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七月,一片晴好。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炎热,待在这阴冷潮湿的监牢里,韩允溪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她掀开身上的破外裳,犹带困倦的揉着眼睛走到整个牢房里唯一能提供亮光的小窗口下,感受着从外漏进来的阳光她心情稍微好一点。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韩允溪微扬的嘴角迅速地落下,她深吸一口气等待着,等着今日折磨的开始。

    “韩允溪!出来!”

    每日雷打不动的,这个时辰都会有人带她出去。

    哪怕躲在阴凉的班房里,热风还是能透过窗户呼呼的往里吹,逼得在此躲懒的几个狱卒不得不脱了外裳,敞着膀子大口大口的灌着冷水。

    几个汉子聚集在逼仄的班房内,热风裹挟汗臭脚臭口臭,味道是在令人难以形容。

    “这才七月份,就热成这鬼样子,往后几月可怎么熬?”

    “是啊,今年确实有些热的不正常,可别到时候又来个暴雨连天的,那可遭老罪了。”年纪最大的老班头坐在案前感叹。

    “呸!老李头,你可别乌鸦嘴啊,我们家可指望着今年有个好收成,能给我那小子娶个媳妇呢!”

    “他妈的!”王成的话被一声暴喝打断,所有人朝着罗大的方向看去。

    “你他妈是没吃饭吗?”罗大一脚踹开给他捶腿的女子,站起身来朝着身后一位年纪更小的姑娘扇了一巴掌。

    “让你给老子扇点风就这么费劲?不会用点力,都他妈的废物!”罗大一把将被他扇倒在地的女子揪了起来扔到刚才被他踹倒的女子身上,二话不说朝着两个女子一顿拳打脚踢,班房内几人心中虽有不忍却没人敢开口说话。

    这些女子入狱之前谁不是大家闺秀良家女子,那可是他们想高攀都攀不上的人家。往日高高在上的贵人,如今却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里伺候他们这些小卒子,每每想到这心里都会涌起一股奇异的恶趣味和满足感。

    况且罗大的父亲是县尉大人,这官不大不小,却是他们这些吃官家饭的小卒子不敢招惹的。若非太过分谁都不敢开口得罪人。

    看着姑娘美好的脸蛋被打的青紫交加,嘴角被打出血老李头一阵感叹,生怕出事连忙给旁边几个人使眼色。

    “行了,罗少爷,再打下去怕是会出人命啊,到时候上头查起来,咱们也不好交代啊。”老李头劝说着。

    罗大被几位狱卒拉开,临走之时还不忘朝着刚刚给他捶腿的女子再踢上一脚。

    “呸!”罗大一口唾沫吐在那女子身上,“什么玩意!还真以为自己还是郡王妃了,郡王爷都不要你了,等到判决下来,还不是个千人睡万人骑的玩意,跟老子在这装她娘的清高。”

    韩允溪低着头一声不吭,她生得极美,看着十七八岁的,五官清丽,肤色白皙,一股弱柳迎风的娇弱姿态浑然天成。

    入狱之前她是江南首富独女,当朝六王爷的准王妃,若不出意外,人生一眼到头,满满的都是安稳美好。

    万般富贵皆为过眼云烟,勾结外敌这一条罪名,别说是小小的一个商贾之家,就算是皇家权贵沾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事关重大,又事关郡王爷的家眷,上面不敢随意处置,所以一直拖着。也正因为判决还没下来,还有郡王爷的身份压着,罗大吃不到这种极品美人,才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撒,天天将韩家这些女子叫过来磋磨一番。

    韩家举家下狱之后,六王爷白楚延如同众人猜想的一般火速和韩家撇清了关系,明哲保身,一纸休书就将自己摘了出去。

    没了最大的靠山,所有人都知道韩家没救了,唯有韩允溪仍旧苦苦祈求着,她坚信白楚延不是没有心的人,这么多年倾心相待,他总归还是会念一份旧情的。

    好在事情峰回路转,这件案子最终落在了白楚延的手中。韩家经商向来循规蹈矩,白楚延又做事妥帖,以他的能力在外面周旋定然能让韩家沉冤昭雪,救他们出去。

    带着这点期盼,监狱的生活倒是不那么难熬了。但也仅限于此,监狱里几百号人挤在一起,拉帮结派欺凌弱小的事情比比皆是。

    每天干完活回到监牢里面,韩允溪除了忍受身上的伤痛害得一路忍受着上下打量的眼光,即使他们不能对自己做些什么,但是,口哨声调笑声各种露骨低俗的言语侮辱这些她以前从未遇见过的,这使得她胆战心惊。

