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宜的墓茔建立在平地之上,他生前喜欢广阔的平原,借由着风吹,闻到故乡大海的味道。

    “我想回家看一看,将兄长的骨灰撒进大海,那是他的愿望,也是我走之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她看着已有人高的草丛,碧绿茁壮,像是一个极好的寓意。

    “想来不舍兄长孤零零游荡那冰冷的大海上,如今我也身处两难,还是了结这唯一的心愿吧。”感叹世间的物是人非,竟是如此快速。

    氏蕴看着墓碑黯然神伤,蹙起来的眉头推挤很多不得意,无可奈何,每次到来,便徒增多一份怀念的悲伤,如今更是愁意满心头。

    他抬头长呼一口气,眼睛和心思不知该放归何处,于是抬头对着远处丛丛荆棘遥望,让自己安静些,“嗯,我们亲自送他回去。”

    风栖斜头望着他,也只有此时他才是真正成熟起来,有你对风一宜的这般思念,西郊国交给你,我是放心了,她心里想着。

    “来吧,我们陪兄长坐坐。”

    “好。”

    说完氏蕴将手里的祭品整齐地摆好,点燃香烛,倒上香味浓郁的老酒,还有不掺杂一点肥肉的猪肉,和很多素菜,都是他最喜欢吃的。

    风栖接过香烛,单手环着腹中的孩儿,慢悠悠地挪向墓碑中间。

    “小心点。”氏蕴担心她不方便,在旁边帮忙扶住起来。

    风栖双手举着香烛,紧闭双眼,嘴里默念什么,虔诚地一拜,再一拜,三拜后睁开眼睛,对着风一宜几个字微笑。

    此番我去应该是回不来了,你也无需念叨什么不顾自身安危,如若是你也定是像我这般做,你呀,就好好保佑我吧。

    氏蕴察觉到风栖心有所思,便拍拍她肩膀,抚慰道,“兄长会明白的。”

    把手搭在一起,两人相视一笑。

    随后氏蕴也点燃香烛,对着墓碑跪下作三叩头。

    这里葬着的不是什么无名人物,而是西郊国国王,他尊崇的英雄。您是兄长更是父亲,氏蕴能有今天都是您一句一言所教导的,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风栖和大家的。

    向地上倒上一杯酒,很快就没入了草丛,他也喝了一杯,两杯,再三杯,便在此与你好好醉一场吧。

    风栖也不劝,就这样看着他们,想起了小时候同桌吃饭,比拼着谁能吃更快,输掉的要洗碗,然而每一次输的都是风一宜,她知道,那是为报答渔民夫妇的收留之恩。

    不知道鸟儿受了什么惊吓,扑簌往上飞,惊醒梦中人。往日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清醒的人需要在沉醉中得到心灵解放,却不能一直如此,风栖狠心唤醒。

    “氏蕴。”喊他名字,“我们走吧。”

    两人走在日光下,背朝来时的路,风起,落叶飘,孑然的他们曾经相互护持,而后有人中途退出,从此便是三分离。

    墓茔定定地立在阳光和草丛树木的包围下,看着远去的身影逐慢变小,自己也最终消失在叶落一处。

    没有亲口说出来的告别,便当作无限的重逢吧。

    等候已久的马车停在路中间,氏蕴扶着风栖慢慢坐上去,随后骑马跟在旁边,朝着大海,向着故乡。

    不知何处来,但择何处归,在穷尽一生建造的辉煌之后,他回到了故土,那片有着碧蓝的大海,成群海鸥天上飞,还有等他的老人。

    而那些尚还在流浪的人,以天地为被,四海为家。因为吾心安处,便是故乡。

    ——

    房门在思考如何写才能让大瑞真正退兵,按照对他的了解,此番是李欢隆借机出兵,撕破契约的借口,自己只是其中导火线。

    也难怪,大瑞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又是割让土地,又是每月献礼,换谁也不服,但房门不是谁都能差遣,许诺做了这捣乱的开篇,可没答应到收拾到最后。

    他哑着笔,虽心有乾坤,却不知道从何下手,书案上废纸成叠,来收拾的人来了一次又一次,都不耐烦了,也没好声气道,“你这浪费的程度顶上我家半年的开支了。”

    见这人依旧不理,便扭头愤懑走出去。

    房门倒是被一言惊醒梦中人,“对了,大瑞近年来国库入不敷出,除了每月上交给西郊国和与周边小国联盟的财物协定,能用于作战的所剩无几,况且百姓和大臣们早有怨言,李欢隆那性子最受不了别人的唠叨,如果以此作为劝大瑞退兵理由的长久之计,一定是可行的。”

    “来人。”他激动地往门外喊,“铺纸研墨。”

    侍从垂头丧气进来,他可不想侍奉这么难伺候的主儿,如今都被抓了,竟还这么神气!

