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卿手里把玩着徐北柠让人送来的碧玉螺,想着这几日信中所言的话语,她问明月:“他回来了么?”

    明月诡异地沉默了一瞬,随后摇头答话,“并没有收消息。”毕竟季熯只交代了要将东西送到主子手里。

    林挽卿也不再多问,递了根发带给素茶帮她束发,她对芝芝招手,黑耀一跃便到了她的脚边,动作习惯地蹭着腿撒着娇,一跃便伏卧在她膝上。

    芝芝懂事地从自己的怀中掏出报事的小册子递给林挽卿看,自己则和翠屏站到了一起。

    林挽卿一手抚猫一手拿着那册子看,上面写的事很简单,主要交代了如她们何将暗室的箱子移走的过程。

    放火的方法是林挽卿早就交代给芝芝的,浓烟滚滚中最适混水摸鱼,也不会有人相信烈火之下还存在任何纸片。

    芝芝在隔壁宅子时是带易容的面具,性格也是伪装过的,亦没有人能联想到是自己的邻居早埋了暗棋故意要给自己放火。

    林挽卿放下册子,翠屏递了汤盏过来,随着清香消暑的甜汤入口不知想了什么她忽就笑了一声。

    她把空了汤盏递给了明月,“再让厨房煮一份这样的汤送到倾淮楼,顺便将他的人还回去。”

    翠屏悄悄与素茶咬耳朵嘀咕,“人不是还没有回来么,小姐送汤去不就浪费了?”

    素茶可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林挽卿眼下说这些话只能嘘声提醒翠屏。

    离得如此林挽卿自然能听得到,无奈叹息一声,她招手让翠屏过来,在翠屏低头过来听吩咐时在她额头弹了一个脑瓜崩。

    “怎么那么坏啊,小姐!”翠屏嘟嘴揉着额头,娇嗔一了声。

    “不知是谁坏,该是罚你喝上三碗消暑的药汤。”林挽卿浅浅笑了一下,搭着翠屏的肩起身让芝芝带路去看运来的东西。

    一众丫头自然是像尾巴一样跟着,心内也都十分好奇这废了一座宅子才弄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穿花园而过,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院,林佑宗找疯的箱子就这样如杂物一样随意堆在其中一间空房。

    箱子虽是从火中运出来的却连烟熏过的痕迹都没有,箱子上的锁还完整的挂在上面,林挽卿让芝芝用了些粗暴的手段将锁弄落。

    一共十二只箱子,四箱私产,三箱信件,两箱账簿,剩余三箱里都是旧物。

    旧物那几箱从衣物首饰到幼儿玩具都有,衣物整齐折叠,首饰分盒而装,连玩具都放得整齐有序。

    林挽卿随手拿起一把木梳,梳齿光滑圆润,明显收入箱子之前常用,梳身末尾还刻两个小字:幼云。

    “许幼云。”林挽卿意料之中的念出了先启王妃的闺名,如此用心保留他□□的贴身用物,难言是说痴情还是恶心。

    即使两情相悦,最后嫁娶非念之人也该放下,留着这些东西可显其心不净。

    她可听说启王夫妻恩爱非常,不会是与旧情人有牵扯之人。

    林挽卿又查看了些书信,那些泛黄的纸张被林佑宗保存得很好,平整没有压痕,分门别类的摞放在箱子内,随便一封便可让林家的人轻松人头落地。

    素茶适时递来湿帕给林挽卿净手,看着被拆开的信问了一句:“这些东西需要另存在库房么?”

    她们只知道这是林家大老爷的私房东西,并不知道这些东西会要了人命,既然自家主子弄来了就是有用。

    林挽卿还真有些为难,她实属没有料到这些东西会让她如此不适,像是一件他人久穿带着体热又腥臭的旧衣即将要披上她身般,心身都万般抗拒。

    就此毁了就白费这番力气,不毁就是哑火炮,万一炸了很恶心。

    思索了半刻钟她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指尖点在账册上,似想到了有趣事嘴角带着点点笑意,“送到林廷轩那里罢,他比我适合处理这些东西,要毁要留都随他。”

    “都要送去么?”翠屏看着这几箱明显价值不菲的东西,并不是贪念宝物,而是明白如果送去就是明晃晃的告诉林廷轩他敬爱的父亲还藏有了外室,留了要份私心在外。

    可惜这份热闹她不能近身看了。

    倒是素茶不同以往温和,眉头紧皱,眼中很嫌弃,“别人的东西留着干什么,晦气。”

    惹得林挽卿挑眉看了她一眼。

    想是因在箱笼中看到了女子旧的贴身衣物。

    现在从徐北柠那里借来的人还有用,芝芝去拦明月送回人去了。

    -

    缘福寺

    徐北柠坐于一简单古朴禅院内,他目落棋盘,手中墨玉黑子一直没有落在棋盘。

    对面而坐的空勿大师慈悲面庞上露出一丝凡尘人才有的无奈,微叹一声他捡起棋盘上白子一颗颗纳入了棋奁。

    “你师何时归?”

    徐北柠将手上的黑子放回棋奁,收了棋盘,换了壶清茶上来,“未有消息,下次国测也未必会归。”

    “实在可惜,难见你现在的样子,若他在必开始笑你了。”回忆起好友的性子空勿大师淡然一笑,提起白玉茶壶就给徐北柠跟前的杯子里注茶。

    “你鲜有踌躇不前的时候,可见这次是令你棘手的事?”

