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回府后,先去同长公主夫妇以及老夫人报了平安,随后便回了慎思堂沐浴,换了身干净衣裳,再一路脚步不停地来了瑞禧院。

    回想起她从火场出来之后对他的态度,他总是感到隐隐不安。

    今夜确实是他的不是,思来想去,他都觉得应该亲自再同她解释一下。

    他坐在卧房之中,听着从浴房传来的水声,眼前不自觉浮现起今夜天香楼着火时的场景。

    当时他看到酒楼失火后,第一反应是他的妻可能还在里头,随即便毫不犹豫地冲进火海想要去救她。

    他当时心里空得厉害,一种害怕失去她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在那当下,先前发生过的那些不愉快,相比较她的性命而言,似乎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就算对他下蛊又如何,故意设计与他有了肌肤之亲,逼他不得不娶了她又如何?

    在意识到她今夜可能会在火场里丧生,他可能会永远的失去她时,那些曾经他所厌恶的,在那一瞬间似乎都能够去原谅了。

    他心想,只要她能活着,不管她当时对于她父亲下催情蛊的事是否知情,他都可以不再同她计较了,她动手伤了张雪儿那件事,他也可以不再为此冷落她。

    他慌乱的想,他日后定会更加包容她的,只要她能平安活着。

    三楼烟雾缭绕,脚下障碍重重。

    他上去时,走廊上的火势已经很大了,屋顶上被烧断的房梁不停砸落下来,耳边时不时有木头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响声。

    他疾走在走廊上,大声喝着温芙的名字,将雅室的门一间间踹开寻过去,就连地上的尸首他也没有放过,一一翻看,确认里头有没有她。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找了许久都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他不由自主的陷入悲观之中。

    那一瞬,他只觉自己的心脏颤得厉害,那种害怕失去她的惊惧感愈加强烈,恐惧就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水,在他的五脏六腑里狠狠拍打着。

    他强逼自己沉下心,不去想那最不好的结果,继续一间间寻过去。

    倏地,他隐约听到有一道女声在叫他。

    他双眸一亮,快速转身望去,却在看到来人的那一瞬又黯了神色。

    是张雪儿,不是温芙。

    只见张雪儿欣喜的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一边咳嗽,一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声道:“世……世子救救我!”

    他微微顿了一瞬,只略带歉意的看了她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走了开来,而后继续一间间去寻找温芙的踪影。

    火势愈发的大,时间紧迫,他再顾不得其他人,多耽搁一分,他的妻就少一分生还的可能。

    然正当他踢开下一间雅室的门时,他头顶之上带着火的房梁突然掉了下来。

    他敏锐的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正欲侧身躲开时,却突然先被人从身后推了开来。

    紧接着,着火的房梁“轰”的一声砸落下来,期间还伴随着一声女子的惨叫。

    他一惊,瞬间转头去看,只见那根着火的房梁正重重的压在张雪儿的背脊之上。

    他呼吸一凛,快步走过去将那根房梁一脚踢开,而后把她的上半身从地上扶起来:“雪儿?雪儿?你没事吧?”

    张雪儿脸色苍白,表情痛得微微扭曲,她抬头看着他,虚弱的回道:“世……世子,雪儿看见您没事就放心了……火如此大,您别管雪儿了,快先离开这里吧!”

    说完,她又抓着他的衣袖,流着泪,泣声道:“临死前,还想请求世子帮我转达我阿娘,就说女儿不孝,要先随爹爹一起去了……”

    说完,便晕了过去。

    他看着怀里晕过去的人,一时间心绪复杂。

    不管怎么说,张雪儿是为了救他才被房梁砸中的,出于道义,他也实在做不到对此毫不动容。

    更何况,她还提到了她的父亲……

    他脑海中忽的闪现出张邈临死前被瘟病折磨得枯瘦的样子。

    张邈临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妻女,对于这样一位救死扶伤,甚至不惜自我牺牲的神医,他内心是十足敬佩的,当时他和父亲成国公,在张邈的病榻前,也确实答应过日后会保证她们母女的安全……

    于情于理,他似乎都不应该见死不救......

    火势不等人,犹豫片刻后,他快速做了决定。

    他当时想的是先将张雪儿背出去,待她脱离危险后,再进来寻温芙。

    即便,到那时火势会更盛,生还几率会更渺茫,他甚至可能会因此和温芙一同葬身火海……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刚将张雪儿背出去脱离危险,一转头就看到温芙后脚和一个男子也一起逃了出来……

    轻缓的脚步声从浴房由远及近传来,裴珩思绪瞬间被拉回,他循声望去。

    珠帘微晃,他的妻撩开帘子走了进来,恰与他看过去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裴珩默了一默,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时,温芙却主动的走上前来。

    “世子爷,您来了。”

    她神色如常,说这话时语气淡然而恭顺,和往日没有半分不同,仿佛今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裴珩见状怔了怔,半晌才回道:“嗯。”

    话音落下,室内就陷入了一片沉寂。

    他忖了忖,率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道:“饿了吧?回来后可曾用些膳补充体力?”

