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剿三州余孽正加快推进,北境地貌复杂,有壁立千仞的悬崖绝壁,广袤无垠的翠色草原,亦有平沙莽莽的戈壁荒漠,尽管举兵之前精意覃思有些细节难免疏漏。

    三州暗道众多布防分散,各部争名逐利互生罅隙,树倒猢狲散关键时候只能抱团取暖,以顿巴为首的旧部势力盘根错节,要想斩草除根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宗溯得暗线密报,确定三国联手起兵压境消息属实,虽仍存一丝犹疑,但当务之急还要未雨绸缪。宗溯心里门清三国瘠牛羸豚小打小闹不足为惧,可背后有南楚撑腰应另当别论。

    当日,宗溯召回众卿当场决定调集汉水北域及陇内兵力发兵西疆,局戒持保留意见,出此决策定经君王深思熟虑,但关乎边境防御与内部安危拆东补西总是不踏实,左右为难又无能为力,唯愿三州之战尽早平息莫再拖延。

    为提士气安军心,宗溯执意亲征率大军横扫北境,凡拒不投降者格杀勿论,捉三州部首加官晋爵,取顿巴首级者封侯拜相位列公卿。

    此时,身在泗水的裴衍得知宗溯调兵西疆的消息抚掌大笑,多年来处处受他算计这回也算扬眉吐气,说到底还得归功于他苦心经营安插于身边“亲信”,如若不然以他多疑奸诈的性子怎会轻易上钩。

    得信后火速将魏国调兵的消息传给西邻三国,一根绳上的蚂蚱想置身事外门都没有,只要魏人一动他们便会狗急跳墙。

    再接再厉,又命说客秦陌奔走无双城密访南宫启雄,奈何那老家伙心高气傲油盐不进连吃几次闭门羹,老的不中用只能退而求其次,幸而长子南宫福裕好追名逐利对魏君早有不满,利用这点秦陌加以发挥,就算不为己所用,至少也会在关键时候耍点小聪明。

    毕竟南宫一族与三州旧部交情匪浅,表面袖手旁观实则暗藏玄机,再者南宫氏统掌大魏近三成兵力,京都禁军、西北边军皆他所控,麾下精兵强将无数就算戍业一战释去半数依然不可小觑。

    人心不足蛇吞象,想彻底瓦解大魏就要内外夹击,去其势伤其本,揪住软肋击其要害,斩断一切退路。

    履至尊、亡诸侯,吞山纳海君临天!

    何等的狂妄自大。

    常言道人狂招祸天狂有雨,实力配不上野心下场必定凄惨。

    想到这儿裴衍便有种嚼穿龈血的兴奋感,这么多年从没像现在一样对他深恶痛绝。

    不惜一切代价,用尽一切手段欲除之而后快!

    这些代价、手段或许违背纲常,逾越底线,审时度势懂得取舍,就要在最佳的时机用非常的方式做最有把握的事。

    赵长根曾因驱逐疫民一事当众驳斥:“君者,民之原也,爱民而安,好士而荣。以势压人恃强凌弱乃倒行逆施之举,明争暗斗必以其道,非罔顾人伦……”

    话还没说完裴衍拍案怒止,火冒三丈当众罚笞五十,打得皮开肉绽愣是不吭一声。

    其实他无错裴衍了然,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言他人之不敢言,将自己阴暗的一面中肯地剖解开来。

    争、斗!

    裴衍不屑冷笑——

    一个身微命贱的侍婢之子也堪配?

    裴衍恶狠狠地盯向那柄寒光凛凛的赤燚,咬牙切齿下颌绷紧,一种可怕的力量如熔浆滚动蓄势待发。

    亦如盛夏繁花开至荼蘼,养精蓄锐只为争芳斗艳的一季。

    ……

    云走碧空,远山含黛,风吹暗香来,倩影落清漪。

    纤指拂过水面泛起层层波纹,阳光下如星辰落海璀璨夺目。

    掬一捧清泉扑在面上,沁凉舒爽,女子回眸一笑,山媚川晖。

    参天古木下有巨石一块,石上仰坐一胡衣男子,剑眉凤目姿态潇洒,此人正是魏君宗溯。

    览河山俊美,赏佳人妍丽,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难得出来秋英欢脱到忘形,万万没想到宗溯竟能忙里偷闲陪自己出来,二人同骑穿过绿油油的谷地,蹚过清澈的溪涧,偶有欢声笑语不知不觉来到这处像世外桃源的仙境。

