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府的路上,傅知湘的心情仍久久不能平静。

    自数年前城外山林墨大侠救她一命,而后在姑苏经年他们又渐渐相熟,她始终将墨敬淮视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懵懂少女时期或许的确有怦然心动,如今几年光阴已过,当她真正走到墨大侠的身边,她方才明白,这世间,什么飘渺红尘,功名利禄都比不过一个“志”。

    墨敬淮的志向是惩恶扬善,为民伸张。那么她的志向又在何方呢?

    “吁——姑娘,有位公子拦下了我们的马车。”赶车的车夫见眼前这位公子形貌昳丽,不似打家劫舍之人,怕是姑娘的旧相识。

    傅知湘一把掀开帘子,看到的便是负手而立的太子殿下。

    谢离衍刚离开的那几日,她还会感到生气苦恼,不明白他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好歹自己也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几日。并且,她本想在他醒来后问他为何舍命相救。

    转念一想,自己是为了救太子殿下落水,太子殿下以命相救也不过是还了救命之恩罢了。他身为未来的君主,自己则是臣子,臣子照顾君主,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如此一想,傅知湘心头畅快许多,感觉寒冬阴雨连绵的天气都顺眼了许多。

    她掀开马车帘的同时谢离衍也转身看向她,见她无虞后向前走了几步。

    傅知湘和家丁车夫交待二人是故友后,两人便借了几步路,在家丁能看见的一座石桥上叙旧。

    “殿下今日怎么来找我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傅知湘一向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前些日子有多生气,此刻就有多么坦荡。

    “那日不告而别并非孤的本意。”谢离衍比她高一个头,俯首瞧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便知晓她未曾把自己不告而别放在心上。

    少女闻言也只是笑了笑,眸子里映着皎洁的月光,仿佛一切不快在这双明目的洗涤下都可以变得轻松愉悦。

    “殿下你想多了,我没有放在心上。何况,也不能算做是不告而别,萧大人给我娘留了口信的。”

    谢离衍隐匿在大氅中的一只手在黑暗中蜷了蜷指。

    她说她没有放在心上。

    谢离衍在心中默默念了这句,不动声色。

    傅知湘瞧见他又不说话,已经习以为常。

    “那日在寒江中,多谢殿下相救。我尚未来得及问殿下您身上的伤如何了?”

    傅知湘作势就要查探他的手,却只换得对面的少年后退了一步。

    她微微有些尴尬,仍然挂着笑容,“是臣女冒犯了,既然殿下无碍,那我就放心了。”

    谢离衍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早已无碍,你不必担心。”

    少年将视线落于桥下淙淙流水,不敢瞧对面女子的明媚面庞。

    不远处躲在巷子里偷看的萧霁云勾着谢离衍手下暗卫头子的肩膀,点评道:“瞧见了吧无忧,我就说你家主子一回姑苏不去客栈有问题,原来是半夜夜会佳人了啊。”

    萧霁云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双腿交叉,没个正形。

    无忧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准备转身离开却被身旁人拉了回来。

    “无聊!”

    “哪里无聊?殿下还受着伤呢就先是找墨家族长给她退了婚,又是深夜拦下人家马车,分明是心有所属不自知。总而言之,你打赌输了,一百两银子,拿来。”

    无忧从胸前掏出一沓银票,重重地拍在身旁人的胸口。

    “此一时彼一时,殿下绝不是耽于儿女情长的人。我相信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有打算的,过两日真相大白这一百两银子你得连本带利地还给我。”无忧一把甩开萧霁云勾在他肩上的手,只留下一个冷酷无情的背影。

    谢离衍武学师承太虚道子,武功高深,自然也练得耳力过人的本领。

    此刻夜半,这座石桥周围除了打瞌睡的傅家车夫家丁,就只有一轮明月,静地连风打枝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萧霁云和无忧的打趣他一字不落得听了进去。

    心有所属?

    谢离衍皱了皱眉头,他只是心中熏着一团火,迫使自己来找她便来了。

    “夜深了,你早些回去吧。”

    少年只留下这一句话和一个清冷的背影,便离开了此处。

    独留傅知湘立于石桥之上吹着瑟瑟冷风,心中有疑——深夜拦下她的马车就为了这几句寒暄?

    她觉得太子殿下好奇怪。

    眼看年关将至,傅府里也热闹了起来,先后挂起了大红灯笼,贴起了窗花。

    “阿湘!”

