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牵着马,避开了常走的乡村小路,往人迹罕至的山间树林里去。

    她不敢再明灯火,以免再被什么人发现足迹。

    好在月光皎洁,树林繁茂的枝丫见落下斑驳的银辉,足够她看清楚山路。

    赵桓征的伤口止住了血,浑身上下却开始发烧,意识也有些模糊,口中发出混沌的□□。

    雁翎有些担心他的生死,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唤他,让他撑住,不要睡着。

    “翻过这座山脊,就是落脚处,那里很背静,你不要睡!”

    就这样就着月色前行,直到东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的时候,两个人才抵达了山沟里一处几乎已经破败的农家院。

    这里是从前雁翎与母亲曾经容身的院落,在她们搬去镇上以后,几乎已经荒废,每年只有入秋的时候,母女俩才会来除一下院子里的杂草。

    雁翎费劲全身力气,才把赵桓征从马背上扶下来,扶着他往瓦舍里去。

    赵桓征强打精神,直到确信被雁翎放在土屋里的一张竹床上,才终于任眩晕彻底袭来,接下来便失去了意识。

    ·

    雁翎的母亲是外迁入小塘镇的,最初母女两人就是住在小塘镇远郊的这处农家孤院里。

    这里偏僻破败,离云塘镇也有七八里的路程,甚至鲜有人知道此处,正好可以躲起来养伤。

    雁翎见赵桓征昏昏睡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得烫手。

    她扯开赵桓征的衣襟,给他发散热气。

    可以看出,这个男人的衣服质极好,是上好的绫罗。即便是在云塘镇最好的布铺,也不一定会有这样成色的衣料。

    这处小院虽然破败,生活的家什倒还算齐备。

    院子里有一眼泉水,雁翎将水缸灌满,又拾了一些柴火,去灶台上烧了一壶开水。

    他脸上的灰霾和血迹,被雁翎一一擦净,英挺的鼻骨两侧眉目清朗,睫羽纤长,皮肤白皙,近乎是雁翎长到十六岁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张男人的脸。

    雁翎费劲力气将他的衣衫脱下,露出结实的肌肉和巨大的伤痕。雁翎清理了伤口,把方才烧水后灶膛内的木炭取了些,用石臼捣碎,敷在这男人的伤口处止血,又把去岁母亲放置在此处的棉布被单撕开,给他轻轻包扎整齐。

    母亲曾经告诉她,木炭可以止血。

    已经是仲春时节,山上的草已经窜出了好高,其中不乏消炎镇痛的草药。雁翎顾不得一夜没睡的疲惫,上山去采药。

    她不确定能不能治好这个男人的伤,但既然他救了自己,她也应该报答他一回。

    雁翎给他轻轻盖上薄被,回首看了看他沉睡的模样。

    一副好皮囊,好看到有些矜贵的程度。

    昏睡了许久,赵桓征是在草药的芳香中醒来的。

    他只觉得自己如同生了大病,头脑昏沉,视线模糊,昏暗破旧的农舍中,身前的伤口已经被敷上了一些草药捣成的泥,红肿处似乎没有印象中那么疼。

    “公子,你醒了!”

    他揉一揉眼睛,看到了一张少女的笑脸,头发已经乱了,眼圈是黑的,好像已经几日没有睡过。

    雁翎出去,随后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碗坐在他身侧。

    雁翎把他扶起来,用竹勺舀起一口粥喂他。

    他强撑着精神起来,也许是许久没有进汤水,粥饭入口一瞬他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慢一点……”

    赵桓征不知道雁翎喂他吃的是什么,眼神看向她手里的粗瓷碗,只觉得里头的东西艰涩难以下咽。

    似乎是看得出他的嫌弃,雁翎叹了口气说:“这里许久没有住过人了,厨房里除了去年放在这里的一些杂豆和一小袋粳米,暂时没有别的了。公子,你先将就一下。”

    赵桓征了然,知道她已经尽力,便点点头,耐着性子吞下她递过来的粥。

    雁翎将他喂了七八成饱,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烫手了,便任他继续睡。

    她侧目去看他胸前的刀伤,似乎也渐渐有了结痂的迹象。

    这人的性命应当已经无虞,雁翎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又睡了许久,赵桓征恢复了意识,他睁开眼睛,看到雁翎正守着他,趴在床头浅眠,一头秀发黑缎面一样散落在他的手背不远处。

    她很警醒,听到他起身,就醒了过来,见他苍白的面色已经有了血色,喜不自胜道:

    “你醒了!”

    赵桓征看向窗边,外头洒进来温暖的阳光,似乎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晌午。

    他感觉身上那种沉重的乏力感消失了,呼吸也顺畅起来。

    雁翎忍不住微笑,伸出手扶他的额头,已经一点也不烧了。

    “谢天谢地!”

