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只是个玩笑,幽暗肮脏那些事,不该叫一个人白衣之人染上,母亲去世时怀明还小,过后又南下而去,尚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何事,想来再说也改变不了什么,徒增烦恼罢了。

    可此事影响了怀仁一生,以至于在后来的抉择上无一例外皆是朝着远离官道的方向走。

    他永远忘不了母亲在面前受辱惨死那一刻,整洁官服之人佩戴高帽,一副文人雅气,却是张着最狰狞的面目,手持锋利的刀,割开了母亲的衣裳,也刺进了腹腔。

    或许是那一刻他才明白,为官者与圣律割裂之处正是作恶之源,他们不是不知道,但总能找到藉口,说着好听之词,行忤逆之事,人人都说为民着想,却并非人人都是。

    当年的痛下杀手之人早已死了,可无数的他们又继续站了起来,有些事情无法从根源完全剔除,有的也只是用一己之力破万敌。

    谁又能低估星星燎原之势呢。

    “我虽未像你们那般有青云之志,广交天下豪杰,却也不是毫无依靠活着,每个人都在寻找一叶扁舟,以作灵魂自我栖息,最后能载我们飘向何处的从来都不重要,反倒是我们流连过的地方,看过了,感受到了,记住了,才是吾心安处。”他除开对学生教书,日常里很少说什么大道理,人生嘛,都不同,若是没有义务的,又何必干涉人家。

    他倒是想得开,在怀明听来倒是变了一个人,不知道为何看眸子处总有些淡淡的哀伤,“兄长乃万才之始,于学生们来说最为崇敬。”

    “在怀明的眼里,兄长不输给任何人。”此话不假,这一世上帝给了他很好的父亲和兄长,该珍惜。

    怀仁听不得这些矫情的话,老脸一红,推搡着他,“时候也不早了,你那位旧友该是等急了,快去吧。”

    霍疾早在客栈一处等着他,里面无几个人,都是些睡不着的酒鬼来讨个畅快人生,客栈老板上完酒水大肉之后,翘脚打坐养精蓄锐了起来,忙忙碌碌一天,就这时候能轻松点。

    就连怀明走了进来也没发现。

    霍疾闭眼抱着剑端正坐着,脸上平和不见一丝波澜,怀明瞥了一眼,“怎么,这状态可不行,要我怎么放心把生意交给你。”一面说一面坐下来,打量前面的人,“看起来果真是落寞了些许,不过样子嘛,还真是认不出是霍三德。”

    他这才半睁只眼,手也放了下来,眉目深严,虽是公孙怀明救了他,假死换来一条命,却是变了一个人,心里难免不是滋味,论他怎么说也不出一点儿声音,但已经做起了店小二工作,倒了热茶放在桌面正中间,又闭起眼。

    怀明扑哧一笑,捧起来抿了一口,故意说道,“茶还是热的,不错。”

    “店小二刚泡好。”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误会,不能不开口。

    怀明知道此人多少一点高傲,也正是看重了他在乎虚假的名声才选择,没想到竟是还有点小气,“过来路上有什么可疑的。”回归正题。

    “公子都是可以瞒过拉善丽王的人,有什么不放心的。”霍疾也喝了口热茶。

    怀明是看他正常了,还是要提醒,即便是风吹过也感受不到一点凉意,这命令之词抬承重,“不该说的话,最好慎言。”

    从牢狱那时起,霍疾就发现此人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无害文雅,如今再一看,更是大为惊叹,敢在北漠怀第二心的人,还真是与虎谋皮,想来自己也是冒着生死干些非法贸易的事情,本质上是同一道的人,便和气了些。

    自从李筑登基之后对西郊旧民赶尽杀绝,生意被雨涟城官员吞掉一半,要不是这样,哪里需要到北漠售卖,说起来一肚子气,碰到个也不爽大汉的,还不得聚合起来。

    点点头,神情显得感兴趣,“我也并非不通明理之人,公子救了我,往后商贸主意由你,算起来我手下还有几间染坊和布匹坊,在雨涟城的账款还剩许多未收回来,各种加上,买些兵马粮草是够的。”他知道打的是什么算盘,对付大汉那狗皇帝嘛,最有意思了。

    怀明嗯了一声,“还不够,以你的商货为依托,我会给你找卖家,只管生产,另外盐铁利润高,想个法子也混进去。”

    这可吓倒霍疾了,观察周围没有才敢小声说道,“那可是私货呀,城中多少人盯着也没法舔得一点便宜,更何况我一个小小商人,抓住是要被杀头的。”

