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工作日的夜晚,小斌几乎都会来我的店里点上一碗炒饭,吃完才回家。他似乎不喜欢和人搭话,每次点完后都是低头吃饭,一声都不想。
街口杂货店的老板娘是萧山人,她会用古法腌制些萝卜干。那晚她拿着腌完萝卜干的小坛子交到我手里时小斌正好在边上。我随口问他要不要在蛋炒饭里加些,他点了点头。
经大火快炒的饭,和其他精致料理比总给人一种更有刚劲的感觉。可饭毕竟是饭,就算是火炼之后也总还是让人觉得缺了一层劲。加了萝卜干就不同了,脆硬的萝卜搭配在饭粒间,不仅增加了鲜味,也带来了那种符合人预期的刚劲。
小斌用比往常快一倍的速度解决了炒饭,我怕他噎着给他递了杯水,他接过后一口气就喝了个精光,然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今天运气真好。”他说。
“因为吃到了炒饭吗?”
“嗯,或者是因为运气好所以才能吃到这样的炒饭吧?”
小斌是这座城市里百万办公室白领中的一位,也算是最普通的一位。从学校毕业已经5年了,今年刚满30岁。
小斌是从山村里出来的孩子,对村里的孩子来说,能到大城市坐办公室而不是干苦力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小斌自然也是很多老家同龄人羡慕的对象。在他们的眼里,生活于城市的小斌干着体面的工作,领着高薪,过着像电视剧里那样光鲜亮丽的日子。
这何尝不是小斌一直都梦想的日子呢?他想要多一些收入可以让他不用再租城中村里的月租房,他想要早些升职不用再靠重复一些杂货过无脑的日子。他想要结婚,有一个孩子,过上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小日子。
可这三样,他都没有得到。
工作五年后,他换过一份工作,至今依然是办公室里最底层的职员。每天的工作无非就是拉拉数据做做报表,就算临时有任务也不过就是帮领导做下PPT,比这更高级的就只有帮领导做些拿快递买咖啡之类的私事了。
女朋友倒是不止一次催着自己结婚了,可是看看自己的积蓄。连场像样的婚礼都办不起,更难想象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
不过,今天他的生活终于有改观的预兆了。小斌说,他的上级刚刚跳槽去别的公司,听领导话里的意思,好像他今年的升职不是没有机会。
“去年也不是有过一样的事吗?今年真的可以晋升吗?”等小斌走后,忠先生才敢发出这样的疑问。
“说不定真的可以哦,去年他没有升职是因为位子被领导的亲戚抢去了,领导哪有这么多亲戚?”留美小姐吃了口泡饭说。
“你好像对他很了解的样子。”美纪惊讶地问。
“对他不是很了解,对他们公司倒是有些了解。因为我们公司和他们有业务往来,特别他工作的销售课,经常对接我们这方面的工作。其实我觉得小斌只是入错了行而已。”
“这话怎么讲?”
“做销售这种东西本身就不需要什么专业技能,控制这行的又多是一些有背景的企业。在这种单位里工作就是要自身有背景,就像去年代替他升职的那个人一样,是老总的亲戚。不然啊,就只能万年做基层,要是干些小公司还有提成可以提高收入,偏偏还是吃大锅饭的转制公司。”
“但是,既然都进了那个单位了,时间久了做人活跃一点自然也能靠自己打出点关系来吧?”忠先生喝了口酒说。
“那就是另一个原因了。小斌在公司里的人际关系虽然说不上差,但除了加班之外就很少和大家在一起了。虽然偶尔会参加公司里组织的活动,但同事里私下组织的聚会基本不参加。刚开始大家还会叫上他,可好像因为经济上的关系都被他拒绝了。就算是声明了有人请客的聚会,带上他也和没带一样,他就顾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吃东西,是个完全没有存在感的人。”
“农村里出来的孩子不都是这样嘛。从小就接触村里的那几个人,一见到陌生人就害怕。又不是城里的孩子,从小就接触花花绿绿的世界,还能学唱歌跳舞。”忠先生喝了口酒说,“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出生就在冥冥中决定了一生的命运。”
“就是呢,我要不是女人的话,现在早就升职了呢。虽然嘴上不讲,可心里不都觉得我还没结婚生子在办公室里随时是个炸弹吗?”
