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根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官运亨通不说,就连朝思暮想人也从天而降。

    千言万语于一刹不知从何说起。

    想告诉她自己多么牵肠挂肚,无时无刻不想将她寻回,想关心她过得如何是不是受了莫大委屈,想知道她是如何找到自己,这一路翻山越岭定是波折重重,还想告诉她后来发生的一些事……

    久别重逢,比起赵长根激动难抑,秋英倒是从容不少。

    寻常问好,没有任何的情绪波澜。

    明明同样的笑容,似曾相识,赵长根却感到有些陌生,少些温暖多了几分清冷。

    想来也是半年未见,中间又发生这么多事任谁摊上也不会无动于衷,更何况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赵长根见她疲态展露,热情邀她进营歇息。

    秋英婉拒,讲明来意:“前阵子我去过洛邑,堂嫂已把阿大的事情诉于我,为把事情来龙去脉弄清楚,我又南下虞池,乡里除去老弱妇孺,那些跟随我阿大的匠工都已被抓走,挨家挨户问个遍没人知他们去向,没办法我只能腆脸来麻烦阿兄。”

    赵长根猜到她来此目的,点点头,面色转为凝重,本不想一见面就谈论如此沉重的话题,可兹事体大不可能避而不谈。

    赵长根掐头去尾讲重点:“自你被抓魏人三番两次入乡骚扰,后来徽州郡守派人去劝过大当家暂时迁居,大当家怕惹怒魏人顾你安危表示不同意,实没想到这魏贼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那阿兄可知道我阿大跟乡人的去向?”

    赵长根摇头叹息:“事情发生得蹊跷,一夜之间匠工们如人间蒸发。”

    秋英神情沮丧,赵长根忙安慰道:“阿英,你先别急,我已经派人入魏地寻人,军械供给中断君上也已知晓此事,大当家为我南楚造械也算劳苦功高,君上即刻派出暗卫打探消息,放心,一有动静我立马告知于你。”

    秋英颔首道谢。

    日上中天几近晌午,赵长根让她入营凑合果腹,秋英坦言进出军营多有不便,又言子清正于山下等她不好耽搁,赵长根思忖片刻提议:“如今你已来泗水,不如先就此安定下来,山下有处僻静的寺院,你若愿意我现在就去打点。”

    秋英没同意,来时就已与子清商量好此地离仓离不过百里,左右也是干着急,不如一边寻人一边尽未尽之事。

    赵长根听她又去仓离心里就不痛快,直言劝阻:“你有所不知楚魏两国马上就要开战,敌我双方都在边界扎营练兵,仓离乃烽火硝烟之地,那里的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咋还一股脑往上凑。”

    秋英无奈苦笑:“生死有命,若注定成为刀下亡魂死哪不一样。”

    赵长根眉头蹙起,用陌生的眼神打量她,怎么也不相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搁从前她豁达开朗,每逢难事宽慰鼓励他的话一套一套,绝不会像现在一样垂头丧气毫无生机。

    赵长根心里难受又没法跟她较真,只能听之任之。

    想想仓离距这儿也不算太远,大不了多折腾几个来回。

    就这样,秋英跟子清在赵长根的帮衬下在仓离找到一处废旧的农宅暂时栖身。

    只要得空赵长根便会连夜赶去探望,吃穿用度样样不缺,到的时候往往见不到人,多数是寻山探矿一去便是整日。

    看到衣衫褴褛全身脏污的秋英,赵长根心里不是滋味,于是他把自己攒下的所有军饷连同功勋赏赐拿到她面前。

    鼓起所有勇气真挚地告诉她,别再受罪了,他有本事也有能力让她过上好日子,只要她愿意。

    面对他的赤诚,秋英态度认真地回复:“是我配不上你。”

    显然,她知悉他的心意,并一口回绝。

    配不上?多么敷衍的借口。

    她是天上的云,是他难以企及的高度,奋力追赶,奢望有一天能与之比肩。

    如今他好不容易有了示好的底气,她却毫不犹豫将他拒绝。

    何来配不上?他不懂

    只觉得她变了个人,变得淡漠不近人情。

    赵长根失望透顶。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心存希冀,劝慰自己许是时机不对,又或许太过唐突,等找到大当家再从长计议。

    转眼来仓离已半月余,仍旧音信全无,再这么下去秋英必定另寻他处,赵长根心急火燎使出浑身解数皆徒劳无功。

    楚王裴驾临泗水,居于三里开外的官驿,此行主要目的一来督战前线,二来结盟合围。

    去哪儿都美不离身的他,这次依旧只带尹妙婉一人,临走时若不是她执着要跟,又看在尹闵之献策有功的份上,才勉强答应。

    宝如知他没这方面兴致,出发前没敢献上名牒请示,省得撞气头上自讨没趣。

    魏军声势浩大却按兵不动,裴衍每隔几日便会至营区与将领们商讨军政,赵长根多数在场并积极出谋划策,议事完毕好几次都忍不住想问裴衍关于秋正道的事儿。

    之所以没开口,一是忌惮君威,二是出于私心不想让裴衍知道秋英的下落。

    随着时间的消磨,赵长根实在按捺不住只好主动开口实话实说。

    因赵长根替他挡过箭,加上汉水阻击战,裴衍对其颇为信赖说话还算客气。

    当他知晓秋英脱险心情瞬间大好,眉开眼笑,并让赵长根带话给她:“尽管放心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把人找到,若有难处随时可来寻他。”

