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水泥楼梯面,裹满泥浆的水珠流向楼梯边沿,一滴接着一滴,犹如黏腻新鲜的血浆。

    偶尔伴随着一两声滴答声,阴暗又诡秘的角落里仿佛随时都能爬出蛇虫蚁鼠。

    暴雨即将吞噬黎明,闪电接连划破天际,一道突如其来的惊雷简直震耳欲聋,沉闷的声响贯穿于整个楼道。

    持续回响后紧接女人惊恐的尖叫声。

    因为隋蔷临时有点私事,暂时来不了邬霜这边,时间需要往后再延延。所以她在洗漱完毕之后,就躺在沙发上研究窒息类的病理报告。

    怎料还没等来隋蔷。

    自家门口倒是等来了这么大的动静。

    莫非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邬霜压根不敢再多耽搁,披上外套就冲到了门口。她将防范门打开之后,险些被眼前的景象给唬住。

    楼梯间的腐朽气味刺鼻且难闻,女人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趴在楼梯上,玄关处的明光恰好打在她的脸上。

    她这才极其痛苦地抬起头来,湿哒哒的发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惊恐慌乱的眼睛,空洞而惊悚的眼神,直直落在邬霜身上。

    就像是董倩以鬼魅的姿态重返人间。

    要换做其他人,早就吓得魂都没了。

    只可惜邬霜才见了董倩的遗体不久,此刻她应该还安稳地躺在技术室的床上。

    邬霜将手机电筒打开对准地上的人。

    那人异常艰难地撑起身子来,举起身旁的鼓囊囊的袋子摇了摇。

    “请问是邬小姐吗?”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委屈。

    邬霜这才认出她是干洗店的前台小妹。

    “我是伊丽莎白洗衣店的,老板让我过来给您送衣服。”她又补了句。

    邬霜赶紧将手机揣回外套兜里面,将她从楼梯上扶了起来,前台小妹泪眼盈盈地确认了下袋里的衣服。

    “你没事吧?”邬霜关切问道。

    “没事。”前台小妹一副就要大哭特哭的模样,“不是,你们这楼怎么连个灯都没有啊?我走过来问楼下的奶奶,才知道你们这儿就是死了人的那栋楼……早知道我就不接你这单了……”

    邬霜也很无奈,“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害怕。”

    前台小妹将凌乱发丝捋到身后,这才把洗净的衣服递了过来,“给你,这是你的衣服。”

    邬霜接过东西后还是很担心,“你的胳膊和腿有没有磕伤?还能走吗,如果受伤了我给你简单包扎一下。”

    “没事了,谢谢。”前台小妹吸吸鼻子,“就是太吓人了,姐姐你也找机会赶紧搬走吧。”

    邬霜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

    “那我就先回店里了,你下楼也注意安全。”前台小妹轻声提醒后,搓着棉衣外套上的泥渍,小心翼翼地下了楼。

    邬霜担心她看不清楼梯又摔倒,所以也没急着关门,就借着屋里透出来的光送送她。

    伴随着前台小妹的下楼声,邬霜注意到装衣服的袋子上也沾了泥水。她索性将袋子拆下揉成小团,暂时先搁在一旁的鞋架上。

    她将逢凛的外套搭在小臂上,扶着门把手正打算关门时,又听到楼下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她偏着头仔细听了两秒,再抬起头来时,逢凛的身影恰好撞入她的视线里。

    他今天穿了套黑白相间的运动薄外套,按理说这种配色的衣服,对肤色较深的人来说很不友好,但不知怎么的,穿在他身上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或许是得益于他凌厉干练的短发,又或许是因为他硬朗明俊的五官。

    即使隔得远远的,也难不让人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力量感,是一种并不常见的蓬勃盎然荷尔蒙。

    逢凛也注意到门口的人,故停下了小跑的步伐,几个跨步就来到了她门口。

    即便她的家门已关了一半,依旧将整个人都暴露在了他视野中。

    逢凛瞥了眼她莹白没有瑕疵的小脸。眼眶明明有些疲态,那双眼睛却依旧神采奕奕,似乎有星河光泽在里边流动。

    她里面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肩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件白色羊毛大衣,怀里搂着灰色的一团。

    逢凛定睛一瞧,认出了那团灰色,“专程在等我?”

    邬霜的脸上闪过半丝诧异,一副你究竟在说什么的模样。

    男人又凑近半步,用下巴指了指她怀里的外套,温温热热的气息紧跟而来,“不是?”

    邬霜微微缩了缩,将他的衣服举起来,“你说这个?”

    他脸上挂着笑意,声音哑哑地“嗯”了声。

    邬霜又被他的态度逗笑了,“你别太……”

    虽然两人是只隔一墙距离的邻居,但其实她与他的接触却并不多。

    寥寥的几面,寥寥的几句,她甚至至今都还未知晓他的全名。

    他这人吧,总会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有点像夏威夷给人的那种热烈感。

    随心所欲但又不拘小节,习惯性冷着脸,但遇到熟人面上又会挂着三分笑意,讲话时又有一种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温柔。很细心的同时,可能又有点自恋,但又不会让人特别反感,是那种坦率的自恋,这倒是又产生了一种颇有反差的可爱感。

    反正,是她接触的人当中,算是独一份的了。

    “别太什么?”他追问。

    别太自恋。

    邬霜腹诽。

    “衣服还你。”邬霜将衣服抵在他面前,“谢谢逢医生昨晚慷慨大义。”

    逢凛接下衣服,不可思议地看了眼,“不是说洗过之后再还我吗?”

