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净的洗手间,水声哗啦啦地流。

    元姮耐心解释:“你听着吵,那是因为我刚睡一觉起来,正在洗脸,手机搁在一旁,开了免提。”

    “这时候睡觉?”唐蕴疑惑道,“你还在公司,没下班?”

    “嗯,下班时间在遥远的十点半。”

    “可你今天凌晨两点直播,凌晨三点写方案,清晨五点离开绯影前往公司,抵达的时候,应该没到七点吧?”

    “快别提了……”元姮打了个哈欠,“我一听你这话,越发觉得困。”

    “好吧,我本来想告诉你,我还在绯影服装厂,今天回不去,让你自行解决晚餐。”

    “你怎么还在服装厂?”

    元姮快速擦干脸上的水渍,拿起手机,“我关掉免提了,你放心大胆地说。”

    闻言,唐蕴不再顾忌,立刻道:“因为丁实欢,她好像有点走火入魔,不仅废寝忘食,反反复复地修改、打版、调整设计稿,同时还邀请了许多国际大咖前来交流、指导。作为《凤生》的原创设计师,我自然要参加。”

    竟然是因为这个。

    元姮挺意外的,但稍微一想,合情又合理。

    她坦诚道:“丁大小姐这般心急、重视,我完全能理解,毕竟是多年夙愿,已经花了那么多钱,而且又关乎到自身的脸面和事业……”

    多重因素汇聚,只要负担得起,怎么加大投入都不过分。

    可是——

    元姮轻轻一叹,“可我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唐蕴莫名其妙,“怎么就对不住我了?”

    “试问,天底下有哪个设计师愿意看到自己的作品被别人大改特改?”

    “几乎没有,但你不必忧心,因为我在决定参加评选活动之前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接受不了甲方——也就是丁实欢的要求,我根本不会参与。”

    “提前考虑过,还接受了,为什么?”

    “丁实欢给的多。”

    唐蕴笑了一声,“而且我有信心她会在二十四岁的最后一个夜晚,穿着我设计的《凤生》迎接二十五岁的到来。”

    元姮被这份务实和自信传染,跟着笑出声。

    她感慨道:“如果没有我,你不会被故意刁难,你所想的都会成真。”

    唐蕴说:“如果没有你,我顶多赚一笔钱,哪里还会获得如此大的名声和学习机会。姮姮,其实我很庆幸自己把《凤生》拿了出来。”

    “嗐,得与失扯起来没完没了,还不如问个实际问题。”

    “什么?”

    “我记得丁实欢提过《凤生》同时具有本命年和新生的概念,所以你的灵感源头来自哪里?”

    “……”唐蕴怔住,没想到是这个。

    “你怎么不说话?”

    元姮心生纳闷,暗忖自己的问题也不难啊,除非这事涉及到极为隐秘的东西。

    脑海里忽地飘过一个劲爆的想法。

    她立刻抓住,并火速抛出来。

    “大唐,你是不是在二十四岁,也就是去年,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感觉像是凤凰涅槃,从此开启了新世界?”

    唐蕴正在回想灵感产生的那个场景,那一瞬间。听到元姮的话,她下意识纠正,“我没有二十四岁才遇见——”

    说到这,她蓦地反应过来,“啊,你居然套我的话!”

    元姮立刻捂住嘴巴,以防自己笑出声。

    唐蕴气呼呼地说:“你不吭声,肯定是在偷笑。可恶,又被你得逞了。”

    “我不是故意的。”

    元姮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但我已经知道你不是二十四岁遇见他,而是发现自己喜欢他,没错吧?”

    唐蕴:“!!!”

    这闺蜜过于滑头,聊多必失。

    “再见。”

    她强行结束了通话,异常生硬的语气里,透露出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无可奈何。

    元姮听在耳里,努力憋笑的嘴角渐渐松开。

    嘻,什么叫欲盖弥彰啊?

    这就是。

    “哈哈哈……”

    安静宽敞的洗手间里,元姮握着手机,笑弯了腰。

    -

    晚饭后,同事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回到公司。

    见着缺席的元姮,大部分人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却没有一句话;小部分人露出一个礼貌性地微笑,随后火速奔向岗位。

    什么情况?

    元姮云里雾里,险些要怀疑自己的脸没有洗干净。

    得亏突然想起盛楠提过一句宴无好宴。

    看来有事发生,否则大家对她的态度不会一顿饭的功夫就变得如此奇怪。

    “元姮。”

    盛楠走进办公区,目光一下子锁定自己要找的人,“随我来。”

    她面无表情,语气平平,说话时,脚步未曾停顿片刻。

    然而在场众人于片刻之中,做了大量解读,他们一会看盛楠,一会看元姮,眼神越发复杂、精彩。

    元姮无心理会,视线扫过自己几分钟前打印出来的方案,迟疑稍许,最终还是拿在了手中。

    就现在吧,是好是歹,没必要拖到明天。

    打定主意,她拿着方案快步追上盛楠,并一路走进了对方的办公室。

    “嘭——”

    盛楠扬手关上门,力道之大,震得门外那些试图打探消息的目光瞬间溃散。

    元姮心下一颤,不是被关门声所惊,而是眼前的情形,让她联想到今天清晨,想到这会不会也是争吵预兆?

