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过,绮凌不受控打了个哆嗦,心想完蛋了,她刚滋润几天的好生活啊。

    张良眯眼,她的反应令他生疑,临时起意却是歪打正着吗?还未尝试测脉搏判真假,眼神先因往下一瞟而暗了几分。

    原来绮凌只穿着当初赤炼隔空比着身段买的内袍,尺寸虽没差多少,样式却是按照赤炼一贯的风格买的。

    顺着白皙的脖颈延伸向下,露肩式的裙摆轻飘飘“挂”在身上,淡紫色的裙摆虽能落地却好死不死在一侧开叉,晚风与内袍跳个舞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加上绮凌刚沐浴完,被热气一熏,粉嫩嫩的肩膀宛若初生的婴儿,又好似待摘的蔷薇娇嫩欲滴。雾蒙蒙的眼睛带着三分迷茫,两份惊吓,混杂着几丝不知名的情绪,落在张良眼底。

    难得“啧”了一声,张良捞起放好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声音哑了不少:“你出去了对吧。”

    绮凌本来在张良第一句话的时候以为露馅了,都做好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的准备,等到第二句,忽然意识到他十有八九在诈自己。

    否则动作不应该是点穴,上锁,绑在床上吗?

    还未反驳,绮凌从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闻到一股异香。

    它夹杂着荔枝,不,是荔枝糖黏黏的,甜甜的味道,还混着新鲜桃子的脆嫩清甜。说是吃过水果后残留的清香却太过浓厚,仿佛一箱水果压身。

    连他往日的沉木香都被压了下去。

    这香味在张良身上也有所体现,为了确认她甚至踮脚在他颈侧闻了闻,惊叹道:“张良你身上好香啊!”

    而且她以前似乎闻过,但因为淡过头从未在意。今日仔细闻闻才发现,

    好像女士香水用的前调啊!

    张良耳朵被绮凌喷出的热气染红,系腰带的动作没停:“阿凌姑娘莫要转移话题。”

    “没出去过。”绮凌看到那抹红,心里有了主意,于是撑着张良肩膀跟他平视,紫色的双眸逼在咫尺,又重复一次,“没出去过。”

    “倒是你去哪里了?怎么身上有股女士香水味儿?”

    语气有点生气,有点委屈,还带了些质疑与好奇。比正宫抓小三少了咄咄逼问,比好友聊八卦多了欲盖弥彰。

    她在赌,赌张良现在才回来,赌他没有她偷溜出去的证据,赌他对“香水”的兴趣超过她本身。

    脏破的外衣早已被藏起来,赤炼为她买的衣服张良不可能细数,若香水是真的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去过密林。

    反倒是来沐浴的他心里有鬼吧。

    “所以你用过吗?”张良反问。

    绮凌脑中预想了十几种追问回答的方法,万万没有这一条,一时呆愣在原地。

    怎么跟自己挂上钩的?直到被放下拍了拍肩才反应过来:“这荔枝腻得有点劣质,我们家是不用的,会更淡雅一些。不是你别转移话题!”

    “它们味道大相径庭?”

    呃,话题朝向诡异的地方转去,但只要不问出去玩儿,什么都可以。绮凌故作沉思,答道:“当然不一样了!这只是前调,还有中调和后条,否则谁会买啊。”

    张良默默将几个不认识的词记于心中:“而且纷繁复杂?”

    “这前调闻着起码就有两种,中调和后调得有6.7种吧。”

    “兼之浓郁不散?”

    “这才哪儿到哪儿,凌以前用的能保留5天呢。”

    “如何消除?”

    “啊我们那个时候有消香剂的,现在等它自然消散不就行了?中调和后调的话,这种香撑死了3天。”

    “所以你出去过。”张良话锋一转,又说道。

    “出去买多费事儿,凌又不喜欢这个味……没出去过!”绮凌被张良一系列的快问快答弄得脑子接不上趟,话顺着说一半才意识到答非所问,连忙改口。

    看着张良高深莫测的表情,她反问:“你还要测到什么时候?都说了没出去过,难道凌能飞出去吗?”

