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如往年开工早，但这两天能明显感觉到城市里人多了起来。就算是深夜，也有年轻人拖着又大又重的行李箱在街上匆匆走过。
要说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人，黄教授一定是我客人里每次出现都急匆匆的人了。
在写字楼里的年轻人很快开始加班应付假期落下的工作。变得越来越繁忙，下班偶尔也是深夜时间，就趁着在店里的时间开始交流一些在家乡的见闻。催婚生子之类的是常见的话题，紧接着展开可聊的可就多了。
黄老师是医院的产科教授，那所大医院离我们这条街其实还有一些距离。不过一到深夜，别说医院里的小店了，就连街上都没什么可以觅食的摊贩。只是就算是节日的夜晚，也一样有人会生病，有人会死亡，同样也一样有人要生产。医生一样要坚守在岗位，方圆十里，可能也就我们这种做夜生意的街可以寻觅到吃的了。
“大概要十人份吧？不过我先付二十人份的钱，明天的十份由我学生来取。”
“嗯，可是油炸的食品要刚出炉的比较好吃，要取之前先和我联系下，我现做的比较好。”
“还说呢！老板你要是白天也做生意多好。这样难得的元宵节，我们科室里就都能吃上这么好吃的汤圆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开始准备她要的炸汤圆。汤圆和元宵的区别无需再科普，只是和有历史的炸元宵比起来，用炸的方式来做汤圆这几年才开始兴起。最近汤圆的品种变化得多种多样，各种新品汤圆层出不穷，我也只会简单地手做一些传统的宁波式麻芯汤圆，倒是买了不少速冻制品，什么芝士汤圆，鲜奶汤圆而今也是店里广受年轻人欢迎的品种。和单一的水煮比起来，我也开始想尝试新的做法。所谓的炸汤圆也不是传统的炸元宵那样的单纯炸法，而是用跟着时代的现代炸物做法，拌上一些鸡蛋液，然后裹上面包糠和椰丝。这样炸出来的虽然说不上特别，但更脆口感也更丰富。但说白了，倒更像是油炸的含馅糯米丸子。
去年尝试广受好评后，作为科室主管的黄老师今年也来向我定这一产品。虽然和其他节日比起来，元宵节都不是法定节日，但对中国人来说也不是不重要，排在这种日子里值班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沮丧吧？黄老师便会利用这种方式犒劳科室里的同事们。
“炸的果然还是吃新出炉的比较好。”闻到油香，犹豫许久后她还是忍不住拿了一个吃了起来。
我顺水推舟问了一句：“今晚忙吗？要不要先吃一些再回去？”
“11号床的产妇好像今晚也不一定能生的样子……”和她一起来的年轻医生说，“我可以先回去帮忙观察，等开二指再联系老师过来。”
她是个容易不放心的人，不过犹豫了一下后说：“那如果有什么不稳定的征兆就马上联系我。”
虽然还不知道那位年轻医生的名字，但看她也已经跟黄老师有两年了，应该足够值得依靠吧？黄老师还是犹豫后才让她帮忙把新炸的丸子先带回去一部分。
“酒就不用了，我可是还在值班呢！”
看到她安心地在座位上坐下来，我习惯地递上杯具，意识到这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放下酒瓶来换作了热水。
现在的新设备也让人轻松不少，为了防止汤圆爆炸得用低火满满炸透，但现在有了电油锅和计时器，就不用像过去的大锅一样死死盯着。
闲下来的我也会参与些食客们的话题，送走了泡饭三姐妹后，黄老师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说：“年轻就是好！”
三十多岁的年纪，对老家来说应该是不小的年纪了吧？不过相对我们经历过的岁月来说，也确实还是年轻人。再搭配今天的社会，正是人生已经打下了一些基础，对未来也还有各种可能的年纪。
“黄老师也很年轻啊。”相对的在我眼里看她的年纪，也是如此。
“我不行了，我最近……已经更年期了。”虽然后半句话压低了声音，可她的脸上还是露着笑容，“因为一直没个固定的日期，所以也没认真对待，最近趁着过年有些空好好检查了一下，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哎呦，可能因为是医生的关系没什么忌讳，你别介意。哈哈哈。”