“真的吗?”美奈说完这句话后,全店的人都转过头来问她。
不过,的确,最近的职场我也不怎么了解呢。
我所知,有一个周末,小斌加完班后来到了店里。虽然又是什么话都不说,但脸色好像可以看到一些阴郁。
我像往常那样给他炒了一碗萝卜干炒饭,然后又给他递了一壶黄酒。
“有什么心事吗?”
“我女朋友,今天又催着我结婚了。”
“现在这种年代,这个岁数还年轻吧?”忠先生插嘴说道。
“但在我们那里已经算是上了年纪了哦。”他喝了口酒说,“我心里真的没有底,每个月只有这么点工资,就算对方不要求买房,可说实话就算只是过过日子也有点拮据吧?”
“说的也是呢,现在这个时代的行情,就算是活下去也是不错了。”忠先生说。
小斌叹了口气,似乎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埋头吃完了那碗炒饭后离开了店里。
“不过上次不是还说要升职加薪了吗?”待他走后,忠先生才敢碎念。
“好像是要黄了哦。”留美吃了口菜泡饭说,“听说最近他们部门来了个皇亲国戚,主管的位子指不定要留给他呢。”
不过,好像老总的儿子最后只是来轮岗学习而已,他并不是很看得上这个位子。小斌最后还是升了一级。
只是,升职和没升职并没有想象中差得那么多,收入增长得很有限,工作内容也没有改变。而他底下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手下,完全就只是改了个名号而已。扣完随之增加的社保之类的劳工税种,每月就多了一两百。
女朋友的催婚倒是越来越紧,紧到小斌每天都不愿怎么回家。除了每天加班到深夜,就是到我这里来吃碗炒饭垫饥,等到女朋友差不多要睡时才敢回到那个租来的公寓里。
他知道自己没法像这样躲下去,只是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努力才好。忠先生的建议下,他开始在下班后做起了兼职外卖员。虽然钱不多,但多少也是点收入,更重要的是他终于不用烦恼夜里去哪里晃悠了。
到了子夜单子变少的时候,他还是会来我这里吃夜宵。
“老板你信吗?我小时候读书就是要去那种翻上几个山头的村里学校。全程只能靠走,因为路程太长一周只能回一趟家,平时只能睡在学校里,还是那种大通铺。”
说什么傻话,我们这代小时候才有这么艰苦的环境吧。不过我还是点了点头回答他说:“我信哦,我也有很多山里来的朋友。”
“终于有人信我了,我和同龄的朋友说都没一个人说信的,都说改革开放后哪里还有那种地方,都说我在撒谎。”
我口头的相信,似乎让他心里开心不少。沉默寡言的他开始开心地大说起来:“我的学校要自己带米去,到饭点了老师会给我们蒸熟来。菜也要自己带,不过要吃上一礼拜只能带些不容易坏的腌菜。每个礼拜出门的时候,奶奶还会给我备一份萝卜干炒饭,说是饭用油炒过就可以多存上一天。想想那个时候过的日子,总觉得现在自己的条件真是都到天上了呢。
“可是,就是没法感觉幸福。就是觉得幸福不起来。明明现在不仅可以吃饱穿暖,还可以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但是就觉得幸福不起来。老板,人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变得幸福呢?”
“幸福吗?”真是个好问题呢,我点了根烟说,“或许就像小时候为了一颗糖的奖励而坚持读书那样,到底是糖带给我们的幸福还是为了糖而坚持是幸福吗?”
“但是,那是只要坚持就有糖。在社会上的努力坚持,就一定能熬过那苦日子吗?”
