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红梅原本不叫廖红梅,叫廖招娣。

    后来,廖根生在抬了一个又一个的后院蹉跎了岁月,消瘦了自己,仍生不出一个儿子,四十好几了,仍只廖招娣一个嫡女。

    看着虎视眈眈的旁支,廖根生便给初露经商天赋的廖招娣束了发,裹了胸,改了名,叫廖财旺。

    苏州城人人皆知廖财旺是个女人,但人人面上都当廖财旺是个男人。

    这个被扮成男人的女人不负她老爹改的名,眼光精准,手段伶俐,不过几个春秋,便将廖家的铺子翻了几番,从苏州城首富,变成了江南首富。

    又几度春秋,把廖家的生意从绸缎扩展到了集养蚕、缫丝、纺织、设计、裁剪、成衣售卖于一体的庞然大物,店面遍布周安王朝各个角落,从最繁华的江南市镇,到最偏远的南北边疆,一个人一个家族,支撑起了一个苏州帮。

    又几度春秋,廖财旺联合徽商、晋商、潮商、粤商、鲁商五大商行会长,并自己的苏州帮,秘密建立了网点密布的宝通钱庄,将财脉尽掌己手。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高调宣称自己改名廖红梅,以总会长的身份,把宝通钱庄的所有权尽数交付驻守边疆的杨大将军。又宣布廖红梅彻底脱离苏州廖氏家族,廖氏家族曾在周安王朝建立起的庞然大物一朝覆灭,鲸落万物生,最后又只剩下了苏州城里的那一片绸缎铺子。

    真可谓眼见她起高楼,眼见她楼塌了。

    廖红梅的名声也就此传开,人人都道她有一双点石成金手,只不想为廖家所用,故而弃毁。但谁要是能够得到廖红梅相助,如那杨大将军,那么天下财富就尽在己手了。

    可惜,不仅气急败坏的廖根生找不到她,凭靠着廖家、享受过无限风光的掌柜们找不到她,那些想要招揽廖红梅的各城城主,各地的各大将军,还有号称知晓天下事的听风楼也都找不到廖红梅。

    廖红梅仿佛凭空消失了。

    原来,廖红梅是在雪之原啊。

    她还会时不时下山行商。

    雪之原上的五姨,爱在星宿湖边钓那永远不可能钓上来的鱼,盘算着九个人的衣食住行,牛羊青稞。

    雪之原下的廖红梅,改换面目行商坐贾,搅动市场风云。

    柏连泽发现了天下追求财权者都将狂热的一个秘密。不过,雪之原上,谁又没有秘密呢?

    柏连泽更多的还是好奇。她为什么放弃唾手可及的财富?如果是厌恶行商,又何故时时经商?如果是喜欢金钱,又何故放弃已经打造成功的摇钱树?

    廖红梅笑得风轻云淡,明明做的是最世俗的事情,最计较的活计,最要懂人心的行当,柏连泽却觉得她同时又是最超然的。

    第二天,廖红梅就在六叔的帮助下下山了。

    柏连泽问,廖红梅如何上山。长归只道,五姨自有妙计。

    长归与柏连泽则出发前往星树湖。

    断天涯在雪之原东缘,越向西,地形往下,海拔渐低,陆续出现杨树柏树松树,而后便是广阔的草场与星宿海,再往下是更为温暖的谷底,也是牛羊转场过冬的地方。若继续向西,海拔便又逐渐升高,再见荒漠戈壁与雪原。

    根据长归找到的母亲手札记载,星树湖就在谷地向西的雪原中心地带。

    若要从断天涯前往星树湖,需要穿松林,过草地,渡星宿海,再向上攀爬至雪原,再疾行几日。

    路途遥远,柏连泽的内力不足以支撑他带着巳荼前往。而他也不亏是天机山庄少庄主,很快就找到了雪原之上硬度高且弹性足的枫木树做了两支滑雪板,遇上自上而下的坡路,就可滑雪而下,大大加快了速度。

    长归爱上了滑雪,甚至有些乐不思蜀了。

    她的双脚之上捆着滑雪板,双手拿着滑雪杖,自如地俯冲向下,在雪坡之上留下流畅的蛇形线条。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谷底,滑雪板向上,借助加速度又向上滑动了不少的一段距离,才慢慢停了下来。

    刚停下来就又迫不及待地背着板,走上下一个高峰。

    雪原之上尽是她的欢呼。

    “太快了!太刺激了!”长归头上全是汗,摘下白狐皮做的雪帽,头顶都冒着热汗,“原来不练轻功,普通人也能达到这个速度!”