有些人脸上总是会带着这样的笑容，但意味着她真的就开心吗？
我也是从她以前的学生那里听说的她的故事。年轻的时候她也曾结过婚，怀过孩子。照理说她是产科医生，对怀孕生子这种事情有足够的经验。不过那时代城市人口正是大爆炸的时候，医疗资源随之不像现在这样丰富。虽然不像现在这样有名，但工作一点都不比现在轻松，那时的医生压力比现在还要大上不少。
连轴转的工作也让她压力过大，第一次流产的时候，家里人还会对她多加关怀，安慰她之余给她更多的照顾。但待第三次流产的时候，家里人也被磨灭了耐心。又一次小产完后为了备孕她也做过多次检查，准备更科学更小心地备孕。但多次流产外加日夜颠倒已经让她的身体完全崩溃，只能让她在生育和工作之中二选一。就算会给身体带来不可预料的风险，她还是下了决心想要再试着怀一次，但这时候怀孕已经不是那么一件简单的事了，看着一位位待产的产妇，她也始终放不下手来。
有个孩子是夫妇的梦想，没有孩子维系，他们的柴米油盐也被无限放大。黄老师的工作时间让她很少有时间陪先生，夫妻感情不用说也淡了不少。一场她出轨医院医生的误会之后，夫妻两人彻底分道扬镳。
要说现在城市里，不婚主义也相当盛行，可有些人渴望家庭渴望孩子，也并非都是传统观念使然。每个人的取向不同，结婚生子，对黄老师来说算是对美满生活的憧憬。离婚后她也尝试过相亲，虽然遇到过心仪的男人，但那时她已经成为了行业专家，一旦有孕妇的托付，工作也没个固定的时间。连约会的时间都难凑，心仪也最终停在了那一两次的见面。
“人生看起来很长，但说白了也就这么几年。成了大人后就不可能去玩小时候想玩的那些小游戏了。毕业了后，就算抽空见了老同学，也不可能像当年那么放肆地八卦了。生孩子这种事就更是了，年轻时见到高龄产妇总会想，都已经这岁数了，何必要再生个孩子呢。现在到了这年纪终于明白了，有些事情这一辈子真的就只有这么一两次机会而已。不及时抓住的话，这辈子就不会再有机会了。可是人生又很长，你要带着那份遗憾度过这么长的人生。”
所以我才习惯给深夜的人递酒的啊。我双手抱胸吸了口气后说：“遗憾这种事换个角度想的话也是一种幸运吧？都说很多事是上天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从那些产妇的角度想想，如果你没有那么刻苦的学习，如果没有那么多的产妇拿来练手，你也不会有现在的成就，也不会帮这么多的人体会到达成愿望的喜悦吧？你就像是一个没有渡自己却渡了别人的菩萨一样。”
“菩萨？我可没那么伟大。哈哈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巧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看手机后说：“我得先回医院了。”
“这次的时机倒是正好。我帮你把这些包起来吧。”
“好，可是好像没有这么多吧……”
“赠品，你不是说我的炸汤圆好吃吗？肯定会有人想要吃第二盒吧？过了这季节我可不会做那么多这道菜了。”看看这个时间的客人，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人再定这个菜了。
她笑着向我点头感谢，踩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店里。
待她都离开后，店里就真的完全安静下来。看看空空荡荡的店里，我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趁着这时间点上一支烟。
烟圈向上很快消散在了电灯的光晕之中，看着变得模糊的灯光，我也明白。活到这岁数，去计较释怀不释怀是没有意义的，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造成了我们而今的状态就是造成了。这也是只有活到只剩不多人生的年纪才能明白的机会。
我正顺着叹出的那口气享受到这一分闲暇的宝贵时，门铃随着打开的门而响了起来。看到她推着的巨大行李箱就知道刚下飞机或是火车不久。
“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只要是我能做的都可以点哦！”