    雁翎去端过清水,赵桓征的嘴唇起了皮,渴得要命,接过来将水一口气喝下。

    胸前绷带内药草膏因为他起身,剥落下来,不着片缕的胸膛被就在雁翎眼前,她下意识别过脸去,去院子里取来了已经织布好且洗干净的衣衫,从窗户的缝隙里递进来,然后站在门外对里头说:

    “公子的衣裳,我已经补好了,你换上吧。”

    赵桓征反应过来,唇角冷冷一笑,笑这丫头的欲盖弥彰。

    衣服分明是她脱的,穿的时候反要避嫌。

    女人这般含羞的模样,他见得多了。在他看来,雁翎方才的神色,与东宫那些对他心存旖旎心思的宫婢并无不同。

    他觉得有趣,昔日他被这些低贱的女子肖想,是因为自己是高不可攀的龙种,如今能让一个乡野村姑小鹿乱撞,大抵是自己这幅好看的皮囊。

    既然如此,倒不必杀她,正好周旋几日,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伤愈。

    他轻轻抬了抬胳膊,感受一下重伤之后仍然存在的微微疼痛与不适,然后不疾不徐得将衣衫穿戴整齐。

    质地柔软的绫罗,被雁翎洗得很干净,还用了些不知名的香草熏过,有一种迥异于宫廷香的野生的气息。

    “穿好了吗?我能进来吗?”“嗯。”

    听到屋里似有似无地答应了一声,雁翎便端着粥饭进来,依旧是昨日的那种米粥,多了一碟蒸熟的山药。

    赵桓征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习惯了锦衣玉食,这般粗糙寒酸的农家饭,自然让他觉得毫无食欲,走到了桌前,却迟迟不想坐下。

    兴许是看得出来他是宁可饿着也不吃这种难以下咽的饭食,雁翎有些为难道:“这里是山村瓦舍,周围都是山,只有这些。”

    就连这块山药,也是她走了很久的山路,才挖到的。

    “这是哪里?”

    “云林山。”

    云林山……赵桓征默念着这三个字,努力去想当初南下时背过的地形图。

    云林山在云塘镇北边不过七八里地,是一处连绵的丘陵。想到自己是在云塘镇近郊遇刺,距离上倒是说得过去。

    “这是你家吗?”赵桓征坐下,皱着眉头拿起了竹勺,近乎是强迫自己吃下了粗陋的粥饭。

    “嗯,只是许久不曾来住。”

    雁翎略带哀伤地环视农舍里陈旧的家具,忍不住又怀念起阿娘来。

    “阿娘从前很穷,我们就在这里落脚,后来她在镇上给富裕人家做厨娘,有了些积蓄,我们就搬到了镇上,赁了一间房子,只是开春或者入秋的时候才回来收拾一下。”

    赵桓征便知道这里是很难被人找到的躲避之处,心里也觉得安稳了些,不过是饮食上吃些苦头,他也并非不能忍受。

    “哦,对了,我随我阿娘姓李,李雁翎,镇上的人都叫我雁娘。公子以后也这样唤我吧。”

    “好。”

    赵桓征继续吃着手里的豆羹,直到最后一口吃完,他始终坐得笔直,连碗和勺子都摆放得端正。

    雁翎对他一无所知,心里十分好奇他这样衣着奢华的人,为何会到了云塘镇郊外的破庙里。

    她心里想问,看到赵桓征那张沉稳到冷漠的脸,却不知为何问不出口。

    这个人分明在破败的农舍里吃着难以下咽的豆羹,却有一种压迫而来的威严,让雁翎觉得自己甚至不配去问他什么问题。

    倒是赵桓征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是能一眼看穿雁翎的心思。

    “我姓赵,单名一个泮字。”

    雁翎抬起头,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看向他,期待他能说更多。

    “我乃京城人,南下行商,路上遇到了劫财的匪徒,受伤后逃到了那座破庙。多亏姑娘相救,不然真的凶多吉少。”

    “原来如此。”

    其实,对于雁翎来说,是赵桓征救自己在先,若非前夜赵桓征的存在,自己此刻可能已经被钱六糟蹋了。

    只不过她不想去回忆钱六的死,到底是杀了人,她心中多少是怕的,怕惹上官非,更怕人横死后会变成恶鬼来寻她的麻烦。

    雁翎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宽慰赵桓征:“那座庙已经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很偏僻,应该没什么人知道,公子可以放心在这里养伤。”

    “好。”

    赵桓征对钱六之死也闭口不提,而让雁翎讶异的是,这个真正动手杀了人的人,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人因他而死,只是一件寻常的事。

    “不必担心,官府不会为了一个欺压民女的歹徒错怪好人。”

    赵桓征对雁翎微笑,他的眼睛明亮,睫羽纤长,声音温润如玉,对视雁翎的时候,让她有几分羞赧,方才担忧的事情,似乎因为他温柔而坚定的一句话,就烟消云散。

    “若是哪一天官府追究,姑娘尽管推在在下这里,毕竟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公子是为了救我,才失手误杀了他,若是有人追究,我一定会为公子作证。”

    看到雁翎急于辩解的样子,赵桓征甚至生出一些乐趣。

    原来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真的会有这样单纯轻信的傻姑娘,因为他的一身好衣裳、一副好皮囊,就相信他是什么好人。

    在他自幼生长的深宫之中,哪怕是七八岁总角晏晏的小丫鬟小内监,也早就是洞察世事的人精。而皇后更是教会他法、术、势的为君之道,虚与委蛇或者雷霆万钧,都只是为了将权力紧紧握在手里。

    好人?

    呵呵。

    赵桓征觉得有几分可笑,却也……有几分新奇。

    「注」:“桓征”,出自《诗经·泮水》,“桓桓于征,狄彼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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