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汉北王做先例,谁又能担保他的根就一定是向着大瑞……

    这才是李欢隆深思熟虑的,原在昱宽舒来之前,他早已想好了决策,匡扶李重隆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从未想过把大瑞几十年打来的江山交到外姓人手里。昱宽舒能背上性命到来也是早已猜想到天子的意思,已经预想到此番是绝无仅有的困难。

    如今看起来也确实如此。

    李欢隆一听到昱宽舒的请辞立马暗下脸,折子的一页翻了好几下,看出心不在焉,低垂着眼眸,嘴角露出一丝像是讥讽的笑意,随后抬头凝望这位和他如此相似的臣子,哈哈大笑了两声。

    “爱卿可是有听说过一个故事,城墙立于废土之上,人人都说那是君王的功劳,对他俯首崇拜,什么事情都按照君王的旨意,可是后来啊,城邦之内就发生了一件趣事,不知道从何而起的谣言,说君王只是个蚕食果实的人,于是往昔那些信徒便开始踩踏,转向供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一朝把原本那个傻子拉下了神坛。”句末戛然而止。

    他望着昱宽舒,指向脚下的土地,面目变得瘆人丑陋,声音接近于无,竖起耳朵之人不得不谨慎靠近,“你知道吗,这里,也变成了一片废墟,坐上宝座的,是他的心腹大臣啊,没想到亲手赏赐的那把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意味深长,其中之言不只是几句话而已。

    里面的君王不是什么虚构之词,它是历史存在的真实事件,而此也是李欢隆当上天子之后每刻提醒自己的。坐在明堂,掌握天下大权,一朝一代传至于此,他李欢隆更加不会铤而走险,把敌人养在身旁。

    把大瑞的未来当成一场赌局已经成为了事实,将房门加封为汉北王,远离自己的掌控之下,就是他李欢隆今生做的最大错误,如今更加不会再行此糊涂事。

    故事的结局君王身首异处,痛心疾首之际反思不该养虎为患,这里外教给人的便是冷漠狠心,对身边之人不能尽信。明显,皇上传达的也是这个意思。

    昱宽舒蹙了蹙眉头,他料想不到皇上竟是把此说与他,本来就不该探究圣明的用意,当是推心置腹才会说开自己心里想法,他忽然对面前这位弑杀他妻儿的人,转变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而这个故事就写自己书札的扉页上,大瑞经他手所教之人,皆通读此,他更是不会忘记。

    或许是这个故事让他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于是变得极其遵从,低头作拜说道,“臣听过。”

    “那你可知朕为何要怎么做?”皇上开始变得漫不经心,仿佛他们所讨论的不是什么值得商榷的事情,更是不可能改变的事情。

    谜语被彻底解开了,结局就是隆儿也不能苟活于世。

    昱宽舒料想过这个结局,竟是没想到还没等自己说就一锤定音了,生死状早已被临摹好,此事比自己预测的要艰难,要打破皇上的旨意,直接重新往天子的脑海里灌输自己的想法,成功的程度无异于以卵击石。

    即是来了,便再无可能退路。

    “臣知道,这也是臣为何要来的原因。”他表露内心,在天子的面前,什么都藏不住,到最后换做自己心慌意乱,生怕挽救不了,“要是皇上相信臣,臣便一定会担保不会让太子走他汉北王的旧路,待事情结束之后,找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带着太子远离朝堂。”

    “如何困住他,像你一样吗。”李欢隆瞥了一样跪倒在地的昱宽舒,揭开了最后一层表象,慢慢道来,“纸是包不住火的,待你百年之后,又有谁能担保他不是下一个汉北王。”任何一个问题,他都作了周全的考虑,也不是对李重隆有仇恨,只是思考之后,或许他消失在世界,才是最确保王朝繁盛万年最好的办法。

    见昱宽舒默言,继续说道,“从市井而来,难免不会一边想着荣华锦堂,伸手刀刃之上。权利的血腥味,会引来许多人追逐,一旦人多了,王朝便乱了。”