    “阿湘!”

    何宁安身着红袄,墨黑马面,多了几分英姿飒爽,沈云苏将马尾高高扎起,一身月白大氅,倒使人瞧不见他里面穿了什么衣裳。

    “宋姨好!”两人本是大大咧咧地呼喊傅知湘,在见到一旁帮着下人布置灯笼的宋萋萋后敛了散漫的神态,面上一副乖巧模样问好。

    宋萋萋见小辈到来,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领着几人去了会客的屋子。

    茵茵见到何宁安和沈云苏也很是高兴,将取暖的炉子烧得更旺了些。

    傅知湘对着手心哈了一口气,“还好你们来了,不然娘还想让我在外面帮忙呢。这寒冬腊月,我手都冻僵了,倒是你们一来,屋内的碳盆也烧起来了,手里的灯笼也不管了。”

    “你这丫头,说得这叫什么话?”宋萋萋假意生气,将身子背对着傅知湘。

    沈云苏和何宁安见状知晓是好友的打趣,也只是相视一笑。

    “好孩子们,快快坐下来。”宋萋萋招呼二人坐下,傅知湘也围在了桌边,支着手肘。

    “宋姨,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说咱们姑苏近来不太平,你这两日派下人采买一些食物后就把傅宅的门关了吧。”沈云苏喝了一口茶,难得正色。

    “这是为何?扬州水患不是早就解决了吗?”

    傅知湘和何宁安闻言也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

    “实不相瞒,扬州水患乃是人为。此番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已经让扬州刺史落马,扬州界内的郡县也都大换血。只是……只是先前播下的救济银两不翼而飞,扬州百姓流离失所,我爹他决定让咱们姑苏收纳一些难民。”

    “这是好事啊,咱们姑苏能尽一份力多好啊。”何宁安想了想,郑重点头,“那我得让我爹多捐点钱和银子,也为朝廷百姓尽一份力。”

    傅知湘也跟着点头附和。

    沈云苏温柔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又慢慢转为悲怆,“这些也就罢了,只怕大涝之后有大疫。”

    “大疫?”

    “是。”沈云苏的话语将四人的记忆带回数年前那场哀鸿遍野的大灾,“你们是否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场江南水患,所到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既无草屋牛棚,亦无田地庄稼。整个江南一带,都仿佛只留下无尽的水。”

    傅知湘垂眸不言,怎能不记得呢?她和父亲离心,不也正发生在那场大灾之中吗。

    宋萋萋苦涩地点了点头,“那年大涝,我陪羽翎他爹去周边巡查过,水深达到我的腰,不远处就能看见在水里泡得发肿的尸.体。”

    “我虽然年纪小,却也能记得从那以后我娘就畏惧水,后来她连坐船都不敢,这边方四转的水,她是多看一眼都害怕。”何宁安是他们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却也对这场水患印象深刻。

    “当年,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大片田亩颗粒无收,江南地界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景象。”沈云苏说到此处,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合上双眼,闭口不提。

    江南本就是大江大河汇聚之地,每年夏天都会发洪水,上至朝廷官员,下至贩夫走卒,都已经习以为常。

    往年的洪水不过一旬便可退去,唯有十年前那场声势浩大,夺去了数以万计的性命,那一年史载江南颗粒无收,尸横遍野。

    今年的水患虽不比十年前的厉害,却也是数年难遇。大批人口外流,徒步至边方四镇,又值穷冬冽风,怕是又要死伤无数。

    何况,大难之后必有大疫,十年前因为傅恪的当机立断,躲掉了灾疫,那么十年后呢?

    一时之间,四人皆是沉闷不语。

    心头只仿佛压了千斤重。

    最后还是沈云苏拍桌定音,“不论如何,你们都且按照我吩咐的,去派下人采购物资,最近就不要出门了。我是知府大人的儿子,自然要和百姓同进退,有需要我会传音给你们的。”

    傅知湘瞧着他出了神,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少年此刻也仿佛忽然成长了起来。

    姑苏是她的家乡,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城内百姓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仍然热热闹闹地筹备着新年,唱戏的,打铁花的,敲锣的,打鼓的,舞狮的,卖艺的,都为这座平凡而又温馨的城池增添了几分热闹。

    唯有层云密布的天空透不过一丝阳光,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仿佛预示着未知的风险。

    而城中一切,却又那般欣欣向荣,热闹非凡,让人以为这不过是同过去每一年未有任何不同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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