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如山、波澜不惊,白居岳一以贯之都是如此。

    梁拾意见他的眼神或淡淡地瞥了一眼出列呈礼的“卓乐”,或漠然扫视了一圈对面的梁成印一众。

    但没有,没有一丝一毫是分给她的。

    反倒是身旁的冰心先发现出梁拾意的异样,附耳道:“一切有大人在,娘娘安心便是。”

    或许是上次元宵法会梁拾意突然抢匕首的行为怕再生意外,又或许毕竟多相处了些时日,她们主从之间也算熟悉不少,丹心冰心不再像起先那样只是单纯执行命令一句也不与梁拾意多谈。

    梁拾意对二人的信任自然也增多不少。

    丹心又扯了扯梁拾意的右袖。

    梁拾意晓得丹心大抵是示意她把身子摆正,不要一味朝向左侧的白居岳。

    继续盯着白居岳,想必他也不会有任何回应反而容易被人瞧出异样。

    梁拾意只能选择相信,强逼着自己扭正身体面对这个和她十一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卓乐”。

    其实要说一模一样也不尽然,脸显然黑了眉毛也粗了加了一圈大胡子,身材也魁梧了,看上去就像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在座众人的眼神似乎也都没怎么在这“卓乐”身上停留,而是看向他捧出的木盒子。

    她十一姐本就剑眉高鼻长相中颇有些男儿的英气,或许这世间就真有那么巧合与她相像的男儿......

    十一姐的娘家建州罗氏的确是她们姐妹中最贵气的,阿爹听说十一姐失踪时本来要发火把罗姨娘扔到蛮子堆里去,罗氏把搜城的钱全部填上后又多上了一倍的贡品也就消了。

    但时至如今,就算真找着十一姐了阿爹总也不能让她再来替代自己做这个太后吧。

    梁拾意脑中乱七八糟。

    这时,检查木盒的宫人忽然一声惊呼:“这......这是?”

    那木盒离得远梁拾意看不清只隐隐瞧见些许暗红色。

    梁成印道:“这是那叛贼叶赫达的右耳。”

    叶赫达......这不是她那位新任三姐夫的名字?

    “他叛起之后便杀了你三姐,人头老夫留在家里挂起来了,多割这狗贼一只耳朵呈给娘娘也算让娘娘能念着你三姐的一片忠孝之心。”

    刚刚梁拾意心中是惊乱,现在便是彻底的呆愕。

    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按大晖律例,军功按人头计数,但士兵携带人头多有不变故以割去左耳为替代。

    她三姐被叶赫达所杀,所以阿爹多砍了叶赫达一只右耳送给她作为三姐的遗念......

    魏定恒:“此物有逾礼制......”

    张以斯:“娘娘岂能见此血腥......”

    魏张近乎同时开口斥道,责令让人迅速将那木盒撤下。

    梁拾意却道:“给哀家呈过来吧。”

    梁拾意和姐姐们的关系都算不得好,但晓得三姐用死换来这么一只耳朵,她似乎是应该留着这么只耳朵的。

    那盒子被递了上来,但还是要由丹心再检查一遍才能到她手中。

    梁拾意怔怔地看着丹心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把那木盒子翻了一遍,又拿起耳朵对光检查,一个风干了沾满血迹的耳朵。

    “嗒嗒”谁的酒杯似乎在桌上敲了两下。

    丹心一下扣上盒子。

    冰心站出来说道:“太后娘娘身体不虞需先行歇息,诸位可继续尽兴。”

    梁拾意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意识就迷糊了起来,一左一右被两个侍女驾走。

    在彻底昏睡过去前,梁拾意依稀想起自己似乎有个任务是要让阿爹留宿在乾清宫,她想要说出点什么,但连张口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又想起在那个人的计划里似乎从未真正需要过她做任何事。

    梁拾意是被浓重的酒味重新熏醒的。

    她睁开眼,屋中很黑不见月华,大抵是丑时。

    她阿爹亥时进城,庆功宴自是近子时才摆起来的,也就是说至现在多少不过一二时辰的事。

    白居岳就全都解决了么?