我像每次接待新客人那样说出了这句招呼的话。
要说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人，黄教授一定是我客人里每次出现都急匆匆的人了。
在写字楼里的年轻人很快开始加班应付假期落下的工作。变得越来越繁忙，下班偶尔也是深夜时间，就趁着在店里的时间开始交流一些在家乡的见闻。催婚生子之类的是常见的话题，紧接着展开可聊的可就多了。
黄老师是医院的产科教授，那所大医院离我们这条街其实还有一些距离。不过一到深夜，别说医院里的小店了，就连街上都没什么可以觅食的摊贩。只是就算是节日的夜晚，也一样有人会生病，有人会死亡，同样也一样有人要生产。医生一样要坚守在岗位，方圆十里，可能也就我们这种做夜生意的街可以寻觅到吃的了。
“大概要十人份吧？不过我先付二十人份的钱，明天的十份由我学生来取。”
“嗯，可是油炸的食品要刚出炉的比较好吃，要取之前先和我联系下，我现做的比较好。”
“还说呢！老板你要是白天也做生意多好。这样难得的元宵节，我们科室里就都能吃上这么好吃的汤圆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开始准备她要的炸汤圆。汤圆和元宵的区别无需再科普，只是和有历史的炸元宵比起来，用炸的方式来做汤圆这几年才开始兴起。最近汤圆的品种变化得多种多样，各种新品汤圆层出不穷，我也只会简单地手做一些传统的宁波式麻芯汤圆，倒是买了不少速冻制品，什么芝士汤圆，鲜奶汤圆而今也是店里广受年轻人欢迎的品种。和单一的水煮比起来，我也开始想尝试新的做法。所谓的炸汤圆也不是传统的炸元宵那样的单纯炸法，而是用跟着时代的现代炸物做法，拌上一些鸡蛋液，然后裹上面包糠和椰丝。这样炸出来的虽然说不上特别，但更脆口感也更丰富。但说白了，倒更像是油炸的含馅糯米丸子。
去年尝试广受好评后，作为科室主管的黄老师今年也来向我定这一产品。虽然和其他节日比起来，元宵节都不是法定节日，但对中国人来说也不是不重要，排在这种日子里值班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沮丧吧？黄老师便会利用这种方式犒劳科室里的同事们。
“炸的果然还是吃新出炉的比较好。”闻到油香，犹豫许久后她还是忍不住拿了一个吃了起来。
我顺水推舟问了一句：“今晚忙吗？要不要先吃一些再回去？”
“11号床的产妇好像今晚也不一定能生的样子……”和她一起来的年轻医生说，“我可以先回去帮忙观察，等开二指再联系老师过来。”
她是个容易不放心的人，不过犹豫了一下后说：“那如果有什么不稳定的征兆就马上联系我。”
虽然还不知道那位年轻医生的名字，但看她也已经跟黄老师有两年了，应该足够值得依靠吧？黄老师还是犹豫后才让她帮忙把新炸的丸子先带回去一部分。
“酒就不用了，我可是还在值班呢！”
看到她安心地在座位上坐下来，我习惯地递上杯具，意识到这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放下酒瓶来换作了热水。
现在的新设备也让人轻松不少，为了防止汤圆爆炸得用低火满满炸透，但现在有了电油锅和计时器，就不用像过去的大锅一样死死盯着。
闲下来的我也会参与些食客们的话题，送走了泡饭三姐妹后，黄老师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说：“年轻就是好！”
三十多岁的年纪，对老家来说应该是不小的年纪了吧？不过相对我们经历过的岁月来说，也确实还是年轻人。再搭配今天的社会，正是人生已经打下了一些基础，对未来也还有各种可能的年纪。
“黄老师也很年轻啊。”相对的在我眼里看她的年纪，也是如此。
“我不行了，我最近……已经更年期了。”虽然后半句话压低了声音，可她的脸上还是露着笑容，“因为一直没个固定的日期，所以也没认真对待，最近趁着过年有些空好好检查了一下，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哎呦，可能因为是医生的关系没什么忌讳，你别介意。哈哈哈。”
有些人脸上总是会带着这样的笑容，但意味着她真的就开心吗？