    她捏了捏握在手中的方案,很厚实,远比早上那张薄薄的纸有说服力。

    更何况,里面的内容她认认真真优化过多次,是她最大的诚意,应该能……

    “你知道自己目前在公司的处境吗?”

    盛楠的问话打断了元姮的思绪。

    元姮稍稍一愣,随后特别诚实地说:“知道,又不知道。”

    盛楠听罢有些无语。

    就没带过这般实诚又噎人的主播!

    她抓了抓长出一大截,该修剪了的短发,耐着性子问:“都知道哪些?”

    这个问题很宽泛,元姮不追求什么正确、完整的答案,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因为二一二一直播间,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会是全公司的关注焦点。”

    “大家可能都觉得姚老板很看重我,楠哥对我寄予厚望。”

    “我和米佑存在不愉快,原本可以小事化了,她却偏偏反其道而行……”

    “我感觉,米佑似乎把我当成了潜在的对手,试图提前打压下去。”

    听到这,盛楠忽然开口:“去掉似乎,她已经把你当对手,否则绝不会哭。”

    元姮觉得怪异:“她哭,难道不是因为丢脸,伤心,气着了?”

    盛楠面露无奈:“这只是其一。”

    “还有其二其三?”

    “不错!具体是什么你自己想,我不可能直接告诉你,剥夺你成长的机会。”

    “懒得想,随她去。”

    元姮不愿把心力花费在无关紧要又讨嫌的人身上。

    她没有忘记自己要做的事,深吸一口气,大大方方地将手中资料递上前,“楠哥,早晨那张单薄的规划已经被我扩充成一份厚实的方案,你看看怎么样。”

    盛楠愣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元姮这顿操作是多么地油盐不进,冥顽不灵。

    心中憋着一股火气,她伸手抓过装订成册的方案,啪地一声扔到办公桌上。

    元姮见状眉头轻蹙:“你不看——”

    盛楠打断她的话:“团队方案你看过了吧?”

    “……”元姮感觉气氛很差,“没有”二字停在唇齿间,说不出口。

    “你该知道,当你选择揭穿米佑,不给她留面子的时候,就没有退路了。”

    “什么退路?”

    “你说呢?”

    “我说——”

    元姮不喜欢这般迂回、遮掩的沟通方式,直接道,“米佑压根儿无关紧要,能不能不提她,先看看我写的方案?”

    她这话明显带着情绪。

    盛楠多少受了些影响,下意识说出心中所想:“没什么好看的,就算你写得天衣无缝,写出了一朵花,你也不能走‘直播兼职日常’这条路。”

    元姮嗤笑:“什么叫我不能?”

    盛楠气道:“趋利避害懂不懂?”

    “不懂!”

    “你平常挺聪明一个人,装什么不懂?”

    “没装,就是不懂。你爱说不说,没必要总是反问我,我没有非要知道答案。”

    “你这是嫌我说得不够清楚?行,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现在的你,根本没法和米佑抗衡。于公于私,米佑都不会让你好过。你唯一的出路是接受团队方案,展现才华和价值,力争上游!”

    “我无意与她争。”

    “不争也得争!她已经锁定了你,你避无可避。”

    元姮:“……”

    这真是蛮不讲理,老员工强势欺负新员工。

    心里有些气,又有些不服。

    她倔强道:“就算避不开,我也不可能被米佑逼得只能接受团队方案。”

    盛楠倍感无奈:“你为什么如此固执、抗拒,团队方案有什么不好?”

    “它很好,但它不适合我。”

    “哪里不适合?”

    “我不喜欢长时间做同一件事。”

    “……别开玩笑了,成吗?这是严肃残酷的职场,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不是小孩,我很认真。”

    元姮拿起被扔在办公桌上的方案,再次递到盛楠跟前,“楠哥不看看吗?”