    宗溯说里是察哈尔王部的地盘,此人是谁秋英不知,但提及他儿子再熟悉不过,正是隐居涿光山下的布塔拉,怪不得初见秋英就觉他谈吐不俗胆识过人。

    原是如此,也因宗溯,所以布塔拉对自己与乡人格外关照。

    秋英怪他为何不早说,宗溯笑道:“怕你逃走。”

    秋英哭笑不得,这男人真是又小心眼又腹黑,又有那么点可怜……

    秋英依偎在他怀里,清晰感受到心跳的节律,踏实而温暖,不曾设想过与他的未来,太过飘渺。

    当他歉疚地告诉自己明日要启程亲征,竟忍不住将人抱紧,离愁别绪瞬间涌上心头,沉闷得说不出话。

    近几日宗溯废寝忘食,进出椽议厅将领谋士络绎不绝,练兵的角声此起彼伏,助威呐喊,嘹亮马嘶不绝于耳。

    就连足不出户的秋英也能感受到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无论多晚宗溯必定回来,秋英想等他,可困意上头便不知不觉睡过去,一觉醒来人躺在他温暖怀抱中,二人浓情蜜意宛如新婚燕尔。

    热乎劲还没过自然少不了一番折腾,精疲力尽的宗溯抱着露浓花娇的女子倒头就睡,夏日昼长夜短天破晓人便匆匆而去。

    秋英叹服于旺盛精力的同时又有些心疼,旧伤未愈又如此克躬惟勤,印象中君王本应锦衣玉食穷奢极侈,几日的朝夕相处完全颠覆认知。

    可无论多累多烦宗溯从不在秋英面前展露消极情绪,温柔贴心甚至于忘记他是一头暴戾凶残的猛兽,于政事秋英帮不上忙只能不闻不问,唯一能做的就是于内帷满足他的予取予求。

    日日待在内宫吃喝不缺无所事事,偶尔独坐发呆,感觉自己就像插在陶壶里的花儿,新叶绿碧花苞娇艳令人赏心悦目,充其量与那些以色侍君承欢献媚的闺阁女子并无二致。

    坦白讲秋英不喜这种感觉,但又很矛盾,自己分明也贪念共处时的浓情蜜意以及攀附云顶峰巅的快乐。

    短暂忘忧麻痹不了枯恼焦心的现实,于他,战乱频仍无休无止,于己,背井离乡至亲病残。

    秋英预感平静的日子过不了几天,为不给他添堵索性将扫兴的话咽进肚子,待大军出征再做打算。

    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想问归期何时?

    又想说……

    欲言又止,有些话始终无法宣之于口,性子内秀说不得那些肉麻的话,又怕消极的情绪成为多余的负担。

    千言万语只轻轻化作一句:“祝君安。”

    宗溯似乎不满她的回应,手指轻捏颌角迫她仰视,摆出一副大爷不爽的表情,怒瞪她。

    “就这?”皱眉不悦

    秋英佯装懵懂,点头应是。

    宗溯失望叹息,起身将她拦腰抱起往湖边径直走去,吓得秋英大惊失色,以为又要将自己扔进水里。脚踢腾着嘴里叫嚷求饶。

    “晚了”宗溯充耳不闻

    没想到走到湖边打了个拐,穿过半人多高的芦苇丛来到一处隐蔽的石台,溪水潺潺,绿波万顷,两人拥着卧倒一处。

    秋英后背硌得生疼想要爬起却被宗溯一把按住曲腿固于身下,嘴唇一热气息便被夺去。

    起初细细辗转渐渐摩挲探索,景致旖旎情到浓处总想干点什么。

    宗溯就是这么一个随时随地不会委屈自己的人,只要想就去做。

    秋英揽住他脖子温顺回应,人还沉浸在这个漫长而热烈的亲吻里,突然感到一只手落在腰间带着灼热的气息肆意游移,拨开罗裙落于系结。

    轻轻一拉,露出白色胫衣。

    秋英一个激灵豁然领悟他的意图,连忙别开脸出手制止,于行宫随心所欲也就算了,这光天化日之下于此地百日喧淫秋英实在接受不了。

    “不行,万一人来……”

    宗溯倒是乐在其中,毫无顾忌:“放心,此处偏僻四下无人,再说五里开外军营重地谁敢来。”

    “难说”,秋英皱眉,撇嘴揶揄:“想杀君上的人那么多,连行宫都不放过。”

    宗溯笑笑:“怕了?”