    或许今夜真得格外黑,或许白居岳站或坐的地方正巧把所有光都挡住,梁拾意完全看不清他的身影。

    只能努力分辨着酒味的来源朝床头侧了侧头,伸出手去试图摸索。

    但她的手指刚朝前探了寸余,竟就又瑟缩蜷回衣袖之中。

    或许是这种彻底的黑暗加重了梁拾意的恐惧,并很诚实地反应在了她的身体之上。

    梁拾意一直是畏惧着白居岳的,但这一晚这种畏惧又到达了一个高峰。

    她此前不是不晓得白居岳处事的果决利落,想想曾经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不也一下跌进地里,被逼离了这座她本应是主人之一的紫禁城。

    但太皇太后同紫禁城里的大部分事物一般,那些威权倾轧的符号纵使通过一桩桩险象环生刻印进了梁拾意心中,可那时间终归只有短暂的月余。

    但阿爹的强悍与对他的畏怯却一直根植在梁拾意心中已生长了十数年之久,难道在她无知无觉的短短一二时辰中一切就轰然倒塌了么?

    梁拾意想要张口,但白居岳一直沉默着,于是她连询问的勇气都被那片虚无的黑暗吞噬了。

    后来除了一些必然的声音,譬如衣物摩擦......一切也都发生在静默中。

    不知道是不是让她晕过去的迷香于体内还残余着一些作用,又或者害怕压制了所有其它情绪,他们之间似乎变回了最初那般,

    梁拾意一动不动,白居岳也就没有任何多余的触碰,一种他甚至连呼吸都单调得沉稳的例行公事。

    但在白居岳的气息要彻底离开一刻,梁拾意忽地生出力气胡乱向前抓去,在触碰到白居岳的那一刻她不管不顾地将自己整个身体贴了上去。

    如果藤蔓连根茎都让大树斩断了,她除了努力将树干缠缚得更紧还有任何别的办法么?

    好在白居岳很快就有了回应,反客为主将她压回床上。

    让人迷醉的酒味,释放着安心的苦涩,顷刻充盈包裹住了梁拾意。

    这两种气味似乎本都能让她沉浸于欢愉之中,却因其毫不交融竟生生于那欢愉之中又割裂出了一份清醒。

    白居岳近乎压制住了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但独独留下了手臂。

    小臂处的异物感提醒者梁拾意里面放着的物什,白居岳还是把匕首放回了她的袖袋之中。

    可如果连阿爹那样砍头似割草般战无不胜的悍将,也不能奈何白居岳分毫,她一个小女子凭借一把匕首又能......

    难道真能刺进去么?

    梁拾意回想起昨夜的场景,她陡然一惊不敢再多想努力强逼着自己与白居岳进行更多的触碰。

    触碰的效果立竿见影,身体的渴望索求一旦被激起,头脑中的所有不安都只能暂时被遗忘在幕后。

    这一场纠缠颇为持久,大抵梁拾意以图将暂时的忘却无限延长,而白居岳或多或少被此前的酒水多调起了一些兴致。

    这是第一次,在白居岳起身时,梁拾意朝窗外望去发觉天幕中的黑淡了,最远处泛起些许亮色。

    他两从未同时沐浴过的曦光在这一刻为梁拾意重燃了一些勇气。

    她不禁发问,一个从看到那个礼物起便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问题:“白居岳,在你心里我比一个耳朵多么?”

    白居岳背身迟迟没有答她的话。

    梁拾意有些慌了,以为是自己开得价码太高。

    十一姐值一倍的贡品,三姐值一个人头的赏钱还有其象征的荣耀,所以她们终究还是要比自己高贵的。

    她抿了抿唇艰难地弱弱地再补问道:“……那按牛羊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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