    话说得言之凿凿,语气比哪次说话都坚定,她觉得自己都快被自己说服了。

    尽管心里打鼓打得厉害。

    张良没说话,耐心将绮凌的衣服整理好。该挡起来的挡起来,不用挡起来的也遮得严严实实。然后才起身,慢悠悠说道:“阿凌姑娘反应过甚了。”

    绮凌哽住,咬牙切齿反驳:“凌又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被泼了脏水当然反应激烈啊。”

    张良拍拍她的肩,绕过她朝“温泉池”走去:“别生气,糕点在会客厅,良先去沐浴梳洗了。”

    “哎,等等,你身上的香水。”绮凌转身,没想到连个袖子都没抓到,扑了个空。

    算了算了,要是被问急了,他换个话题细究起自己出去的事情,那岂不是该被逮出来了。刚才张良的态度,总觉得是察觉出什么了。

    手一次缠着没受伤,两次没受伤,总不会次次不受伤。万事讲究个度,此时还是退一步的好。若真是香水,他总会来问自己的。

    咄咄逼人搞得他是她的谁一样,不好不好。

    思及此,绮凌决定忽略掉张良身上扑鼻的香水味儿,朝会客厅走去。

    也忽略掉心中未曾在意的不开心。

    张良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舒口气。

    他本想今日回来偷偷摸摸沐浴换个衣服,让满身的香味散去点再去见绮凌,奈何她先占了地方。

    张良当时站在竹林外,面上是淡然君子,心里却思考着待会儿与绮凌相见的说辞。

    原来今天张良外出时遇到了胜过胖大妈的追求者:阿素。

    别看人家叫阿素,做起事情来可不像阿素:情书一封接一封地递,每次见到张良都恨不得动手动脚。作为清吟小班-知月楼-的头牌,那是集琴棋辩合、调戏、魅惑为一体的高技艺人才。

    更可怕的是她还会武功。

    张良感觉自己之所以能在人群中快速穿梭,顺利甩掉敌人都是跟她练出来的。

    今日本是与师兄拜访故人,谁曾想她竟在那里伺候。端茶倒水变成洒水擦衣,添菜加饭变成喂饭喂汤。辩和时接得头头是道,令人拍手称赞,却总是冲自己开一些不伦不类的玩笑,要不是大师兄看不过她眼中2十有八九的欲望开口制止,他怕是岌岌可危。

    但离开时他身上不可避免染上了阿素的香味儿。这味道也怪,隔两天就会变个样儿,若不是小圣贤庄别的人也体会过,他两天换一个的“艳遇”怕是传的满天飞了。

    留给张良的时间并不多,情急之下他在绮凌出来时当机立断以她出去过为由转移话题,一来让绮凌顾不上自己身上的味道,二来趁机探一探虚实。

    就结果来看,他成功了一半,至少她没有咄咄追问。可她最原始的反应令他起疑:门上夹的头发并未消失,锁亦完好如初,以她三脚猫的功夫又爬不出围栏,总不能是飞出去的吧?

    有必要好好查查了。

    于是他做了一个追悔不已的决定:拜托流沙盯人。

    好不容易用洗掉了身上的香味,张良穿上中衣去找绮凌。

    说实话从绮凌来后他不止一次怀疑阿素是否也从后代而来。

    其中最明显的一点是她们吃鱼的时候。

    无论鱼是蒸还是炙,她们都会吃的很慢,动作也出奇的一致。先夹起来一小块儿,用手摘去肉眼可见的大刺,再放入嘴中细抿是否还有小刺。

    哺(bǔ)食的鱼恨不得吃到子时。

    阿素永远会借此娇滴滴地让自己帮她摘,被问后愣了愣戏谑这是情趣。绮凌倒是没提过,可眼看着丁掌柜要来收食盒,张良权衡之下也得帮着摘。

    虽然他不知道海鱼有什么刺需要摘。

    在“调教”之下,张良练就一身摘鱼的本领。一双筷子一捋一夹,鱼肉就被剥离下来,就连鱼刺上都不沾肉。

    绮凌那是嘴上不说,立马放下被毁的惨目忍睹的鱼头,欻欻两下夹走鱼。虽然吃得还是小心翼翼,但比起刚才快了太多。

    阿素虽然他观察得不多,也基本和她一样。

    他依旧记得上次吃完鱼后与她的对话。

    彼时绮凌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不由感叹:“古代的鱼刺少多了,竟然都没有小刺。味道还如此鲜美,怪不得怪不得。”

    张良挑眉:“阿凌姑娘说得怕不是河鱼吧?鲫鱼,鲢鱼刺确实多需要仔细摘,海中的鱼只有一根主刺不必担心。”

    “海鱼,河鱼!”绮凌十分新奇,“古代还这么分吗?我们的鱼全都刺多的不行,小时候被扎过好几次都有阴影了。”

    思绪被会客厅里吃着糕点的绮凌打断。闻到那股甜腻过头的香气,张良皱眉,从衣橱中拿出一件新的,递给她。

    绮凌优雅地吃完手中的东西,拿帕子擦擦手,才换了衣服。

    嘴上抱怨着有什么可换的。

    这是阿素身上不会有的习惯,她吃饭的时候絮絮叨叨,油手也是满不在乎在衣服上蹭蹭。

    而绮凌跟他更为相似:每次吃饭基本就是食不言,寝不语,碗筷不相碰。

    阿素曾嘲笑过吃饭时不说话为何还要一起吃,他耐着性子解释,换来得是她下嘴唇一包上嘴唇,暗翻白眼的样子。

    张良帮绮凌换好衣服,开口:“阿凌姑娘,能说说你那个年代常说的话吗?”

