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夕阳西斜,张良随阿素去了知月楼。

    本以为是探讨机密情报,直到知月楼的掌柜给他殷勤地添茶倒水,张良才意识到这是想旁敲侧击问何时前来纳采。

    瞥向阿素难得红下来的脸颊,张良慢悠悠与展柜打起了太极。

    出来时已近夜禁,张良只得去有间客栈住一晚。

    梳洗时他想阿素竟愿将所有纳彩均归知月楼,怪不得掌柜明里暗里催促。

    向来飒爽的女子也学着对镜贴花黄,小心淡描妆。用着老板起的“水淑儿”名号诉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古今痴男女,又有几个能过情关呢。

    知月楼内,沏茶的小厮眼巴巴地望着新带来的叶蝉梦澜,鼻子一抽一抽的。

    阿素被这番景象逗乐:“想喝便喝,张良送了许多。也就是你,别人我可不给。”

    小厮欢天喜地捧起茶杯,说:“三当家对您就是好,阿素姐还说之前路上没遇到。”

    阿素哭笑不得再三解释他们之前没遇见,小厮嘴上敷衍明白,又将金桔举到她眼前:“我们都知道,阿素姐是命好。”

    “我以为没了,还找张良去要呢,你在哪儿找到的?”阿素剥开一个,鲜嫩多汁,咬下去带点酸意,“茶可以喝,这个可别吃。”

    “真是有恃无恐,自己收的自己都忘了。”小厮拱拱阿素的肩,“那个西边来的富商还要不要见了,别回头惹得三当家不高兴。”

    “……见。”提起此事阿素神色不免有些暗淡,想到自己提了几次接客等张良吃醋,那人只是淡淡安抚几句,说以后不会再让你干这些事了,今日与掌柜还是只字未提,倘若不去,只怕惹得那见钱眼开的掌柜不高兴。

    本以为谋圣也是凡人,其实仍是仙人吧。

    也罢,规矩毕竟是规矩,不能坏。

    戴好面纱,她随小厮进了天阁。

    听竹轩

    念着今日可能无法返庄,张良嘱托白凤帮忙为绮凌带饭。

    他以为二人的关系是晚上餐食会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案几上,谁能料到他们是一个案几两份饭。

    至于白凤知道了绮凌是穿越者,带着她下山找不儿这些事更是一无所知。

    当然,出去是有代价的:被古筝磨出茧的手指和埋进竹林的凤羽失败品。

    前者还好,后者令绮凌异常头疼。

    双手创造财富的艰辛她算是体会到了。

    学习计划也因此进展缓慢。

    但她此刻并不想出门埋凤羽,因为白凤才轻描淡写地说藏书阁闹了场不大不小的鼠灾。

    古代鼠灾不是总与瘟疫挂钩嘛,以古代的医疗技术被咬一口不就感染了!不就死了!他不也说有个人因鼠疫死掉了!儒家重视到掌门亲自参与洒扫。这人吃饭喝水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她好像听到有老鼠在外面吱吱叫。

    不对不是好像,就是啊!!!!!

    她克制着自己的颤音说:“白……白凤!”

    白凤自是听到了,他一手敛起了案几上的失败品递给她,一手指向墙角:“自己拿笤帚。”

    “白凤!”绮凌觉得自己说话声都变了,结果就被薅起衣领扔出大门。

    是的薅,腾空的瞬间绮凌差点尖叫。回过神来已跟着笤帚和凤羽到了门外。

    门内人还补了句:“这点胆子以后谁要。”

    反正不用你要,绮凌赶忙攥紧了手中的笤帚,然后就跟老鼠来了个正面对视。

    教养,不对,勇气,不对,家训。

    混蛋白凤,看着老鼠缓慢靠近,绮凌手忙脚乱先把凤羽扔了出去,又挥起笤帚瞎抡。

    一阵尘土飞扬后它们倒是被吓跑了。

    再三确认周围没有老鼠了,绮凌舒口气,起身捡了凤羽。

    不会武功的她都能笔直扔出几米远,现在要提高的就是准头和稳定性了。

    感谢家里的飞镖,导弹,原子箭,感谢她学过的重力加速度,制导原理。

    她转个弯,手里紧紧握着笤帚,正好目睹到案几有个影子坐了下去。

    偷笑一声,绮凌步伐轻快了许多。

    然后就在日常埋凤羽的地方被吓住了。

    一只小老鼠在竹林里用它血红色的双眼直勾勾盯着绮凌,小小的身子已然前脚离地。

    绮凌“啊”的嘴型都张开了,忽然小老鼠翻身肚皮朝上,那声要出口的尖叫也戛然而止。

    上面系着一张纸。

    虽然质感不若她的年代,但借着月光她可以肯定是一张纸。

    早期的纸。

    后世之物!

    穿越者!

    所以这纸是给她的?

    她迟疑着解开细绳,小老鼠并无反抗。

    借着月光她读起里面的内容。

    “Dear, I k my rade. But If u wish talk directly with me without Liang Zhang espeing baeet i house near sea any night from 8-11 pm o Friday (Today as Monday). Cipher is‘BTP’.”

