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车票紧张,又是临时行程,年依毫不意外的没有买到票,又抱着一线希望辗转到汽车站,最后一班长途客车已经发车,她茫然地站在车站门口,听一位跑长途的计程车司机声情并茂地自荐,最后包了一辆车回去。

    这时她才有些后悔,一些事明明曾经可以努力,今天就不用这么狼狈,比如学开车,她没怎么用心,如今就要四处寻找交通工具;再比如学习,她但凡下点功夫,在三江考上个好的本科,也不至于被送到这么远个地方读大学。

    不过那时她还没意识到另外一件事,命运安排的辗转曲折,是有些冥冥之中的意味在的,或许他认为你将遇上无法承受的苦难,慈悲地给予一些警示。

    昏昏欲睡的路途中,她突然冒出一个破釜沉舟的想法,她不想再继续双城生活了。为什么不可以退学?将来也不是非得做一项工作,就目前来看,她没有体现出做任何工作的天赋,年时川也说过的,光是她手里股份的分红,已经足够她下半辈子无度挥霍,横行霸道的生活。

    只要她不愿意,有一万条的退路在那等着,可即便是这样,她想他也是不会同意退学这件事的。都能想到他会说什么,这个年纪不读书干什么?女孩子多学点东西总没错。

    她噙着笑意,扁了扁嘴,天上的云压得很低,空气也越来越闷,像是憋着一场大雨,但愿能赶在下雨前到家。她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心想:能干的不是多了去了?结婚,生孩子,哪一件不比现在读这些莫名其妙的书有意思?再说他年纪也不小了,公司里比他小几岁的男士,很多都当爹了。

    因为想制造惊喜,所以她没有提前打招呼,直接去了万年顶层的办公室,昨晚通话他提到过今天没有额外的行程,不出意外应该就在办公室里。她过去时,见他果然就在,一直担心扑空所以悬着的心也算落了地。他屋里还有别人在,都是年依没见过的面孔,不像开会,更像在汇报工作,她顺着没关合的百叶窗看了一会儿,去洗手间照镜子,整理头发和妆容。

    随着一阵冲水声,一个圆脸梳着马尾的女孩子跟她打招呼,似乎对在这看见她很惊讶。

    年依思考了一会儿,总算把眼前的女孩想了起来,她应该是赵含姝几个月前才招来的小助理。

    小助理跟年依一起洗了手,热情地给她递了张纸,说:“恭喜啊年小姐,要当姐姐了开心吧。”

    年依听了,缓慢地将手里的纸巾揉成团,粗粝的手感刺激着她每一根敏感的神经,她分析这这句话里的信息,怎么也没法把自己和姐姐这个身份对上号。

    她迟钝而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径自往总经办方向去。

    总经办与年时川的办公室仅一墙之隔,赵含姝常在那待命,她想她去问问清楚,就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值得被恭喜的事,一个小助理都知道她要当姐姐了,她自己却不知道。

    见着赵含姝,她却更疑惑了,一向保养得当的赵小姐,和年时川一样自律到变态的赵小姐,就算工作再忙,每周雷打不动两次普拉提的赵小姐,怎么好像胖了很多……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赵含姝还没有发现她来,在背对着她的文件柜里搬出一摞档案盒,马上就有一个办公室的大姐把东西接过去,看似数落实则维护地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虽然就前三个月是危险期,也不能再随便干这些搬东西的活了。”

    赵含姝笑着摸了摸套裙包裹着的肚子,才刚刚显怀,那是年依从来没见过的温柔。

    年依看着,手也越来越凉,直至呼吸都开始止不住地发颤。

    她艰难地挪动脚步,又顺着百叶窗往他办公室看了一眼,他有低度数的近视,工作的时候有戴眼镜的习惯,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副冷色镜片的近视镜,冷漠又性感。也许,她根本不了解那个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人,她想。

    赵晗姝的工作节奏不像以往那样快了,她很快就发现了年依的存在,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见她这样,年依心就凉了。两个女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年依先开口,她噙着一丝冷笑:“几个月了?我怎么从来没收到过婚礼的请柬?”

    不给赵含姝开口的机会,她轻声细语,却咄咄逼人:“是独独没邀请我,还是……人家压根没说娶你?”

    她不断地冷嘲热讽。

    “孩子的爸爸,我认识么?”

    屋里的人都听出情况不妙,有的上厕所,有的去办事,不一会儿功夫就走光了,仅剩她们两个,隔着不到两米冻结的空气,针锋相对。

    “都不说是么?赵秘书,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你点什么好了。”她气极反笑,手哆嗦得厉害,说她什么?在她不在的时候挖墙脚么。

    “依依,你听我说。”赵含姝两手在身前护着肚子,艰涩地开口。

    那场景,年依只觉得十分刺眼。

    “事情不像我想的那样是吗?”她不耐烦地揉了揉因为坐车而酸痛的肩颈,下一秒突然提高了声音:“你别以为池敏青要结婚了你就有机会上位,我告诉你,你永远只能是赵秘书,永远,只能,是年家的狗!”

    “年依!”