    柏连泽见长归喜欢,也笑得开心。

    只是随着不断向下,雪坡上的雪也愈发稀少。到了星宿海之时,就已经不见雪的踪迹了。长归只能把滑雪板擦干净,和星宿海旁五姨钓鱼修的木屋里的那些钓鱼竿放在一起。

    此时是夏季,雪山上的雪水融化汇入星宿海中,令湖水上涨,星宿海茫茫然连成一片,竟是望不到边。

    星宿海本就是季节湖,湖水不深,里面又没有巨型的湖兽,不必担心被攻击翻船。两人用木屋中的斧头捡了松树林里干燥的落木劈成木板,用绳索连接在一起,很快就做好了能够承载两个人重量的木筏。

    柏连泽的长杆一撑,木筏就如离弦的箭簇,射离岸边。

    湖底高低不平,在阳光的照耀下显露出青蓝红紫不同的颜色。长归一时间觉得自己身处宝石群星之中,眼花缭乱,目不胜收。

    空中大金振翅长鸣,远远地坠在天变,时不时靠近又远离。

    等到离开木筏,重回岸边,就是一道骤然升高的峭壁,抬头不见天日。

    两人一前一后坐上大金的背部向上飞跃,落地之时,不由心生震撼。

    峭壁这边向下望去,是一望无际的浩荡水波;峭壁的这边,则是一望无际的浩浩雪原。

    满眼望去,除了雪,空无一物。

    震撼之后,就是恐惧。人在这片茫茫雪地之中,如此渺小。一旦迷失道路,只有饿死冻死两种可能。

    柏连泽终于忍不住发问:“长归,你想要去的星树湖底的冰晶石,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如果说雪之原于周安王朝中原大陆的人来说,已是绝地,此处便像是绝地之中的绝地。

    此处是断天涯的众人从未带长归来到的地方。

    但长归知道,自己的母亲来过这里。或许爱探险的大伯也来过这里。

    长归不答,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你曾经问我,是不是听得懂雪豹说话。我现在的回答是,是的,我可以。因为,我是通灵者。那个全世界只有一个的通灵者,令御兽师疯狂的通灵者。”

    柏连泽曾经有过这样疯狂的猜想。长归没有姓氏,身体不能修炼,好似能听得懂鸟兽之语,和草木有着天然的亲和性.......种种异常,都在通灵者之名之下,涣然冰释。

    但是,通灵者......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御兽师作为契约人,必须通过通灵者,才能建立天地契约与契约兽结成初代契约。一旦形成初代契约,契约兽就能够获得异变的特殊力量,契约人也能够借助契约兽的力量,两者心意相通,战斗中契约兽至于契约人如臂使指,大大增强了战力。

    初代契约通过血脉代代相传,能够形成次代契约。柏连泽与大金之间的次代契约,正是从天机山庄前庄主与金鹏大雕之间初代契约传承而来的。可以说,初代契约构成了当今世界上存在的诸多御兽家族崛起的根源。

    然而,随着传递的代数渐增,契约的力量也大减。现今不少御兽世家没落,就是因为没有能够获得新的初代契约,与契约兽的默契日渐减少,以至于契约失效的结果。

    全世界有且只有一个的通灵者,就是这样能够带来无限力量的存在。

    通灵者已经有十多年未现世了。

    而现在,长归告诉柏连泽,她就是通灵者。

    长归双手掐印,喃喃念咒,额头上的菱形红晶骤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

    这个前一日还在叔姨面前插科打诨,不想写作业,抢着吃羊腿的天真姑娘,此刻显露出了奇诡的气息,身上的血色披风无风自动,飒飒作响。

    突然出现了一只白色的蚕蛹自远处飞窜而来,一路上在雪白的地面上留下漆黑的痕迹,滋滋作响。

    “那是雪魄冰蚕,天下至毒之物。”长归收了势,向柏连泽解释。

    雪魄冰蚕粗壮肥硕,通体洁白,只身体的一端,镶嵌着两颗绿豆大的黑色眼珠,此刻正直起身子,急切地向着长归说着什么。

    长归蹲下对它说:“我现在手上还没有银星石,但若你带我们是星树湖,并给我们织下水衣物的天蚕丝,我们便会破冰下湖去采了银星石给你。”

    雪魄冰蚕疯狂地摇头拒绝。

    长归道:“我知道你害怕星树湖里的水蜘蛛,你不必靠近,带我们到附近,远远地给我们指个方向就可以了。“

    雪魄冰蚕犹豫半晌,或许是想到了银星石的美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雪魄冰蚕身形虽小,但一缩一伸之间,速度极快,眨眼间就看不到了,只留下黑色的毒液印记,指引方向。

    长归叫了声:“柏连泽。”

    柏连泽用双手托住长归的后背膝弯,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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