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去年依说什么也不肯让他送了,自己买了车票,情愿坐三个多小时的火车。

    到宿舍时,丁宁和史雨晴一个报了外语班,一个报了考研班,都去上课了,只有任菲菲一个,在床上看小说,见她回来,换了个姿势接着看,说:“我给市图书馆的借书卡升级了,一次能借五本小说,都在我桌上,你自己挑着看,我还带了泡芙和拿破仑,也在桌上,你自己拿着吃啊。”

    “好,你真好,菲菲。”年依说。

    任菲菲肉麻,这才搁下书,仔细看了她两眼,“呦,这小脸滋润的,得手了?”

    年依停下手里正收拾的东西,回味一下,轻叹了口气说:“快了。”不长不短的无聊旅途令人分外疲惫。

    “快了?”任菲菲捧过年依那张明显睡眠不足的小脸,认真地说:“看你这分明就纵欲过度的德行,只是快了?”

    “嘘!”年依在唇边竖了竖食指,给她一个“你自己懂就行了”的眼神,沉下腰从行李箱捡出一个小纸袋子,“就遇上这么一个合适的,别和她俩说啊。”

    纸袋子里是一个最近突然流行起来的手镯,上面可以随意搭配小挂件,年依搭的高跟鞋,红酒杯,照相机,还有些小银环装饰,设计十分巧妙特别。

    封口费丰厚,任菲菲很满意,在嘴边做了个拉紧拉链的手势,赶紧滚回床上试戴去了。

    大一的下半个学年,大家好像都找到了做大学生的状态和人生目标,纷纷在各自感兴趣的领域忙碌起来。年依宿舍的四个人,两个都整天奔波于各个学校上补习班,剩下菲菲和年依,胡大海的学校因为校址被拍卖,戏剧性地闭校了,菲菲忙于跟胡大海到处鬼混,经常逃课。除去学校规定的课程,大多时间年依只有自己一个人。

    经管院平时的课程排得并不满,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那种,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该做些什么的茫然。

    五月前的一天,一个叫吴丹的中学同学在Q`Q同学群和她取得了联系,吴丹的一位学长在筹备电影节作品,缺演员,不是什么专业剧组,拍摄团队是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组起来的,没有投资,经费有限,最好友情出演,又赶上毕业季,朋友能推荐过去的人大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因此出演人员就成了难题。要求倒是不高,上镜一点,因为是音乐电影,按照剧本,最好有点音乐或美术功底,吴丹记得她在联欢会用电子琴弹过东风破,所以学长一问到她,她就想到了年依。

    酬劳是无所谓的,这事听上去很有意思,年依循着地址找过去,那地方离之前去过的宏公馆不远,是美院那条街上的一间画室。吴丹正是学美术的,这位组织拍摄的导演,是她在美院雕塑系的学长。

    那画室简陋,目测是老小区的两间两室一厅打通改造的,随便一个角落都透着属于艺术从业者的个性与创造力。年依过去的时候,大概正好赶上了下课,没什么规则随意摆放着的桌椅间,两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在收拾铅笔和铅画纸,然后依次离开了画室。

    年依没看见别人,能听见别的屋子里有流水的声响,不知道她要找的人在不在,吴丹给过她一个手机号码,但是她没有提前打招呼,单纯地想先来看看,那是怎样一个人。

    不一会儿,里屋的水声戛然而止,一个年轻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用几张纸巾擦着手,一双手白皙干净,像极了小说里形容的那种骨节修长的手。

    画室凌乱,他似乎还没发现东倒西歪的桌椅间站着的人有何不妥,纸巾揉成团扔进已经满了的垃圾桶,又弹跳出来,他也不在意,拾掇着画架旁边的绘画工具。

    他寻常身高,光靠目测不知道能不能有一米八,偏瘦的身形,微卷的头发,得有到下巴那么长,在后脑勺扎了个啾,下巴拾掇得很干净,没有胡须的痕迹,头顶架着副大框墨镜,像是正要出门去,脖子上还挂着个胶片机,挺新潮一人,春末的天气,穿着一件黑色立领夹克,底下是一条齐膝的运动短裤,腰上松垮垮地挎着个墨绿的腰包,是近期时尚杂志流行的搭配。

    他将杂物收拾妥当,这才察觉屋里的人不是他的学生,倒也没有多意外,一双不算大但眼尾狭长的眼睛打量了年依几秒,然后忽然端起相机镜头对准她,但没有拍,年依落落大方地侧身站着,眼神平静地看着镜头。

    那张脸呈四十五度角侧对着他,立体而完美,单单这么站着,也不知哪儿来的一种单薄的破碎感,他移开镜头,有些出了神。浅淡的瞳色,未经修饰的皮肤五官,每一根透着不经意的发丝,区区几秒,足够他用专业性的眼光将她每一节骨骼每一块肌肉结构都看透。

    “你的镜头感很强,也很美,这是天赋。”他打量一下她的身高,一米七是肯定不到的,不像做过模特,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累赘的配饰,修身的浅色牛仔裤,咖啡色的排扣针织衫,将她身材比例的优势修饰得很彻底,显得比同样身高的人更加高挑。

    年依礼貌地笑笑,把ipod的耳机摘下,说:“吴丹介绍我来的。”

    男人了然,说:“原来是你。”随后自我介绍道:“我叫杨羡,是《问夜》的导演,也是男主角,编剧,后勤和后期。”

    这可真够寒酸的,年依想,随后与他虚握下手,说:“既然吴丹都跟你说过我了,我就不多介绍了。”

    杨羡说:“她把你夸上了天,本来我还不信,今天一见,名不虚传。”

    说着,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沓装订好的纸,拉开离她半臂远的一张椅子坐下,示意她也随意。

    年依没跟他进行那些没意义的客套,自己找地方坐下,把东西接过来看。

    那是一沓画纸,后面还有一沓装订好的A4纸,上面是分镜图,底下是打印出来的剧本。

    “在这教素描和粉笔画是我目前的主业,现在在拍的作品会参加今年的大学生电影节,你有没有兴趣,试试我的女主角?”