我也是从她以前的学生那里听说的她的故事。年轻的时候她也曾结过婚，怀过孩子。照理说她是产科医生，对怀孕生子这种事情有足够的经验。不过那时代城市人口正是大爆炸的时候，医疗资源随之不像现在这样丰富。虽然不像现在这样有名，但工作一点都不比现在轻松，那时的医生压力比现在还要大上不少。
连轴转的工作也让她压力过大，第一次流产的时候，家里人还会对她多加关怀，安慰她之余给她更多的照顾。但待第三次流产的时候，家里人也被磨灭了耐心。又一次小产完后为了备孕她也做过多次检查，准备更科学更小心地备孕。但多次流产外加日夜颠倒已经让她的身体完全崩溃，只能让她在生育和工作之中二选一。就算会给身体带来不可预料的风险，她还是下了决心想要再试着怀一次，但这时候怀孕已经不是那么一件简单的事了，看着一位位待产的产妇，她也始终放不下手来。
有个孩子是夫妇的梦想，没有孩子维系，他们的柴米油盐也被无限放大。黄老师的工作时间让她很少有时间陪先生，夫妻感情不用说也淡了不少。一场她出轨医院医生的误会之后，夫妻两人彻底分道扬镳。
要说现在城市里，不婚主义也相当盛行，可有些人渴望家庭渴望孩子，也并非都是传统观念使然。每个人的取向不同，结婚生子，对黄老师来说算是对美满生活的憧憬。离婚后她也尝试过相亲，虽然遇到过心仪的男人，但那时她已经成为了行业专家，一旦有孕妇的托付，工作也没个固定的时间。连约会的时间都难凑，心仪也最终停在了那一两次的见面。
“人生看起来很长，但说白了也就这么几年。成了大人后就不可能去玩小时候想玩的那些小游戏了。毕业了后，就算抽空见了老同学，也不可能像当年那么放肆地八卦了。生孩子这种事就更是了，年轻时见到高龄产妇总会想，都已经这岁数了，何必要再生个孩子呢。现在到了这年纪终于明白了，有些事情这一辈子真的就只有这么一两次机会而已。不及时抓住的话，这辈子就不会再有机会了。可是人生又很长，你要带着那份遗憾度过这么长的人生。”
所以我才习惯给深夜的人递酒的啊。我双手抱胸吸了口气后说：“遗憾这种事换个角度想的话也是一种幸运吧？都说很多事是上天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从那些产妇的角度想想，如果你没有那么刻苦的学习，如果没有那么多的产妇拿来练手，你也不会有现在的成就，也不会帮这么多的人体会到达成愿望的喜悦吧？你就像是一个没有渡自己却渡了别人的菩萨一样。”
“菩萨？我可没那么伟大。哈哈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巧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看手机后说：“我得先回医院了。”
“这次的时机倒是正好。我帮你把这些包起来吧。”
“好，可是好像没有这么多吧……”
“赠品，你不是说我的炸汤圆好吃吗？肯定会有人想要吃第二盒吧？过了这季节我可不会做那么多这道菜了。”看看这个时间的客人，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人再定这个菜了。
她笑着向我点头感谢，踩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店里。
待她都离开后，店里就真的完全安静下来。看看空空荡荡的店里，我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趁着这时间点上一支烟。
烟圈向上很快消散在了电灯的光晕之中，看着变得模糊的灯光，我也明白。活到这岁数，去计较释怀不释怀是没有意义的，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造成了我们而今的状态就是造成了。这也是只有活到只剩不多人生的年纪才能明白的机会。
我正顺着叹出的那口气享受到这一分闲暇的宝贵时，门铃随着打开的门而响了起来。看到她推着的巨大行李箱就知道刚下飞机或是火车不久。
“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只要是我能做的都可以点哦！”
我像每次接待新客人那样说出了这句招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