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秦绒揣着包宏给的那张便利贴,只身前往坪南市图书馆。

    坪南市重教育,汇集多所国内重点高校,学术氛围浓厚。在此背景下,市图硬件设施完善,藏书规模庞大。不仅市民们乐于来此闲暇消遣,馆内的阅览室和咖啡厅,更成为一众学生和学者的好去处。

    图书馆一共八层,内部呈“冂”字型。刚一进门,入眼是一片宽敞的活动区域,上方空中悬挂着巨型书籍模型,周围围绕着数只从书页中飞出的白色纸鸟,展翅翱翔,似要一飞冲天。

    最上方是玻璃房顶,阳光透过玻璃投进来,照得每一只纸鸟莹莹发光,看起来有种神圣而充满希望的感觉。

    每层书籍主题不同,一层是童书区,越往上走专业性越强,而阅览室和咖啡厅在最顶层。

    秦绒没有直奔教辅书的那层去,而是在先在二楼转了转。

    这一层陈列的是各种畅销小说——爱情、悬疑、科幻……琳琅满目,使人应接不暇。

    她上小学的时候,爷爷的腿脚还利索,每逢寒暑假,就带着她坐车过来,一整天一整天地泡在市图。

    彼时,整个二楼就像是她的藏宝库。她一本接一本地看,叫得出名字的畅销书,几乎全过了她的眼。

    后来长大一些,她来的次数少了,更多时候也会往近现代文学的区域跑。大量的阅读打下坚实根基,进入高中后,成为了她稳坐语文单科年级第一的底气。

    畅销推荐区换上了没见过封面的新书,她拿起看了看,是熟悉作者的最新作品。

    她把书翻到封底,读起文案。倒手的功夫,便利贴从指缝间漏了出去,在空中翻转几圈,落到了隔壁书架的地上。

    她放下书,正准备去捡,另一个身影却先她一步弯腰,细长的手指夹起长方形纸片。

    以为只是哪位路过的好心人,秦绒本想说谢谢,但又觉得对方的身形太过熟悉。

    直到那人直起身,秦绒恍然惊叹:“时学长……?你怎么在这里?”

    “研究项目里添加了一个部分,需要找新的参考文献。”

    秦绒想起那晚时行云送他回来时,秦恭文好像提到过这件事。

    时行云扫了眼便签上的文字:“你来这里是找这本练习题?”

    “嗯……”

    在他面前暴露弱势学科,让秦绒觉得不太好意思。好在时行云没有多问,只说:“教辅书不在这层。要一起上去么?”

    秦绒没想到他居然会邀请自己同行,赶紧把手里的小说摆回原位,“可以吗?会不会打扰时学长?”

    “不会。”他说。

    电梯等候时间太久,两人搭乘扶梯上行。秦绒在前,时行云在她身后,中间隔了一节。

    随着扶梯上行,每节间的高度逐渐拉开。她转过身来想要跟他说话,忽然发现两人的身高差被调转过来。平时是他站在高处,现在却变成她要垂头看他。

    无论从哪个角度,时行云的面容都无可挑剔,每道线条都仿佛由艺术家精心雕琢过。唯一不同的是,她能够更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

    极有安抚人心的沉静,也有洞见真知的理性。好像冬天冰封的湖面,浅浅倒映出她的影子。

    一时间竟忘记了要和他说什么。

    “看路。”时行云出声提醒。

    秦绒赶忙正过身。

    一段扶梯已经行至尽头,她赶紧迈步,避开扶梯和地面间的缝隙。

    呼吸有些快。

    她站在楼层指引牌前,摆出一副认真研究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

    时行云几乎没来过这层,不太清楚分区情况,也走到秦绒身边。

    一位穿着图书馆工作服的阿姨见状询问:“您好,您家孩子读几年级了呀?”

    秦绒一愣。

    话是对着时行云问的。来这层的大多是家长带着孩子,要么就是同学搭伴。他和她差着年纪,当然不是同学,所以阿姨便下意识认定,他是她的家长。

    她可以选择解释,但她没有。

    还是时行云纠正说:“我不是她家长,只是陪她过来。请问高三的资料在哪边?”

    “啊,不好意思。您左转走到头就看见了,那一片都是。”阿姨尴尬地笑笑。

    “没关系,谢谢。”时行云向对方点点头。

    两人左转,走不多远,果然看见整整五排书架上都贴着“高三教辅”的字样。

    秦绒穿梭其间,仔细寻找蓝色封面。

    教辅书卖得快,补货不及,有好几个书架都空了。另一个身着工作服的青年正打开梯子,准备去拿高处的货箱。

    她小心地绕过去,在紧邻的书架下方找到了目标,屈膝蹲下。

    刚刚抽出其中一本,还没来得及确认书名,忽听见头顶传来一阵重物磕碰的响动。

    “小心!”