    年依只觉得脸上一麻,脑袋里“轰”一声,她被打了一耳光,是她最亲爱的,小叔干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动手。她悲愤,绝望,不可置信,像很小的时候,刚入少先队时,在升旗仪式前弄丢红领巾一样,那时她的天塌了,此刻也是。自相识到如今,不多不少的七年,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从不是个暴力的人,可是今天,他动手了,为了他自己的孩子,像个真正的长辈一样,教训了她。

    可明明,他们已经那般亲密。

    极度悲伤时,大多数人是流不出眼泪的,年依就那样以受力的姿态与他对峙着,她像一张龟裂的河床,四分五裂,最深的伤口呈现给世人,却再没人能令她愈合。

    巴掌落下去,年时川就已经后悔了,这边动静这么大,他早已被惊动,起初不愿打断身边人的工作,就没去干预,意识到事态的发展不太对劲时,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眼前的姑娘,固执地扬着一张对他失望透顶的小脸,用破碎不堪的声音对他说:“我知道,你也不会给我解释的,你从来都是这样,不会在没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也不会对没用的人,施舍感情。”

    年依不去捂脸,也知道肿起来了,他用了点力气,不大不小,打不坏她,却能令她闭嘴。

    误会和争吵哪个最可怕?都不可怕,男人的沉默不语最可怕。他不解释,大概就是默认了。

    年依走了,没说去哪儿。

    他站在原地,少有的允许自己愣了会儿神。

    最近公司里流言蜚语很多,人们对未婚先孕的女性从来没有那么多的包容。

    赵晗姝也算身居高位,从肚子显怀,这事就藏不住了,她没对外宣布,也没做过任何解释。这事只有年时川知道,孩子是一个有夫之妇的,对方欺骗了她,她已经同他分手,之后才发现这个小生命,她想自己生下孩子,又不是养不起,无非周围的议论越来越多,猜测越来越离谱,年时川某一次为她解围之后,便有了孩子是他的这种传言。

    有人说,他们朝夕相处,很难不产生感情,擦枪走火也是可能。适当的八卦可以调节工作氛围,但有心人过度解读就不一样了。后来甚至把火引到年依那里,又有人说,年小姐和年总没差几岁,那么娇惯的养着,如果不是给自己养的,干什么那么花心思,谁能平白无故做慈善?以后两个女人在家里,有得斗了。

    一边是最合拍的工作伙伴,一边是最亲的家人,他做出任何澄清,都会被瞬间编撰成更荒唐的故事。

    赵晗姝在他脸上看出几分颓败之色,还有属于男人的隐忍。她权衡片刻,轻声开口:“年总,二叔那边最近很活跃,怕是会有所动作,年依手里握着的,毕竟是现在最容易抠出来的一块肥肉,我怕他早就盯上了,年依一直不松口,模棱两可的拖着,他保不准什么时候狗急跳墙……”

    年时川听着,眼里已经恢复清明与冷静,要追出去,又突然停住。

    我代她向你道歉,晗姝,今天的事,对不住。

    赵含姝对着他飞快离开的身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颔首,良久,才抬起头来。

    外面下雨了,路面湿得不太均匀,想来下起来没多久,风把道路两边的树木刮得失去了形状,低厚的云,发狂的风,都预示着这将是一场大雨。

    年依早跑没影了,也不知道她带没带伞,知不知道自己回家。年时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返回地下停车场去找自己的车。走到一半,接到电话,外地一个项目审核上又出了流程上的问题,一整个部门的人已经集合在项目部等着他去做决策。他站在负二层墨绿色的地坪上,有一瞬间踩在云端的恍惚。

    他冷静片刻,从西装内袋里抽了张帕子,擦干净眼镜镜片上的雨水,大步朝电梯走去,上升的楼层,好似让他离那个云端,越来越接近。

    此时的年依,正在一辆出租车上,车子载着她,在雨水瓢泼的三江漫无目的的游荡。

    她自问已经不是十几岁追着偶像剧,将自己代入进那些爱恨情仇的小姑娘了,所以她不会傻傻地躲在门口的某个角落,等待她的男主角出来追她,两个人在大雨中互诉衷肠……那人又怎会纡尊降贵地为她做这些。凭借自己对他少得可怜的了解,这些年,他是个最擅长做取舍的人,更何况,目前看来,那已经不再是她的男主角了。

    年依伤心生气,但又觉得如果是赵含姝,她便师出无名了。可她就是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赵含姝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情意,年时川更应该明白,然而算一算时间,办公室的人说,她怀孕已经超过三个月了……应该是在她之前,那么她才是那个插足在别人感情里的人。

    怪不得。很多事后知后觉的想通了,他无非就是,放纵着她,等着她,等到她自己厌烦了,腻歪了,没了兴趣,就会走了。

    拒绝这么多年都没用,倒不如顺着她。可这些年她又算什么呢?难道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心里的刺越来越深了,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在这么个糟糕的时刻。

    年依捏紧了随身的挎包,突然冷笑一声,没准之前送她的这个包也是原本打算送给赵含姝的吧,毕竟她曾说过想要很久了,是她突然袭击先送了礼物,他手边没有合适的,才临时给了她吧。现在看看,这款式确实也不太适合她的年纪。

    雷电交加的下午,天边时不时炸开一道惊雷,年依像中了一枪,死在春天的第一场大雨里,死得透透的,冷了僵了,再好的外科医生也抢救不回来。她从未觉得过和他不可能,直到他有孩子。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好像划开的一个时代,她在最接近幸福的临界点上,失去了这辈子唯一幸福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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