    下面是一张简图,可以看出藏书阁的密道直通林间小屋,林间小屋离她下悬崖的位置不远。

    她的心跳停了一拍。

    等再去找那只老鼠,它已然不见踪影。

    “出什么事了吗?”白凤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绮凌赶忙埋好凤羽,平淡地说“没有,被吓到了缓缓而已。”

    她吞了手中的纸,难吃又不好下咽,真不知以前电视剧里的人怎么做到的。

    回屋的时候白凤正对着竹简勾勾画画。

    “你在干什么?”

    “不是所有人像你一样闲。”

    绮凌欲言又止,拿起竹简旁的绢布,发现上面写着人名,家世,生平。

    “你们在查人?”她还没瞥到竹简便被白凤挡住,“问张良去。”

    只看到个“乐”字,绮凌耸耸肩说:“你们都明示有事情瞒着我,又全给我看韩芷馨的画像……算了随便吧,别把我卖了就行。”

    白凤闻言停下手中的活儿:“他也让你认了?”

    点点头,绮凌身体前倾,被竹简推回:“公事私事别混为一谈,晚上小孩子该休息了。”

    被迫上床的小孩子?绮凌。

    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

    “他在你面前就是个凡人,担心什么。”白凤有些粗鲁地把被子替她盖上,又关了门。

    绮凌掀开被子坐起身:“他分明……”

    没有人。

    蒙了被子,她愤愤地想:非暴力半合作。

    开始吃从厨房好不容易找到的金桔。

    等到那边烛火熄了白凤才继续手头的活儿。

    要知道桌上的几张只是冰山一角,他要看的放在案几下绮凌视线的死角。里面是近一年小圣贤庄招收的师生和近一个月进出桑海的人员名单及详细生平。他们已经筛过好几轮,正在做进一步的核对。

    “重名重姓的可真多。连新来的名字都一样,儒家真够念旧的。”

    幸而张良后推了考试时间,否则真不一定能完成。

    这莫名其妙的鼠疫也帮了大忙。

    长夜漫漫,白凤剪短了烛芯,开始了不知道第几日的熬夜。

    第二日凌晨,知月楼。

    桑海已是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拍打着窗户。

    “辛苦你们了,还以为这天气回不来了呢。”

    阿素逗弄着跑回来的小老鼠,摸摸自己心脏,不疼。

    看样子邀请送给正确的人了。

    幸而张良将考试后推让她有足够的时间确认屋子里那位不是他们的人。

    她/他打招呼的方式如此古老,是因为她/他也在确认吗?

    无论如何,任务的守则只会多不会少,违背了守则的人,阿素望向镜子旁的匕首,

    同为未来人,不要让我失望啊。

    与昨日不同,小雨逐渐转为暴雨,黑压压的云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张良撑着油纸伞,敲了敲门。

    他在怒吼的海浪声中听到开门人惊讶地问:“怎么是你?”

    又是一日,咸阳

    嬴政从胡亥府邸出来后来到扶苏平日办公的地方,接着便被淳于越气得拍了桌子。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还想着恢复旧制,如此怎么放心将帝国交给他们。嬴政边想边推开了大门。

    一道身影扑了过来:“父皇。”

    嬴政稳稳接住,揽着他去了亭子,不似以前进屋休息,他叫扶澈去取棋盘。

    扶澈本来胆战心惊,怕嬴政知道了纸条的内容,听此眼睛都亮了,跑到屋内角落把它搬出来,小心翼翼掸掉灰尘,疾走回到亭中。

    “慢些,朕又不会言而无信。”嬴政接过棋篓。

    下棋,自然是下不过,扶澈堪堪懂得座子,嬴政早已将棋当成人,当成天下来玩。

    每每厮杀到最后,扶澈是溃不成军,惟有几盘得幸打平。

    比如今日。

    扶澈瞄了眼父皇,没看出离开的意思,就撒娇央求着再来一局。

    最后,早已不是手谈,而是扶澈说着小小庭院的趣闻,蚂蚁搬家,锦鳞嬉戏,是皇帝从未关注过的琐事。

    皇子自娱自乐半天才意识到九五之尊怎有兴趣听此,但又无法对江湖庙堂进行品评。

    那是他从未触及的梦。

    嬴政却并未制止,慢悠悠品茗,随手撒了一把鱼食。

    褪去皇服,他其实与常人无异,就是个爱武功,爱喝酒,爱垂钓的而立大叔。

    偌大的咸阳宫,他只在这里亲自埋了秦酒,放了鱼竿。

    如今埋秦酒的地方铺满残叶,鱼竿上面积了厚厚的灰。

    他也再不是悠哉快意的少年郎了。

    “谁曾想最后惟在此方可享一席清净。”

    他感慨,似是在怜悯他的皇子,又似是在怜悯自己。

    嬴政看向扶澈,少年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憧憬孺慕,看不到人性之恶,明亮到令他想起故人。

    这世上怕是再无第二人能如此看自己了。

    他阖上了扶澈的双眸。

    日渐西斜,晚霞的光照在扶澈身上,近乎神祇。

    嬴政却是不信神的,他低笑几声,说:“儒家过于迂腐,法家过于强硬,杂家是墙头草,兵家是战中枪,名家日渐衰微,农家只重土地,阴阳家心思莫测,纵横家影响过大。”

    扶澈以为皇帝在自言自语,并未答话。

    嬴政又笑了笑,移开手。

    掌心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体温,他已不带留恋起身离开。

    扶澈几步追去,眼见嬴政的嘴张张合合,问道:“父皇您说什么,澈儿没听清。”

    然是朱门紧闭,了无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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