看着小斌的苦笑,我把手上的烟盒往他那边递了过去。他并没有取,摇摇手拒绝了。手机里传来了抢单大厅有新单的提示语,他连忙划了划手机,然后小跑了出去。
街口杂货店的老板娘是萧山人,她会用古法腌制些萝卜干。那晚她拿着腌完萝卜干的小坛子交到我手里时小斌正好在边上。我随口问他要不要在蛋炒饭里加些,他点了点头。
经大火快炒的饭,和其他精致料理比总给人一种更有刚劲的感觉。可饭毕竟是饭,就算是火炼之后也总还是让人觉得缺了一层劲。加了萝卜干就不同了,脆硬的萝卜搭配在饭粒间,不仅增加了鲜味,也带来了那种符合人预期的刚劲。
小斌用比往常快一倍的速度解决了炒饭,我怕他噎着给他递了杯水,他接过后一口气就喝了个精光,然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今天运气真好。”他说。
“因为吃到了炒饭吗?”
“嗯,或者是因为运气好所以才能吃到这样的炒饭吧?”
小斌是这座城市里百万办公室白领中的一位,也算是最普通的一位。从学校毕业已经5年了,今年刚满30岁。
小斌是从山村里出来的孩子,对村里的孩子来说,能到大城市坐办公室而不是干苦力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小斌自然也是很多老家同龄人羡慕的对象。在他们的眼里,生活于城市的小斌干着体面的工作,领着高薪,过着像电视剧里那样光鲜亮丽的日子。
这何尝不是小斌一直都梦想的日子呢?他想要多一些收入可以让他不用再租城中村里的月租房,他想要早些升职不用再靠重复一些杂货过无脑的日子。他想要结婚,有一个孩子,过上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小日子。
可这三样,他都没有得到。
工作五年后,他换过一份工作,至今依然是办公室里最底层的职员。每天的工作无非就是拉拉数据做做报表,就算临时有任务也不过就是帮领导做下PPT,比这更高级的就只有帮领导做些拿快递买咖啡之类的私事了。
女朋友倒是不止一次催着自己结婚了,可是看看自己的积蓄。连场像样的婚礼都办不起,更难想象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
不过,今天他的生活终于有改观的预兆了。小斌说,他的上级刚刚跳槽去别的公司,听领导话里的意思,好像他今年的升职不是没有机会。
“去年也不是有过一样的事吗?今年真的可以晋升吗?”等小斌走后,忠先生才敢发出这样的疑问。
“说不定真的可以哦,去年他没有升职是因为位子被领导的亲戚抢去了,领导哪有这么多亲戚?”留美小姐吃了口泡饭说。
“你好像对他很了解的样子。”美纪惊讶地问。
“对他不是很了解,对他们公司倒是有些了解。因为我们公司和他们有业务往来,特别他工作的销售课,经常对接我们这方面的工作。其实我觉得小斌只是入错了行而已。”
“这话怎么讲?”
“做销售这种东西本身就不需要什么专业技能,控制这行的又多是一些有背景的企业。在这种单位里工作就是要自身有背景,就像去年代替他升职的那个人一样,是老总的亲戚。不然啊,就只能万年做基层,要是干些小公司还有提成可以提高收入,偏偏还是吃大锅饭的转制公司。”
“但是,既然都进了那个单位了,时间久了做人活跃一点自然也能靠自己打出点关系来吧?”忠先生喝了口酒说。
“那就是另一个原因了。小斌在公司里的人际关系虽然说不上差,但除了加班之外就很少和大家在一起了。虽然偶尔会参加公司里组织的活动,但同事里私下组织的聚会基本不参加。刚开始大家还会叫上他,可好像因为经济上的关系都被他拒绝了。就算是声明了有人请客的聚会,带上他也和没带一样,他就顾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吃东西,是个完全没有存在感的人。”
“农村里出来的孩子不都是这样嘛。从小就接触村里的那几个人,一见到陌生人就害怕。又不是城里的孩子,从小就接触花花绿绿的世界,还能学唱歌跳舞。”忠先生喝了口酒说,“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出生就在冥冥中决定了一生的命运。”
“就是呢,我要不是女人的话,现在早就升职了呢。虽然嘴上不讲,可心里不都觉得我还没结婚生子在办公室里随时是个炸弹吗?”