    “你怎么还敢干这事儿!”他答应帮忙,可没想着送死,人长得够好看,怎么看也不像能做出些背叛家国的事情,还真是大开眼界。

    怀明停住了手里的茶盏,眸子像黑夜一样深不可测,让霍疾看得心慌,同时也知道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谋士,复杂的心绪不断涌出心口,“那我可把全部财产交给你了。”他的愿望就是做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人。

    “我既是说了,便就有法子,不过……”

    霍疾火急火燎等着下一句。

    “你一个人不行,看看周围还有什么信得过的担子,多人好协助。”他想的是宏图大业,人自然也不能少,唯一担心的就是怕霍疾找来的人不太能信。

    疑虑也霍疾看出来了,“我朋友广遍天下,都是出生入死弟兄,干些违法勾当的事情,在我们这行别的不认,就认义气这理儿,他们不会背叛的。”

    “那好。”

    怀明正想喝口茶。

    “凉了。”马上倒热的。脸上笑嘻嘻,似乎不出时日就要发财了。

    “对了,我听闻关口的官兵最近严守,还不一定能顺利混进去,更别说要到那四方围墙之内。”看着他往嘴里送上一口热茶才放心。

    “有人和你交接,到时候混在其中,官兵看不出来的。”心平气和说道,仿佛一切皆在自己的掌控之内。

    霍疾知道公孙晁就在雨涟城,许是要传达什么,也不敢多问,就提个醒,“我听他们说,从北漠来的东西摸得紧,前几日就有人被端了几万两黄金,黑,都分给各路官员了,有过路费不一定能搞好,他们啊,就是无底洞。”他做这行的,最清楚不过。

    “这倒不用担心,不从北漠出。”

    “那就好。”

    两人谈话一直到犬不再吠了才走。

    次日创办讲学,桓巳早早就给怀明叫醒,正在门口外面不停催着,“公子,这要是过了良辰吉日可就不好了,大公子也在等着呢。”

    桓巳精心打扮了一番,为了今天精气神满满,昨晚还特地养肤早睡,拍起来滑滑嫩嫩的,心情也好不少,“大公子,您倒是劝劝他,月亮城都排满了,让人久等不好。”

    怀仁则在庭院石凳处悠悠喝茶,“时辰还早,不急不急,近日难得他有兴致好好打扮,便顺着他吧。”

    桓巳两头望不尽,“诶呀,大公子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审美,白白净净的脸蛋就算披个麻袋也好看,就是不要我精心搭配的那一套,定是给糟蹋了。”

    哈哈哈——

    怀仁笑出泪,“就你敢说他不是,怀明在里面穿的可不是什么麻袋,那是拉善丽王一大早遣人送来的,那时候你还在呼呼大睡呢。”

    他一听是北漠王送来的不敢乱出声了,“那敢情也是好看极了。”

    话音一落,怀明便推开门出来,这一下,仿佛吹过来的风也清新柔软了很多,再往上一看,贵气又不失淡雅的八尺公子映入眼睑,原本不带一点而锋芒的脸在紫色大氅浓艳之下更显清冷,衣带飘飘,乌黑的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亮丽的关泽,瞳目如水泽之下的明珠,让人怜爱又疏远。

    丽丽总说他穿得朴素,不是淡青就是淡蓝,毫无生气,整得个人也是极其落寞,这脸是改不了了,就想着在衣物发饰上增加点男性的魅力,可这男儿的东西他也不懂,前些天观民间有极好的孔雀,不觉地将怀明代入,这才有了这件深紫大氅。

    不仅如此,除了这件紫色,孔雀身上的所有颜色都被做成了同类的大氅。

    怀明素来淡泊宁静,不喜欢这些华贵庸俗的衣服,可丽丽明说了不能丢她北漠谋士的脸,这才在房内犹豫再三,最后浑身不舒服地穿了出来。

    “公子果真能万般塑造。”桓巳也喜好奇装异服,这会儿看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人,完全是雕塑一般,惊叹道,“完美的白色面容配上如此高贵的紫色,居然融合得如此之好,再细看羽毛之处,顺滑,纤细,分明,如同高傲的孔雀!拉善丽王可以呀!”

    一听到孔雀这个词他就不爽了,无论怎么看,怎么拉扯,穿在自己的身上都不舒服,板着个脸,“你要喜欢便给你。”话毕脱下来。

    “公子不可。”桓巳爱惜羽毛般地贴住在怀明身上,“拉善丽王赏赐的礼物,我可不敢要。”左看右看,真好看。

    怀仁也说道,“桓巳说得不错,你呀,还是好好穿着吧。”

    “近日是教学,穿得如此隆重,不好。”怎么看都不对劲。

    “那那可是要给北漠丢脸?”怀仁笑道。

    这才劝住了他,两人拉着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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