    赵长根不敢应付老老实实把话带到,而秋英那边没有任何反应。

    久未见人心痒难当,裴衍实在沉不住气命宝如向赵长根打听她住处,碍于自己的身份只好将她请来。

    可怜宝如跋山涉水往返两趟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只能垂头丧气回来复命。

    裴衍一边催促暗卫抓紧办事,一边对秋英念念不忘。

    直到一日暗卫来报,隔着两道门宝如清楚听到里面拍案瓷崩的声音,人刚出来,裴衍便命宝如把尹妙婉叫来。

    尹妙婉以为裴衍心血来潮要招幸她,特意装扮精致,带着一身胭脂水粉的浓烈香气姗姗来迟。

    身姿婀娜,目脉如媚,一举一动尽是柔桡妩媚。

    堂内人叠腿坐于案前,面色挂霜无半点和气,耷拉的眼皮慢慢掀开,两道锋利如茫的视线投向她,气氛沉闷压抑。

    尹妙婉盈步向前不小心碰到地上的碎瓷,发出清脆的响动,压下内心忐忑,笑颜生动檀口轻启:“这是哪个没有眼力劲儿的敢招惹咱们君上?”

    话音刚落,裴衍突然掀裾起身几步跨过来。

    尹妙婉突然眼前乌黑,一阵疾风从面门呼啸而过

    接着“啪”的一声清响,头脑嗡鸣,面颊火辣辣地疼。

    人随着强劲的力道歪倒在地上,瓷渣扎进手掌刺痛钻心,忍不住惨叫出声。

    “贱人!”裴衍怒不可遏高声斥骂,失去一贯的稳重自持。

    尹妙婉慢慢从刚才的懵厥中缓过劲儿,用流血的手捂住自己红肿的脸,不复方才的温柔娇媚,稍稍回正身子,昂头看向面前威严慑人的男子。

    气息孱弱不稳又带着淡淡的不屑:“君上这声贱人,妾身如何担得?”

    “事到如今你还在这装腔作势,当初孤把你留在身边当真是大材小用,口蜜腹剑、表里不一,你们尹家父女俩胆大包天敢动孤的人!”

    尹妙婉牵唇冷笑,话中何意不问自知,既然都说到这份上没必要再打马虎眼。

    “说!人藏哪了?”

    尹妙婉嗤笑一声,没有立马回答他的斥问,用手拭去嘴角的血渍,冷言讽语:“明知我尹氏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当初君上为何偏要招安,我与父亲投诚入楚,君上又可曾以诚待之,对爹爹鄙夷不屑处处防备,我呢掌中玩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连您高贵子嗣都不配拥有的可怜人,侍君多年到头来竟不如一个铁匠的女儿。”

    哀叹一声,自怨自艾道:“也是,人家生得水灵俊俏,善良又大度,你们男人趋之若鹜也是情理之中。”

    裴衍不想听她扯这些废话,疾言厉色道:“你心里有怨与秋氏何干?”

    “君上倾慕她可苦于爱而不得,妾身看得出魏王宗溯亦对她有意,这么算来我可是在帮您呢!”

    看她这副阴狠扭曲的嘴脸,裴衍嫌恶地挪开两步,冷眼讥诮:“孤想要的什么还用得着你帮,自不量力,你这妒妇想替自己开脱还敢胡诌八扯!”

    尹妙婉坐地冷笑,完全不顾身份混不在意:“那君上大可以把此事告诉秋英,让她知晓她父亲是被楚人抓走折磨得不成人样,看她是会对你感恩戴德?还是投怀送抱?”

    裴衍彻底气炸骂她“疯子”,刚要抬脚踹过去,就见她含泪低泣:“妾身于君上弃之如敝履,如此肝火大动不值得,不如省点力气与宗溯抗衡,以妾身对他的了解,只要他上心的东西不会给别人留机会。”

    裴衍五指紧握发出嘎嘣脆响,暗自较劲,低头斜睨跪坐在地上花容失色的女子,没有一丝疼惜动容,喊来宝如让人明日把她送回秣陵禁闭。

    宝如进去被眼前一幕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多问领命照办。

    次日,赵长根再次向裴衍探问消息,裴衍摇头,顾左右而言他意在让其把秋英带来。

    他想见她。

章节目录

秋蒲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君知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君知希并收藏秋蒲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