“真的吗?”美奈说完这句话后,全店的人都转过头来问她。
不过,的确,最近的职场我也不怎么了解呢。
我所知,有一个周末,小斌加完班后来到了店里。虽然又是什么话都不说,但脸色好像可以看到一些阴郁。
我像往常那样给他炒了一碗萝卜干炒饭,然后又给他递了一壶黄酒。
“有什么心事吗?”
“我女朋友,今天又催着我结婚了。”
“现在这种年代,这个岁数还年轻吧?”忠先生插嘴说道。
“但在我们那里已经算是上了年纪了哦。”他喝了口酒说,“我心里真的没有底,每个月只有这么点工资,就算对方不要求买房,可说实话就算只是过过日子也有点拮据吧?”
“说的也是呢,现在这个时代的行情,就算是活下去也是不错了。”忠先生说。
小斌叹了口气,似乎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埋头吃完了那碗炒饭后离开了店里。
“不过上次不是还说要升职加薪了吗?”待他走后,忠先生才敢碎念。
“好像是要黄了哦。”留美吃了口菜泡饭说,“听说最近他们部门来了个皇亲国戚,主管的位子指不定要留给他呢。”
不过,好像老总的儿子最后只是来轮岗学习而已,他并不是很看得上这个位子。小斌最后还是升了一级。
只是,升职和没升职并没有想象中差得那么多,收入增长得很有限,工作内容也没有改变。而他底下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手下,完全就只是改了个名号而已。扣完随之增加的社保之类的劳工税种,每月就多了一两百。
女朋友的催婚倒是越来越紧,紧到小斌每天都不愿怎么回家。除了每天加班到深夜,就是到我这里来吃碗炒饭垫饥,等到女朋友差不多要睡时才敢回到那个租来的公寓里。
他知道自己没法像这样躲下去,只是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努力才好。忠先生的建议下,他开始在下班后做起了兼职外卖员。虽然钱不多,但多少也是点收入,更重要的是他终于不用烦恼夜里去哪里晃悠了。
到了子夜单子变少的时候,他还是会来我这里吃夜宵。
“老板你信吗?我小时候读书就是要去那种翻上几个山头的村里学校。全程只能靠走,因为路程太长一周只能回一趟家,平时只能睡在学校里,还是那种大通铺。”
说什么傻话,我们这代小时候才有这么艰苦的环境吧。不过我还是点了点头回答他说:“我信哦,我也有很多山里来的朋友。”
“终于有人信我了,我和同龄的朋友说都没一个人说信的,都说改革开放后哪里还有那种地方,都说我在撒谎。”
我口头的相信,似乎让他心里开心不少。沉默寡言的他开始开心地大说起来:“我的学校要自己带米去,到饭点了老师会给我们蒸熟来。菜也要自己带,不过要吃上一礼拜只能带些不容易坏的腌菜。每个礼拜出门的时候,奶奶还会给我备一份萝卜干炒饭,说是饭用油炒过就可以多存上一天。想想那个时候过的日子,总觉得现在自己的条件真是都到天上了呢。
“可是,就是没法感觉幸福。就是觉得幸福不起来。明明现在不仅可以吃饱穿暖,还可以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但是就觉得幸福不起来。老板,人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变得幸福呢?”
“幸福吗?”真是个好问题呢,我点了根烟说,“或许就像小时候为了一颗糖的奖励而坚持读书那样,到底是糖带给我们的幸福还是为了糖而坚持是幸福吗?”
“但是,那是只要坚持就有糖。在社会上的努力坚持,就一定能熬过那苦日子吗?”
看着小斌的苦笑,我把手上的烟盒往他那边递了过去。他并没有取,摇摇手拒绝了。手机里传来了抢单大厅有新单的提示语,他连忙划了划手机,然后小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