吧,老同学。”他这样称呼她,有让她打消戒备的目的。“这是你室友托我给你带的笔记,她们说你再不回去手就断了,你们就等着期末一起挂科吧。”

    “那帮懒货。”想起朋友们,年依发自内心笑起来。

    王一轩又说:“我就是给你送这个,她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回去,怕你落下太多课,补不回来,就得重修了。”他抬手,想为她理一理被微风拂乱的长发。

    恰逢梧桐路和凤栖街的路口,黄色街灯低频率地闪烁,几粒雪花安静地跳舞。

    年依感觉后脑勺被人托住,她诧异地看向身边的男孩子,抗拒地退后,然后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依依,怎么还不回家?”

    年时川从汽车后座下来,臂弯处挎着灰色的大衣,不远的几步路走过来,年依愣是看出了些遗世独立的味道。

    他走近把大衣给她披上,捏着她的后颈把人拢到自己身边,说:“小同学,我家小孩该回家了。”

    光是气场就把旁的人都隔绝在外了,更别说没什么风度的开场白,年依在他鼻息间闻到酒精的气味,怕他再说出什么幼稚的话来,手指头隔着大衣在他腰上偷偷戳了一下。

    作为回应,他的拇指在她颈侧的皮肤上小幅度摩挲一下。

    年依瑟缩一下,这一切被王一轩收入眼底。“那你快回家吧,等你回去我们再聊。”他摆摆手,跟她道别。

    身上的大衣沉甸甸的,浅淡的烟草气混着香料味,像雪松的冷香。年依被拥着快步回到车里,年时川还不算痊愈,就陪人在年华国际喝了点酒,她很难想象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厉害的人物,连他这种身份的人都要拖着病体亲自招待,他体力显然不及受伤前的一半,走路时甚至需要从她肩膀上借几分力气,人也有些醉了,否则不会像此刻这般混乱,他将年依逼到座位角落,呼吸之间的热气喷洒在她耳后的皮肤上,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十足的魅惑:“不是说非我不可?我得教教你,什么是专一。”

    年依承认这是她不算漫长的二十年人生里,目前唯一一次脑袋里“轰”一下绽放烟花的时刻,怪只怪平时任菲菲从市图书馆借了太多玛丽苏小说分给她看,所以她下意识用自以为同样魅惑的语调问:“哦?你想怎么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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