    他是这样,其他人也会这样。

    昱宽舒好像忽略了这一点,皇上就是从市井之处而来,那里的风气只有死人经受得住,而其他欲望求生之人,只能揭竿起义,用武力为自己争取一个喘息的机会。

    是呀,归天之后,谁能确保李重隆不是这样的人。

    可此番听来,也不止是对太子有意见了,看来皇上对自己的想法也一直在,那便是直接越过这君臣一条道又如何。

    “自古百家史书所持不一,无非都是为解决当下,不同朝代应所采用不同身法,皇上不妨再听听。”他是两朝最出色的大瑞,论才学无人与之相比,可是在这一刻上,竟毫无把握。

    好在勉强能维持稳定。

    “既有先贤所讲的要留心养虎为患,也有像皇上这般宽厚爱人,给了老臣性命,而后有了报国之心,莘莘学子才得以在大瑞土地花开遍地,而这一切都与皇上善心功不可没。臣觉得,是非也不是不可以走此旧路”他不惜现身说法,就为博君一回头,像当初待自己那般。

    “昱爱卿倒是提醒朕了,这大瑞也有你的一半功劳。”说完后哈哈大笑,这倒是不能忽视的一点。

    “皇上愿意相信臣,于大瑞文人的未来交予臣手中,定也是能海纳百川。所得皇上赏识,才给了臣建功机会,不说全揽功德,但也不是无功无能之辈,所以臣斗胆,看在老夫的恳求下,给太子一个机会。”磕了三个响头。

    多思的李欢隆难免不会想到他的真正意图,嗤笑了一声,神情又开始转严肃,“爱卿是百官心中的老师,若是朕不卖这个面子,岂不是不是好歹了。”两人的火势开始蔓延。

    “臣不敢。”昱宽舒义正言辞表明,没有一点儿的卑躬屈膝,似乎也有了与皇上抗衡的硬气。

    李欢隆也没有生气,许是在大病过后,更加懂得了取悦自己也是重要的部分,于是就着昱宽舒的话语说来,“你是不敢,尊你一声为老师的仕人,朕可不敢随便下定论。”又拿起来刚刚看的一本折子,瞥几眼,里面的内容正是与李重隆有关,不得转移一半的专注力到上面来。

    太子虽与汉北王同宗,却是年幼无知,不妨将之留下,以示我朝感念学子,后人青史赞颂,末了后面还写着永禁后宫。

    短短几言便道出了他当下面临的几个难题,这折子与近日所看完全不同,大多数臣子写的皆是以除后患,此人居然如此大胆。好奇之下一看,竟是相傅的折子,不免再细看几下。

    昱宽舒还在不断说道,至于说什么,李欢隆只听了一半。

    许久才会想起地下还跪着一个人,“哦,这是宰相的折子。”随后批完往垒得高高的折子上一扔,继续说道,“你刚刚说什么。”

    昱宽舒正了正身子,重复刚刚的话,“臣从未想过要借口舌之言要求陛下,臣一人来未与任何人说,若是陛下念臣多年付出,便饶太子一命吧。”最后动容说道。

    即便如此说,李欢隆也不会想不到他是何意思,明里说着绝对不会,暗里就以此为要挟,这倒不难猜想。可竟是没想到昱宽舒对李重隆之爱到如此地步,不得不重新思考,若真是像宰相说得那般,给历史记上昏君一笔,那可不是他所愿的。

    不过也确实相信昱宽舒有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当年留下他一命也是认准了如此。

    鹰隼般的黑眸再一次找到了要点,他虽教子无数,可从来没见过为何人出头的,此番确实有些突然。

    “爱卿是个善良博爱之人,要不是也不会冒着冲撞圣上的杀头罪名来否定朕的旨意,你便是当太子的老师几年,便有了如此密不可分的情结,朕真是大开眼界了。”怀疑的眼神再一次落在昱宽舒身上,在对比李重隆和汉北王,他更加相信此番会不会是受人所托。

    而这个罪名一旦成立,无论是李重隆还是他自己,都跳不掉,他没有想过,当然不能认。

    “臣万万不敢啊。”声势浩大否定,跪地磕头以正清白,“太子是与臣相处时间不长,可是此番却不是为罪人开脱,汉北王挑战权威,乃死罪所不能容,但太子寄养书院多年,叫得了臣一声夫子,在诺大的宫中便与臣有了相交啊。换在任何学生,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

    “好了。”他打断昱宽舒的话,实在看不惯哭哭啼啼,叹气道,“你也是老来之人的,有什么还放不下的,此事我已经决定了,再无需多言。”话毕准备叫人送客,却被门外声惊扰了,侍从答道那是小德子和太子,李欢隆便作罢,招手进来。

    小德子刚刚领着李重隆洗刷,拾掇干净才过来面圣,这会儿刚好碰上,昱宽舒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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