    房门洋洋洒洒地在宣纸上写了几百字,不时增添删改,直到完全满意为主。

    旁边的侍从侧眼偷看,才发觉此人文采斐然,字体也是强劲有力,好生美妙,像是镌刻出来一般。从前就听说此人是个杀千夫的的武将,没想到写字居然也这么好看,心里的佩服感又增加了多一份。

    看得出神,甚至没发现房门也在瞧着他。

    “怎么,感兴趣?”

    被发现了马上扭转过头,当作没事发生,“谁,谁爱看了。”又继续研墨。

    房门看他应该是新来的侍从,或许对之前的发生的事情不知道,便心生一计。

    “你过来。”他重新拿起一张纸,笔蘸墨,侧身对着侍从,“你叫什么名字?”

    没回答,主管说不能随便相信别人,特别是这间屋子里的人,瞟了一言,不理。

    房门察觉出他研磨的速度明显加快了,眉头一眺,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上面,举到面前,“我叫房门。”

    侍从明显感觉到此人故意接近自己,但还是被他华丽的字给吸引了,嘴里不由嘀咕道,“房,房门。”

    “要是喜欢,我也将你的名字写上去。”

    “不,不要。”

    房门见单单是写个名字或许吸引不了他,再看他那尚未开化的眼睛,许是此人没怎么有文化,但也有一副渴望求知的眼神,定是对自己十分崇拜。

    清咳几声,起身,放下自己的身段,凑近过去看他在干什么,拉近彼此的距离。

    前进一步,他后退一步,侍从头低得更下,忍不住了便推开,“干什么,你,你不要打扰我。”

    生气地把墨盆搬到另一边,又继续干活。

    房门心里偷笑,果真是新来的。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侍奉的这位主儿不说话生了脾气,怕找自己的麻烦,便先开口认错,“对,对不住,我只是觉得,不干活没饭吃……”咕哝几声,“还,还有你别再靠近我了。”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是一个只会吃饭的傻瓜,如此就很好。

    房门张开双手,投降示弱的样子,“好好,我不靠近你。”

    屏息了几秒,侍从斜眼一望,看见他再没向自己走过来,便放宽了心,继续有节奏的研起墨来。

    可要是房门认定的人,那绝对走不了,不过算起来,他算是第一个这么有耐力的。

    忽然感觉越来越好玩,将声音放低,试探道,“你是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呀,没什么朋友吧。”

    此番真情流露的话直接叫侍从眼睛里溢出了眼泪,豆大地哗啦哗啦掉下墨盆,手也不会擦一擦,还熟视无睹地研磨。

    房门看着甚是奇怪,这人,绝对小看了,于是从身上摸索出一根手帕,扔到他前面,“擦,擦一下。”

    听到吩咐之后,便拿起手帕随意往脸上一抹,抽泣的尾音满是委屈,“我,我举目无亲。”

    原来还是个会讲成语的,倒没这么笨。

    “没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成为你第一个朋友。”

    房门琢磨着他许是年少便丧失双亲,没人疼爱,经常挨打,才如此唯唯诺诺,看着十一二岁的年纪的他,不觉也想起自己小时候来。

    侍从马上阴转晴,清瘦黝黑的小脸上多了几分喜悦,水莹莹的眼睛望着他,“我,我真的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吗?”

    人与人是何等的相似,又是何等地不同,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房门第一次露出了心疼的笑。

    “当然可以。”

    随即侍从抱着墨盆回到房门身侧,真正的信赖了他。

    “我自小便没了父母亲,都是跟着小乞丐在街头上捡客人扔在地上吃的长大,我见这里招募下人,才到此处来……”他顿了顿,犹犹豫豫道,“是不是我说得太多了。”

    “没事,抬起头来。”房门捧起他的头,温暖地笑道,“我是你是朋友,你忘了?”

    “没忘,没忘。”他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的第一个朋友,是前所未有的开心满足,“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

    房门拍了拍他,肯定道,“以后会有更多人抢着与你交朋友。”

    他深信不疑。

    “对了,我叫小乞丐,平常那些客人都这样叫我。”

    房门被他的纯善感染了,笑道,“这个名字不好,我想想该叫什么……”

    往他身上扫看一番,如此纯洁的灵魂世间难得。

    “桂花,对桂,今后你便随着我姓,叫房桂。”

    小乞丐摸摸头,脸上一阵发烫。

    “房,房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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