    徐北柠低头敛目,头一次像普通香客向空勿大师开口问询:“求大师解惑。”

    “我所在意之人因知我对她所瞒之事心有困结,她明留了机会给我,而我却不知该如何去化解。”

    徐北柠看着茶汤自己的倒影,困在这小小杯圈中,无风而过平静地毫无波澜,似在对长辈剖心,只求有一个解结的法子。

    身为漓王时他对林挽卿行为的确恶劣,她恨他是应该。

    但林挽卿只是说了一句“冷静一些时日”便让他如同被剜去了心脏,胸腔里空空荡荡,冰冰冷冷。

    他甚至有一瞬生出更恶的念头,林挽卿身体里还有祭蛊,只需他的血便可控制,他可以就此将林挽卿困在他身边一辈子

    可那样他便成了恶鬼,凭什么还留得漂亮的烟霞。

    空勿大师宣了一声佛号,他解过很多俗尘中的问询,如今面前的是尘中好友的后辈,唯嘱咐道:“情字最难,唯随心而动,切不可逾她人之意。”

    不知从哪儿飘来一花朵残瓣落于茶杯中搅乱了那小小的倒影,空勿大师起身将那杯茶拿过,片刻后茶水被倾倒在了院中菩提树下。

    “杯中茶水既污那便该换入新的茶水,是水坏了,而不是杯坏了,杯是杯,水是水,看人是为杯还是水。”

    空勿清淡的话语,如跟好友闲谈,教人的心不再沉浮地静了下来。

    徐北柠目光飘落在那小片润湿的泥土上一瞬恍然,想起近日来收到的零碎物件,他心悦之人新绣的锦帕还隔衣贴在他的胸膛。

    他忽轻笑了一声,抬手放于心脏处,似开悟了什么,他起身向空勿大师行礼,“是我蠢笨,竟钻了无用的角尖,还谢主持开解。”

    季熯提着一个食盒出现,精致玲珑的盒子提在手中却让这使得精妙剑法的手待得小心翼翼,“林姑娘让明月特意送了一盅凉汤到了倾淮楼说是给主子您的。”

    -

    林挽卿看着手上私贴勾起浅笑,如她预料,白日里送出去的甜汤让她等到了一封邀约的帖子。

    说不清是何情绪,明明只是一张常贴竟让她觉心情略好。

    放线钓鱼之人的钩子有所回应自然是高兴的,而且咬饵的是自己所喜那更值得高兴了。

    帖子上别了淡紫色鸢尾绒花,是徐北柠与她说的私语,林挽卿无意识地笑了一声,将绒花取下后径直别到发髻之上。

    人最难得的是知道自己想要何物,并有得到的实力。

    横陈在两人之间的心结固然要解决,徐北柠在等她,亦不知她也在等徐北柠。

    或该是她去近一步,她自己壁垒未必不是自己的困墙。

    她不喜事不在她掌握,可那颗心却如缺水般干枯念着那一汪甘泉,她只能“不甘心”地妥协。

    她也知道清醒着沉沦是最为可怕。

    原觉自己不必有的情感现却左右着她的心绪,此前理智告知她世上无全情,人凡万事以利益为先,溺于情爱未必有什么好下场。

    这些时日她将与徐北柠所经过往盘复了几遍,细思之下想到若换了一个人同她经历那些未必会让她如此。

    左赋便是一个最好例子,她与左赋所历之事不少,她能对左赋所言前世,左赋会妥帖为她办好所有事,两人配合也极为默契,可她对左赋全无男女之情,左赋亦同。

    书桌正对的珠帘处传来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是翠屏领着两个粗使婆子抬来一瓷盆子凉水为屋子里降温。

    正巧芝芝也探了消息回来,两丫头挨在一起好玩地相互使着眼色,在旁侍墨的素茶就小咳了两声提醒她们。

    见林挽卿单手撑着下颌正浅笑看着她们,芝芝立马收了玩闹的神色,将写了林廷轩今日下值时辰和后面的安排的记录小册放在了林挽卿面前。

    林挽卿并没有第一时间看那份册子,反是拿出几个荷包让素茶分发下去,“今日是夏花节的头一日,晚上我身边并无什么事,让素茶领着你们出去玩罢。”

    “小姐不和我们一起去么?听松节巷那家的馄饨又换了新馅料只在夏花节卖呢,小姐不去尝尝么?”翠屏眼珠亮晶晶地望着林挽卿,如一只娇憨可爱翠鸟停在主人的肩头撒娇。

    林挽卿心软了一截,没忍住招手让翠屏过来,揉了揉翠屏的头浅笑,“那就麻烦翠屏丫头给我带一份回来了。”

    翠屏很是受用自家小姐这一刻的温柔,她口中轻快地应了下来,“好哦,葫芦张家的冰糖梅子最近也卖得好,我也给小姐带一份罢。”

    如此晚间几个丫头饭都不在宅子里用了,手挽着手接奔最热闹的街巷而去,林挽卿划了几个从徐北柠那里借来的人跟着暗中保护。

    明月并不爱逛街,正好林挽卿也用得上她。

    换下日常在家穿的夏衣,林挽卿重新挑了一身庭芜绿苏绣如意月裙,发髻还是最简,两支碧绿的玉簪子就打发了,只是还添一枝鸢尾绒花。

    马车停在了离约定的地点不远处,林挽卿只走了几步路,便见徐北柠提着花灯站在河岸亭廊下等她 。

    因节气而制的各色灯花挂于廊下,对岸船坊传来丝竹与人欢乐的笑声。

    重新回归到胸腔中的心脏热切地跳动着。

    那一汪泉水原来光看见也会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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