    温芙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眸,不再去看他,只淡声道:“不饿。”

    裴珩刻意忽略掉她对自己的疏离,又道:“我饿了,就当是陪我,一同用些夜宵。”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便直接转身走去门外,唤来婢女,让她们将小厨房温着的饭菜端上来。

    温芙本欲开口推辞,同他道自己想早些歇息的,但见他这种不容拒绝的态度,便将话生生咽了下去。

    不多时,下人们鱼贯而入,很快将饭菜端来,温芙无奈随着他走至外间,坐入膳桌旁。

    裴珩自坐下后,目光便一错不错的随她而动。

    她的脸上仍旧毫无情绪,只如同平日一般,静静的抬手为他盛汤舀饭,做着体贴入微的事。

    屋内太过安静,安静得只有偶尔几声瓷勺与碗边碰撞的清脆声响。

    裴珩看着她,心下暗暗思索如何与她开口致歉。

    良久,他才道:“今日是我不对,让你受委屈了,我日后定会补偿你的。”

    温芙正盛汤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表情庄重的裴珩,而后又半垂着头,继续盛汤,道:“世子爷多虑了,妾身说过理解您,便不会对此有任何怨言。”

    说完,还朝他抿唇温柔笑了一下,又把盛好的汤碗递了过去。

    这厢,裴珩听到她如此体贴懂事的回答,不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有些失落。

    他怔了怔,心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实际上,他宁愿她朝自己发脾气,来质问他为何先去救了张雪儿,而没有来救她这个要共度一生的妻子。

    甚至像刚出火场时一样,不肯理他也好,至少,他还能从她平静的表面下微微感觉到她对此事是有情绪的。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和平日里柔婉恭顺的模样一般无二,完全的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

    裴珩目光微微一凝,见她将汤碗递过来后,才回过神来,伸出手去接。

    修长的手在接住汤碗时,不经意间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起。

    她的指尖凉凉的,一点温热都没有。

    裴珩视线轻移,只见二人的手刚触碰一瞬,温芙便立马将手收了回去。

    裴珩愣了一下,心绪顿时变得愈加复杂。

    他静静的看着她,心想:她虽嘴上不说,面上不表,可并不代表心中一丝委屈也无。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同她好好的解释一下才是。

    这样,若她心中有气,也可以缓和一些。

    其余的,就等日后再补偿她好了。

    经过此事后,他也决定,日后定要对她比现在更好一些才是。

    思及此,他再次开口同她解释道:“今夜我冲进火场时,遍寻不到你,后恰巧先碰到了雪儿,她为了救我,不慎被带火的房梁砸中,再加上当时想到张神医临终前的托付,我便不能见死不救,你可理解?”

    他一口气说完,而后目光落在她脸上,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的反应。

    温芙一怔,惊讶于他会如此真诚的一字一句同她解释那么多,毕竟往日里,他对她实在冷淡,除了找她泄欲,话都甚少同她说,更别谈在他面前受了委屈后还能得到他的一句解释。

    只是,解释了又如何?再解释也改变不了他先去救了另一个女人的事实。

    在生死存亡面前,面对夫君救人时的第一选择不是自己这件事,试问谁又能做到在得到他的一句解释后就真的在心中毫无芥蒂呢?

    但她无法去开口同他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在听完他的解释后,她甚至说不出责怪他的话。

    她无法去责怪裴珩没有先救她,毕竟在面对替他以身挡险的张雪儿时,他无法做到见死不救这件事,也算不上错。

    若她因此去怨他,同他使性子,摆脸色,反倒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自私和恶毒了?

    温芙心内暗叹了一口气,她抬起眼,静静的望着他,回道:“妾身都理解的,张姑娘为了世子爷,甘愿以身试险,若换做是我,兴许也不会见死不救的,所以,世子无需担心我会介怀,也不必为此再同我解释了。”

    她体贴开口,平静的说完这一席话,面上看不出一丝不满与怨气。

    裴珩看了她半晌,大掌覆上她的柔荑,轻轻摩挲了一下。

    温芙纤细白皙的手微微一僵,她努力忍住想要抽回手的冲动,放松下来,任由他握着。

    裴珩目光移至她的脸上,正欲再开口时,门外的婢女却突然敲了门进来禀告。

    “世子爷,凝翠轩那边来了人,张姑娘的贴身丫鬟巧慧,让奴婢替她通传一声,说是张姑娘已经醒了,一直在找您,想让您现在过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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