    秋英点头,又摇头倔强道:“不怕。”

    指尖贴着侧腰滑动,看似漫不经心,鼻尖轻轻蹭过脸颊张口含住耳唇,嘟哝不清:“若有人敢来扫兴,孤就先挖掉他的眼睛。”

    说完,呼吸粗重,翻身仰面痞坏一笑,揽住秋英的小蛮腰,一动不动意思再明显不过。

    秋英小脸红扑扑的,凌乱的发丝轻拂面颊,上衣齐蔽下裳凌乱,看起来既端庄又魅惑。

    在他热切的期盼下,秋英半推半就,越紧张越兴奋,最终还是用这种羞耻的方式遂了他的意。

    天为幕地为毡,痴缠疯狂纵情忘我,一阙荒渺不经的邂逅,彼此谁都不曾想过有这一日这一幕。

    风荡芦苇起起伏伏,虫鸟歌吟啁啾呜啭。

    天高地阔,远山近水,美好的、热烈的仿佛融成一幅动人的画卷,所有隐晦的不可言说的都藏在那片摇曳生姿的芦苇丛中。

    出征前夜,秋英将随扈送来的衣物叠置板正收纳入箱,又将他常读的简牍打包捆好,就连他那爱不释手的枕边书也一并丢进去。

    一顿忙活,最后立在那副搓油擦得锃亮的龙鳞铠甲前出神,铁甲保养虽好但已有些年头,甲片沉实质硬是上好的峒山铁,工序复杂,设造别具匠心俨然已经代表这个时代最精湛的技艺。

    触摸胸前的鳞叶,若有所思,正巧这时巡营点将的宗溯披着夜色推门而入,表情微怔。

    “偷偷摸摸睹物思人?”宗溯一边说笑,一边朝她走来,至跟前大剌剌地展臂等着。

    秋英回眸,转身拿干净的便服,去而复返宽带解衣动作娴熟,面对他油腔滑调无心抬杠,只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君上过目可有缺余。”

    宗溯握住停在衣襟的小手,牵到嘴边重重亲了一口:“辛苦你。”

    这几日二人蜜里调油,对他的那种畏惧感慢慢消弭,甚至得意忘形偶有失言他也未曾计较。

    离别在即,有一事憋在心里,明知会惹他不快但也不好隐瞒,犹豫再三,秋英还是委婉开口:“明日出征此处空置,君上不在我一人独居……”

    “孤会命人留守,再寻几个可靠的婢子,你若喜欢想住多久都可以。”宗溯笑容收敛直接生硬打断,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秋英摇头,执意将话说完:“君上不在我一人独居无趣,战事当前莫要为我分心。再者,我阿大断臂身体大不如从前,为人子女者思亲心切,只身在外牵肠挂肚,若有疾痛无论如何也要伺候左右。”

    “那就把你父亲接来。”宗溯顺口说道,语气一转又言:若他不待见孤,待孤归来也可另行安置,保他余生康宁无虞。”

    说这么多就是没有松口的意思,秋英知他顾虑,眨着一双水灵澄澈的大眼睛,拽他衣角娇滴滴地撒娇:“难不成君上怕我跑了不成,若是如此我大老远寻来做甚,日日受欺负又不准人家探亲,早知就不来了。”

    宗溯看她嘟嘴生气忙伸手去抱,秋英躲开不理。

    “好了,你要去便去,外面兵荒马乱小心让人掳了去!”

    听他同意,秋英立马喜笑颜开:“放心,有君上庇佑,量谁也没这胆儿,再说不是还有布塔拉,涿光山保准比在这儿安全。”

    这马屁拍得实在叫人不好拒绝,宗溯心不甘情不愿,捏她鼻子:“小机灵鬼!”

    秋英咯咯一笑,颠颠地把灯挨个吹灭,拉着宗溯往帷帐里钻:“明日壮行,早睡早起。”

    四下漆黑,静的只能听到清浅的呼吸,窗扇半敞茫茫夜空,月光与星辰交相辉映。

    春宵一梦,夜半喃喃细语,互诉衷肠。

    “归期何时?”

    “思你心切当尽早,快则月余,慢则秋来。”

    “汝思孤乎?”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等你、是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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