    盛楠盯着她,“看不看都一样,这份方案会把你带入歧途,毁掉你的大好前程。”

    话到这里,等同于谈崩。

    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退让,似乎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纠结、犯难。

    元姮心底发沉一声沉沉的叹息,随后手臂一扬,直接将方案投进垃圾篓。

    盛楠惊呆了,“你……”

    “不必惊讶。”

    元姮笑了笑,“或许在很多人看来,它只配待在垃圾篓,但在我的世界里,它配得上所有,能够待在任何一处。楠哥,感谢你这几天对我的关照和付出,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

    大大小小的灯光将直播中心照得亮如白昼。

    落在身上的视线,恍若一场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连绵不断的无声箭雨。

    元姮并不想知道同事们欲言又止的目光里有着怎样的心思。

    她感到疲累、颓丧,只想找个漆黑的安静角落,睡到下班。

    但在这之前,最好和姚乾谈一谈,处理妥当与盛楠分道扬镳的后续。

    心有章程,便一刻也不耽搁。

    意外的是,等她走到姚乾的办公室,却被传媒中心的员工告知,姚老板早就回家了。

    元姮惊讶一瞬,随后反应过来这是正常的。

    老板不需要恪守公司的下班时间。

    投资人同样不需要!

    意识到此,身体越发困倦起来。

    元姮一边打哈欠一边想,还找什么漆黑安静的角落啊,直接去宽敞舒适的酒店不香吗?

    反正头上没了经纪人的管束,翘班就翘班,不必向谁解释。

    反正唐蕴今晚也不回公寓。

    反正自己即将从公寓搬出来住。

    去酒店,去最近的酒店,不仅能马上休息,还能节省明天的通勤时间。

    -

    “咚咚。”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元姮正在吹头发。

    她原本困意十足,进入酒店客房,扔下顺路买的换洗衣服,想直接睡觉,奈何被一个陌生电话打断。

    对方自称是“实在饭馆”的配送员,说她订的私房菜到了。

    私房菜?

    元姮稍微一想,记起是乔冬妍的安排。

    她快速说明情况,告诉配送员自己不在公司,让对方就近找下单人签收。

    配送员表示代收不符合饭馆规定,请她提供新地址。

    元姮挑眉,这可真特别。

    她爽快说出酒店名称和地址,然后来了一句:“我只接受送餐上门,你确定还要重新配送?”

    “确定。”

    配送员语气自然,没有丝毫为难,就好像他是这家五星级酒店的送餐服务员。

    元姮摇头失笑。

    或许对方有门路,能够打破“外卖不能送至客房”的规则。

    从公司到酒店,开车、停车、与前台交涉、上楼,至少需要八分钟。

    元姮没有干等,抓紧时间洗了个头。

    敲门声响起,她手拿吹风机,发梢还在滴水。

    居然来得这么快!

    她搁下吹风机,以手为梳,三两下理顺头发,走出洗手间,拉开房门。

    “你这速——”

    她突然停住,看清了门外站着的人,“怎么是你?!”

    周石霖两手不空,拎着吃的用的,等在房门口。

    水汽扑面而来,他愣了一瞬,目光很自然地沿着元姮湿漉漉的头发,从额间一路蜿蜒至锁骨。

    锁骨之下,滴水的发梢缓缓浸湿白色T恤,把不透明的变成半透明。

    像是被烫到,他火速移开目光,同时挪动脚步,将元姮完全挡在自己身前。

    “进去说。”

    “进什么进!这里是酒店,是我的房间,你能神通广大、悄无声息地找来,就该做好被拒之门外的准备。”

    “你一定要和我站在门口聊?”

    “不然呢,蹲着吗?”

    元姮双手抱臂,抗拒意味十足。

    周石霖看着她,想象两人一起蹲在房门口的画面,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来得突然,过于耀眼,元姮直接看呆了。

    在她的记忆里,这张硬朗帅气的脸鲜少露出笑颜,现在居然变得如此轻易。

    故意的吧?

    对,肯定是故意的。

    糟糕的是自己真的被迷惑了一会。

    元姮不禁烦躁起来。

    她冷着脸道:“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退后,别挡着关门。”

    周石霖:“……”

    怎么刚才还是可以聊的状态,这会就直接赶人了?

    是不能笑,还是别的什么。

    无法确定。

    他立刻战略性地提了提左手拎着的多层食盒,说:“饿了吧,先吃饭。”

    元姮没看食盒,一眼注意到了男人腕间的沉香手串。

    心中冒出一个猜想。

    她当即扭头对着门框,冷漠道:“用不着。”

    见状,周石霖丝毫不恼,转而递出右手里的古玩木箱,“玉壶春瓶我带来了。”

    “这里面装着玉壶春?”

    元姮惊讶万分,下意识转过头,对上男人的目光。

    男人颔首,然后说:“你头发在滴水,先进门,等你收拾好,我们谈一谈赌约。”

    “天热,头发过会就干,进门就不必了,酒店有会客室,我们去那儿谈。”

    “……”竟如此固执,周石霖瞅着她,提醒道,“待在外面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被偷拍。”

    “偷拍?!”

    元姮双眼瞪圆,秒速想起几天前,两人在车里被偷拍引发的糟心经历。

    周石霖又说:“这儿随时可能有人路过。”

    话音刚落,他被元姮扯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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