    狱中日子清苦无聊,那些在外面,他们见上一面都难如登天的贵人,到了这里便是他们消遣打磨时光的玩具。这些人过惯了娇生惯养的生活,手无缚鸡之力,没了显贵家世就是人人都能欺负的对象,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

    韩家手握万贯家财,到了这就是众人眼中最大的一块肥肉,不到半天,这些女眷身上但凡有点价值的东西还没进到监狱门口就被层层剥削干净。

    如今还有点价值的就剩一副娇生惯养的身子,好在狱中,男女分开关押,他们搜刮不到钱财也摸不到人家的身子,只能口头上占点便宜。

    “我可怜的孩子啊!”

    韩允溪被狱卒推了进去,就有个人影朝她扑了过来。

    韩母抱着韩允溪大哭,一朝天堂一朝地狱,入狱这么久,她还没从富家夫人的角色中缓过神来。她养尊处优惯了,自小学的那些针织女工在这没了用处,她万般苦楚无处言说,眼看女儿身上一层盖住一层的伤口,也只能默默地将人揽在怀里,用稍微干净的衣角轻轻的擦拭着血迹。

    韩允溪每日都要被叫出去给那些狱卒洒扫干活,整个监狱不止罗大一个人觊觎她的身子,只是罗大暗中放下过话,他可是要尝第一口鲜的,所以没谁敢在他之前先动手。但是各种揩油言语折磨,也让她应付起来身心俱疲。

    累到极致,她每次回到狱里都只想静静地躺着,她现在除了等着白楚延救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从未想过她的人生会有这么无助的时刻。

    “见到王爷了吗?”韩夫人将她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问道。

    牢房里的几人听到她们母女的谈话纷纷竖起耳朵,等待着。

    “没有,他不愿意见我,郑先说王爷必须和咱家撇清关系,这样查起案来才能不落人口舌,如今我们除了等待也没有什么法子了。”

    听到她的话,周围好不容易大打起的精神瞬间萎靡下去。这些都是一些毫不知情的女眷,压根就不知道为什么被关了进来。

    开始几日还能精神奕奕的和狱卒们打听消息,被抽了几顿鞭子之后,再加上时不时的折磨羞辱,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在冒头。

    “都怪你。”角落里传出一声弱弱的声音。

    “你说什么?”韩允溪强打精神朝着角落看去。

    “要不是你们家,咱们会受牵连吗?现在郡王爷都不管我们了,都等死吧,你们家,一家子的害人精。”那个女孩躲在长辈的背后,声音越来越尖锐。

    韩允溪深情冷漠的看着她,那女孩被她的眼神吓得缩了回去。韩允溪又将眼光放在挡在她面前的长辈身上。那个妇人从女孩发声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韩允溪可以从她的眼神看出,她是赞成女孩的话的。

    她将眼神从牢房里的人身上一一扫过,发现他们都是一样的态度,只是鉴于她以前家主嫡女的威严一时间不敢放肆。

    真可笑,以前韩家在的时候,他们享受着韩家带来的荣耀富贵,如今反过头来却怪罪韩家牵累了他们。自己累死累活替他们挡住狱卒的为难,在外面打听消息得到就是他们的猜疑责难?

    时间很快流逝,日子越发的艰难。韩允溪就这么等了半个月,等来了父亲自戕的噩耗,等来了韩家男人全被处斩,女眷流放三千里的旨意。

    听到韩父过世的消息,韩母昏了过去,醒来之后人就不大清醒了,有时候也不认人了。韩家的女眷也跟着闹翻了,对着韩家母女大打出手,最后还是宣旨的官员觉得她们太不成体统,让人给拉开了。

    宣旨的人刚走,罗大靠在牢门旁奸笑着看着即将到手的美人,“这也就是六王爷给你们家求情了,不然你们啊,全都得死。”

    韩允溪没有理会他,默默地将韩夫人扶起坐回墙角。这个消息她昨天出去做工的时候,白楚延已经派了郑先告诉她了。

    “抱歉了,韩小姐,这么大的案子,我家王爷真是无力回天,没有办法,多番周旋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您保重!”