    虽然说这件衣服他昨晚也是头一次穿,但现在哪里有半分洗过的模样?

    邬霜偏着脑袋盯着他的小动作。

    逢凛又将外套的袖口放在鼻子下面,极短暂地闻了一下。

    邬霜笑意更甚:“你在闻什么?”

    逢凛实话实话:“闻有没有香水味。”

    他省略了两个字,你的。

    你的香水味。

    “香水味?”邬霜目光来到他的挺拔的鼻子。

    “检查你究竟洗没洗。”逢凛声音散漫,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他迎光而立,微微垂着头,五官轮廓很清晰。

    她却沉默了一瞬,“那你闻到了吗?”

    两人站的距离很近很近,走廊四周也特别安静,周遭再无其他,静得只能听见风雨声,还有沿着楼梯边沿坠下的水珠声。

    他的站姿是那种运动过后的散漫和放松。

    右腿微微前驱,腰背却挺得笔直,漆黑的眼眸注视着她。

    “没有。”他说。

    邬霜眼周有些泛酸,还是笑:“怎么看你的表情,感觉还挺遗憾的。”

    “遗憾?”逢凛也笑了,“嗯,确实挺遗憾的。”

    “我原以为我昨晚的英雄救美,邬医生多多少少也……会对我刮目相看,或者感受到我的人格魅力。”

    邬霜笑得不行了,这种让人尴尬到头皮发麻的发言,他究竟是怎么自若地说出口来的?

    也不知道是在故意逗她,还是说认真的。

    “然后呢?”

    逢凛平静地看着她,“外套洗或不洗都行。倘若留下了你的香水味,不就该换我日思夜思、魂牵梦萦了,不是吗?”

    可惜外套上什么味道、痕迹都没有。

    干净整洁到叫人恍惚。

    “你真的别太……自恋了。”邬霜轻描淡写地一笑,“我又不是狗,干嘛要在你的衣服上留记号?”

    逢凛抿着唇,出言极其讨打,“嗯,瞧着挺像的。”

    手机在衣兜里微微震动两下,她不甘落后,“是吗?我倒觉得你更像呢。”

    邬霜微微垂下脑袋,才发现手机电筒还未关。光亮顺着衣兜的内衬透了出来,衣服上面多了个圆圆的大鼓包。

    “你的外套的确洗过,我送去干洗店洗的。加急,刚刚才送回来。”

    她抬起脑袋,“还有,我不用香水,更不会给你做标记。”

    逢凛收回微屈的膝盖,不羞也不恼,一脸淡然地点点头。

    两人又恢复到沉默状态。

    邬霜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你刚去锻炼了吗?”

    “嗯。”逢凛瞥了眼外边,“在下雨了。”所以回来了。

    “行吧,再次谢谢你的外套。”

    邬霜将手搭在门框边上,一副准备结束对话的表情。那句“各回各家吧”还没说出口,就看见逢凛拿出钥匙带开了门。

    他也只将门留了半个缝,钥匙收回挂在食指上,停顿了片刻,忽地回过头来。

    邬霜还来不及反应,目光就与他笔直相触。

    “你现在要休息吗?”

    “不啊,怎么了?”

    “要不要喝杯咖啡?”他问。

    邬霜话卡在半截:“现在?”

    “嗯。”他的声音夹杂着鼻音。

    室内醇香的咖啡味恰好透了出来。

    邬霜回忆起逢凛上次给她的那杯热咖啡,味道醇厚浓郁不涩口;热吐司绵软耐嚼,奶香四溢,二者搭配起来口感异常丰富。

    她试探性问:“你有做多的?”

    逢凛微微挑了下眉,“新机子摸不准容量,可能又有大半杯多的。”

    邬霜眨眨眼睛,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心,“好,我去厨房拿杯子过来。”

    她并没有多耽搁,踏着拖鞋往回跑,到厨房随便取了个咖啡杯,简单的冲洗之后,又往门口跑。

    将防盗门推开后,她一瞥隔壁的门,居然关上了!?

    是风太大了吗?

    邬霜也没多想,敲了敲他的门。

    防盗门很快就被人打开,逢凛换上了一双居家鞋。

    见她支着脑袋往前面凑,逢凛眉宇透出疑色,“怎么?”

    “倒咖啡啊。”

    逢凛的手还挡在门把手上,“想进来?”

    邬霜有些迟疑了。

    不进去,让他帮忙倒出来的话,会不会显得她太过分,这点小事还得麻烦人家。

    进去吧,感觉又不太合适,毕竟他们也没熟到互相串门的份上。

    “如果你忙的话,我自己来倒也行。”她折中说道,把选择权交给他。

    逢凛闲闲散散地瞥她一眼,“想得到挺美,哪能让你这么容易进?”

    邬霜一脸无辜:“……”

    “你真的别太自恋了,邬警官。”

    他将那话原封不动的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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