    绮凌微微瞪眼,紫眸像上好的梅洛葡萄:“你是想……你好行吗?”

    “你……好?”

    “emm类似于别来无恙,很常用对吧!”

    绮凌拿起一旁的毛笔,蘸墨,想了想小篆的写法,提笔落下:“你们的你,好像的好。”

    张良在她身后点头:“还有别的吗?

    ”绮凌支着毛笔,略微思考,又写下“hello”,“hola”,“Здравствуй!”。

    张良盯着竹简上完全没见过,不,都无法想象的神奇字符:“它们怎么读?”

    “从左到右,“哈喽”,“欧拉”,“滋得拉斯特维衣杰”。”

    “……最后一个怎么读?”

    “啊凌读得她快了是嘛,大概是这么写。”绮凌努力将发音相近的小篆写在竹简上。

    “滋得…….拉斯特……维衣杰”

    “都是你好的意思了,你多说几个给那个人,她应该能听懂其中一个。”

    “你”

    绮凌笑望张良,眸子亮得像星星,将竹简放到他手上:“叫师傅~”

    张良不语,可眼角眉梢皆带笑意,温柔地晃了绮凌的眼。

    他将竹简重新搁到桌上,提笔于空白处。

    写下“你好”,“hello”,“hola”,“Здравствуй!”。

    墨家

    “又杀死一批狗官兵,嬴政最近派到附近试探的人越来越多了。感觉咱们的障眼法撑不了多久。”大铁锤擦拭着身上的血迹,愤愤说道。

    “看来巨子的担心是正确的,他们这次铁了心要干掉墨家。”雪女担忧地说道,尤其是班大师和高渐离为了误导秦军而熬的一个又一个夜。

    “现在是出动我们集体智慧的时候了。”盗跖竖起一根指头,“在这样下去咱们总有一天被消耗干净,赶紧想想对策吧、”

    高渐离看向巨子:“这几日鸽子来来回回飞了几趟,不知巨子有何想法?”

    环视众人,巨子说:“现在我正在联络道家与儒家寻求帮助,想来最近应该会得到答复了。”

    “哎,可惜荆轲大哥当年就差那么一点儿。要是成功了,哪里用得着像今天这般躲躲藏藏。”盗跖忿忿道,“哎呦,雪女你掐死我了,干什么?”

    看向高渐离落寞的神情,盗跖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改口:“呃,呃我的意思是墨家就应该像荆轲大哥一样做个有血性的人,那叫什么,不畏生死。哎呦雪女你别打了,我闭嘴,闭嘴还不行吗。”

    “听闻荆轲大哥有个孩子,就是不知他在何处啊。”大铁锤惋惜道,“找了许多地方都毫无音信,只盼别死在哪里啊。”

    雪女恨铁不成钢,连忙岔开话题:“都午时了大家不饿吗?咱们去找些饭吧。”

    班老头配合着总算将越来越冷的气氛缓和下去。

    可谁都不免想起了那一年的“风萧萧兮易水寒”。

    咸阳宫

    李斯,章邯,蒙恬,扶苏,嬴政围着最新来的情报,神色凝重。

    “将军当初修灵渠的决定是正确的。”李斯说。

    “可百越暴雨,难免会影响行军。而且虽然小赢了几次,就怕百越在此时行奇招。”章邯不无担心说道。

    “还是要加派人手去修灵渠,以通后续粮草,兵马运输以及不时之需。”嬴政做出决定,“再派10万人过去。”

    李斯皱眉,指向另外一封情报:“但如今墨家那边也请求加派人手,机关城地势隐秘,至今未找到入口。而且听闻此城易守难攻,怕是会兼顾不过来。”

    蒙恬摇摇头:“丞相大人别看说易守难攻,机关城所在的地方说来说去只有几条河流。优点明显缺点亦明显。若是能确定藏身之处,比起百越来说,墨家容易太多。”

    可为了找到它,死了太多不该死之人了。扶苏默念,乱箭而死,落阱而伤,滚石而残,他们甚至不像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一般有所殊荣。

    “父……陛下,关于墨家机关城,不妨让公输仇试试看?一般的兵士对机关术了解不深,及其容易踏入陷阱。”