    她抬头,看见一个牛皮纸箱从工作人员手中滑落,正朝她的方向砸过来。想要躲开,身体还没来得及反应,余光处便闪过一道人影。

    下一秒,时行云的手架住她的腋下,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提起来,使劲往侧方一带。

    秦绒两脚堪堪着地,踉跄了步才站稳。

    不知什么时候,后背已抵上他宽阔的胸膛。

    他的气息将她笼罩。

    秦绒的心跳漏了一拍。

    纸箱摔落在地,发出一阵响动。时行云闷哼一声,呼吸陡然加重,维持着护住秦绒的姿势,半晌没有挪动。

    “时学长,”她在他怀里,不敢乱动,“你还好吗?”

    一道克制的喘息声在耳边炸开,他的鼻息拂过耳畔,秦绒脖颈发麻。

    他轻轻扶她一下,直起身,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没事。”

    他说得云淡风轻,然而眉头紧蹙,动作迟缓,完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秦绒也顾不得其他,赶紧绕到时行云身后。左肩膀处的衣服上有一片明显的灰印,那个箱子绝对砸到他了。

    她又赶紧去检查纸箱,还好箱子是空的。万一是装满了书……

    秦绒不敢想。

    搬箱子的青年赶紧从梯子上下来,“抱歉抱歉,我想把空箱子换到书柜里头去,结果手一滑没能扶住……您伤得严不严重啊?要不要送您去医院检查下?”

    时行云右手搭在左肩上,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痛感随着他的动作蔓延开来,爬满整个后背。

    不过关节活动并未受阻,也没有钻心般无法忍受的疼痛。

    应该只是普通的磕碰伤。

    “不用去医院了。”他说完,又看向秦绒:“你有没有事?”

    秦绒摇摇头。

    她一直被他护着,怎么会有事。

    青年满脸歉意,“实在是对不起……要不您看今天要买什么书?我联系下同事给您打对折。”

    “你还有其他需要买的么?”时行云再次征询秦绒的意见。

    秦绒乖乖递过那本蓝皮习题册:“其他没有了。”

    青年有些难以置信:“就这一本?”

    “我要找几本已经绝版的金融学专著,像这种书,市图应该只借不售吧。”时行云淡声道。

    “这……确实是这样。”青年挠挠头,示意秦绒:“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结账。”

    余痛未消,时行云没有跟着,叮嘱一句“我在扶梯那边等你”,便和秦绒分开。

    秦绒跟随青年拐进另一条走廊,心里却一直不太踏实。

    这条走廊有几家租让出去的店铺,当中大多数是文具店,只有一家挂着白底绿字的招牌。

    她停下脚步,问带路的青年:“图书馆里还有药店吗?”

    青年转头一看,解释道:“哦,那个是去年夏天开的,想借市图的人流量提高知名度。但是效果不好,也赚不到钱,听说下个礼拜就要撤店了。”

    秦绒点头,“麻烦您等我一下。”

    而后,快步朝药店走去。

    药店的货架上基本都空了,看店的老爷爷正在看书,像是没注意到秦绒。

    她曲肘趴在前台,“爷爷,咱这里有没有消肿化瘀的药?”

    爷爷没有听清,又问了遍:“你要什么?”

    “消肿化瘀,治跌打损伤的。”她耐心重复。

    “哦,好像还有吧。”爷爷起身,到后面的药柜翻找片刻,拿来一套两瓶的云南白药喷雾。

    “这两个一起用,先喷红瓶,再喷白瓶——你扫这个二维码付款就行。”

    秦绒谢过爷爷,“滴”地付好了款,两瓶药一左一右揣进兜里。

    跟着青年交完练习册的钱,秦绒几乎一路小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时行云身边。

    他正站在墙边,低头刷着手机,因为疼痛的原因微微弓起后背。

    远远看见秦绒回来,他把手机熄屏,“慢慢走就好,不用这么着急。”

    秦绒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把装着练习册的塑料袋退到手腕上挂着,伸手进兜,掏出两瓶药塞进时行云手里。

    “药店的爷爷说,两个要一起用,先喷红的,再喷白的。”

    时行云垂眸,看了眼手里的药,又看向她,没有说话。

    秦绒怕他不收,赶紧解释自己的用意:“时学长是因为护着我才受伤的,要是没有你在,被砸到的就是我了……”

    他眸光微闪,半晌,握紧了手中的药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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