    郑先临走给了她一把匕首,削铁如泥,到底相识一场,白楚延或许是希望她漫漫长路中能多一分保障。

    一夜过去,她强打着精神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她已经无人依靠了,前往岭南的路上,她还要照顾好剩下的家人,没有时间给她伤心。

    判决下来了,她们没理由再关押在监牢里,上面很快就安排好了押送队伍。出城的道路有两条,一条向北通往繁华的京城,一条向南,通往人烟稀少,野兽横行的岭南。

    韩允溪带着枷锁搀扶着韩母被人驱赶着前行,她一路低着头默默地盘算着往后的道路,韩家没了,岭南或许是她们未来的希望,山高皇帝远,远离纷争她们还有活命的机会。

    “让开让开,贵人出行,速速避让。”后面跑来几个官差正在沿路驱赶路上的行人。

    韩允溪和其他人低着头站在路边等着车队过去,她好奇的抬头看向车队里面最大的马车,车帘被风带起,露出里面姣好的容貌。

    哪怕只有一个侧脸,韩允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白楚延。自打判决下来,韩家不止一次请求想要见一见白楚延,均被驳了回来。

    如今她是罪人身,那人不见他,她也能接受。可是为什么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的身边就另有新欢了?

    马车擦肩而过,白楚延身边还坐了一个人,是位女子,韩允溪以前见过,她叫刘元霜,是白楚延出京之前的恩师,现如今右相的女儿白楚延真正切切的青梅竹马。

    “白……”韩允溪刚喊出声,后面一双大手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那人恶毒的语气中带着猎物到手的愉悦感,“韩小姐,你可别惊扰了贵人,不然你家人这些脑袋可就不保了。”

    韩允溪在他怀里挣扎着,罗大将她的头扭到一边恰好能看见满地被控制捂嘴的韩家人,他的一句话却让她如坠冰窖,“还不明白吗?兔死狗烹,你们韩家不过人家大人物的一颗垫脚石而已。”

    “铲除奸佞可是大功一件,郡王爷今日可是要回京受封呢,如今他北上加官进爵,娶妻生子,谁还会记得遥远的江南有一个你呢?”

    是啊,看见刘元霜,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年夺嫡之争,白楚延这个不受先皇宠爱,又无强大母家依靠的皇子只能早早的出京躲开纷争,在江南以养病的借口,休养生息这才夺得一口喘息之机。

    新帝登基,他为了打消新帝的疑心便请旨娶一位商贾之女为王妃。如今大概是时机成熟了,韩家没用了,他便用韩家满门的血为他入京铺平道路。

    难怪说什么无能为力,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被解决的只有她韩家这颗无用的绊脚石罢了。

    这样一想,韩家的罪名很大可能也是他做的,因着姻亲这层关系,白楚延时常借着看望她,出入韩家。他身边高手不少,想在韩家打听点什么消息,放点什么罪证,简直轻而易举。

    他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刘元霜来了,他要和刘元霜双宿双飞,却怕污了名声,索性拿韩家开刀,这样他就能清清白白的去娶他心爱的姑娘,去争他的康庄大道。

    难怪他不愿意见她,有什么可见的,谁会在乎一颗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可是,凭什么!

    是她韩家一直供养着他在这江南锦衣玉食,是她韩家为他机关算尽挡住京城的风霜雪雨。

    凭什么她要死了,那人却能娇妻在怀,荣耀加身。

    韩允溪没再挣扎,她只能泪流满面的看着车队过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即使要死去,也不能她自己孤零零的死去,就算烂在泥里也要污他一片衣角。

    白楚延心不在焉的转着手中的白玉佛珠,感受着手中传来的凉意,他似乎还能看见当初那个女孩为他求来这串佛珠时小心翼翼替他带上满脸爱意的样子。

    身边的刘元霜并不是没有察觉他的走神。她特意挑了和韩允溪同一天的日子回京,就是想让白楚延看清楚韩允溪肮脏不堪的样子,白楚延那么清高自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在惦记一个永远只能活在尘埃里的废人。

    或许再过些日子,她就会变成流放路上的一具红颜枯骨。只有这样才能抵消她这些年在京城被嫉妒恨意折磨的日日夜夜。

    隐下眼中的得意,刘元霜自顾自的同他谈着一路上所见所闻,扮演着一个名门大小姐该有的天真无邪。

    风过之后,车帘放下挡住外面所有画面,一颗佛珠因太过用力而碎裂开来,白楚延像是没有察觉一般,继续着重复的动作。

    耳边时刘元霜叽叽喳喳的吵闹,他觉得烦人索性闭上了眼睛。

    今日一别,此生无缘再见,望你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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