    嬴政陷入沉思:“公输先生还要督造蜃楼。此事……容朕再想一想吧。“

    会议散去时已是满天星辰,扶苏婉拒了李斯的邀请,心事重重回府。没想到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赵高

    “不知中车府令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回想起李斯和章邯对他的态度,扶苏说话时不免带了几分警惕。

    赵高双手行礼:“不瞒公子,高近日意外得到一物,想献给公子。”

    扶苏令小厮奉上茶,言语间透露着送客的意思:“吼,若是黄金,舞女大可不必,扶苏这几日要忙于公务,消受不起。”

    赵高待小厮退下掩上门,将袖中之物取出:“大人请看。”

    暗黄带血的铜盒四周分布着五个大小不一的齿轮,顶层还有还有复杂的花纹,在烛光下带着历史,带着邪恶,带着欲望,带着贪婪呈现在扶苏眼前。

    “这是。”扶苏喃喃自语,“铜盒!。”

    “正是。”赵高递给扶苏,“罗网意外从一将死之人身上搜到,高不敢怠慢,连忙送了过来。”

    接过铜盒,扶苏小心翼翼碰了碰上面的齿轮,又将其举到眼前仔细观察。

    千百年来文武百官争它,皇宫贵族争它,却没几个人真正碰过它。扶苏面上不说,兴奋却是不言而喻。

    反复确认与皇上手中的铜盒无二,扶苏狐疑立功的机会赵高竟愿拱手相让,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赵高似是听到了皇子的心里话,还未等扶苏发问便躬身说:“罗网是帝国的兵器,帝国的网。高之前致力于为帝国寻找铜盒,韩非待过的小圣贤庄自是关注的重点。高并无二心只盼皇帝早日集齐铜盒解开苍龙七宿之谜。

    然最近下官总觉得丞相大人对此误解了什么。细细想来,丞相大人时刻注意各路敌人,怕是因为高这铜盒来路不明,疑下官与小圣贤庄有瓜葛。”

    赵高猛然跪下:“宦海沉浮下官自知,可赵高不甘心的是还未施展拳脚便腹死胎中。李斯大人眼中分明藏着杀意。可高为帝国兢兢业业,舍身救过陛下;历尽千险得到铜盒,二话不说就呈了上去;教导十八世子不敢有丝毫怠慢。高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帝国之事,何罪至死啊!”

    说到最后赵高的声音带着几丝沙哑,几丝哽咽。颤抖的双手举在胸前,诉说着不公与冤屈。

    赵高声情并茂的痛诉令扶苏进退两难,李斯说得野心他能从铜盒中窥见一二,可赵高为帝国尽忠的孝心他也能从铜盒中理解一二。他也曾见识过李斯为了排除异己做出的欺上瞒下,小题大做,血流成河。

    “中车府令严重了,同朝为官,丞相大人自不会如此狠心。”他干巴巴地回应道。

    “如今为公子献上铜盒,说是私心也好,公心也罢,赵某只想对得起自己的心。铜盒的来历大人尽管去查,小人已让发现的人候在府外。比起追慕权力,赵高现在渴求的还是为国尽忠,毕竟帝国并未真正安邦定国啊。所谓兄弟阋墙,还要共御外敌,更何况墙都没砌好,更何况本不用相阋!”

    赵高膝行几步,仿佛要将真心掏出给扶苏。

    最后几句话简直说到扶苏的心坎里。别看大公子对李斯醉心于朝堂纷争不置一词,实际对这种分不清轻重缓急,看不清大局大势的行为颇具微词。如今墨家未平,各国旧族未除尽,百越,匈奴征战正酣,是打压异党,除掉人才的时候吗?肯定不是。可前一段时间行刺陛下的案件他不信李斯,他的老师,看不出其中的弯弯绕。

    他却只能堪堪赶回看到那些死不瞑目的双眸。温热的血液溅到地上,冷风都未将它们吹凉便被例行公事擦掉。

    直到赵高站了出来。

    他忌惮于他的审时度势,小聪明;也唏嘘于乱斗的终结。

    也是那时,他才明白,无论他如何向父皇证明流沙的罪孽,判罚的只会是墨家。

    死有余辜的墨家。

    他又回想起父皇一次次失望透顶,恨子不成龙的眼神,回想起李斯一遍遍拉住自己衣袖,冲自己摇头的决绝。

    这不该是老师的秦帝国,更不应是他的秦帝国,他父亲的秦帝国。

    这应该是天下人的秦帝国。

    扶苏一手端着铜盒,一手将赵高扶起:“中车府令的意思,扶苏明白了。只希望你能做到刚才所说的那样。”

    赵高躬身行礼:“罗网是凶器,赵高保证它指向的只有帝国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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