    男人语速不快,声色柔软。

    “之前没说是主角,实不相瞒,我并没有表演经验。”年依如实说。

    “没关系,没有表演痕迹的人更适合我的故事。”杨羡有着艺术工作者一贯的偏执和骄傲。

    年依问:“你是不是对每个来面试的人都这么说?”

    杨羡愣了两秒,片刻两个人一同笑了,因为这个打趣儿的小玩笑。

    年依看着那些分镜图,深知他绘画功底扎实,她也大致了解了这个故事。

    俗套的文艺情节,倒叙的手法,中间有一部分斗琴的片段,是整个故事的高潮及亮点。

    一段发生在美术学院的爱情故事,平凡也浪漫,雕塑系毕业的男主角,被现实磨平了梦想,油画系的初恋女友与他渐行渐远,分别后又重逢,挣扎,徘徊,在爱与放手间抉择。

    “这个设定……你的男女主角,也太多才多艺了。”年依大致地看完,故事虽然平常,从头至尾没什么起伏,但难得平淡中见真章,剧本里很多细节处理得十分巧妙,她第一次看本子,难以判断好坏。

    杨羡听了,温柔地笑,年依从没见过这种从骨子里透着柔情的男人。

    “这个设定……不会是个真实的故事吧。”年依忽然想到,“你的经历?”她问。

    他逐渐变勉强的笑容回答了一切。

    年依说不清什么心情,他写了个俗套的故事纪念初恋打算拍成电影去参赛,这本身就已经是件足够俗套的事,却有些打动了她。

    她想了想,说道:“你应该告诉她,你并没有放弃梦想,当然,这种自我安慰的方式也很好。什么时候开拍?你们已经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可以说,万事俱备,只差女主角。”杨羡说,他知道她这么问了就已经是答应了。

    “那这个斗琴……”

    “不用担心,有替身,替你手的部分。”

    “我是问,有谱子吗?”

    杨羡眼睛一亮,“你可以?”

    年依:“我要先看曲子,最好再有一间琴房。”她已经有几年不太碰琴,但还是想挑战一下。

    “音乐学院我有朋友,琴房不是问题,演播厅都行,可以安排时间带你过去练。”

    年依点头。

    “今天太多惊喜。”杨羡说:“我请你吃个中饭,算入伙仪式。”

    年依看了眼腕表,“不了,晚点还有约会。”

    杨羡顺着她的手扫了眼那表,点头:“明白,恕我问个私人问题,你有男朋友吗?我的意思是,他会介意你拍摄吗?毕竟一旦开拍,主演的部分我们不太可能会更换了。”

    想到年时川,年依自觉心里的某一处莫名软了一下,她对上杨羡那双目光如炬好似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说:“应该不会,我看了你的剧本,没有什么过分的镜头。”

    杨羡点头,与她重新确定了联系方式,约好下次联络时带她和大家见面。

    离暑假还有两个月,年依却是说什么也不同意年时川再来蔚市,只等她放假亲自回去。平时只能通过电话联系,年时川的闲散时间不多,大多时候说了没一会儿话,他又临时有了事,电话也不挂,就让她听着。每每这时,年依就听着他那边的动静,想象着他在做怎样的工作。

    年依跟杨羡说的约会,也只是电话里的约会,音乐电影的事定下来之后,她第一时间就跟年时川说了,还问他:“你会不同意吗?”

    “为什么。”他声线低沉地笑起来,“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依依。”

    年依也捧场地笑了笑,同时有些莫名的落寞:“我还以为你会介意。”

    “嫉妒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我已经年长你十岁,再限制你的自由,剥夺你的快乐,不是太欺负人?”

    听他这样说,年依又稍稍放宽了心,努力不去患得患失,坚信自己得到的是好的爱情。

    他那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说了声:“稍等。”年依听见他把电话拿远了。

    隐约听出是赵晗姝的声音……“刚得到消息,二叔家的又去赌了,这次欠下这个数,虽然够他焦头烂额一阵,但也只怕,他会变本加厉加快对你这边的动作,总之,你小心一些,我还想在万年养老,你倒了第一个滚蛋的就是我……”

    赵晗姝私下里也称呼年成柏二叔,当面是不这么叫的,她在人前最会守规矩。年依听着他们的交谈,想象不出他那嗜赌成性又不争气的儿子到底欠了多大的数目。还没听出什么正经的,电话掐断了,她已经习惯,有时候确实是他那边没电了,也有的时候,她猜想,或许是有些不想让她听见的内容。

    想到这,年依只感觉一颗心微微沉了沉,她记起有一年在宴会厅外两名员工的对话,无论她的父亲当年是否给人做了替死鬼,无论她相信与否,有些事一旦埋下种子,就会生根,每一次他回避她做的事说的话,都是灌溉这种子的雨水,就像今天,看似无意挂断的电话,都会让她一下联想起当年的对话。

    不知将来连根拔起那天,会不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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